临观当时就吓傻了, 裤子都湿了,颤声哭道:
“王爷,小的是奉命而来, 您、您是知道的啊……”
柳明玉把玩着佛珠, 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既如此, 可有孤的手谕?”
临观连连磕头:
“您没给小的手谕,可小的确实是当面请示过您,您明鉴呐王爷!”
柳明玉冷冷地打断他:
“你既没有手谕, 如何证明是孤的命令?可孤颈上的痕迹, 却确实证明你要行刺于孤。”
临观百口莫辩, 只能发疯似的磕头求饶, 额头都叩出了血。
柳明玉也不看他, 问白骨:
“依我大祁律法,行刺宗室应当如何处置?”
白骨躬身道:
“禀王爷, 行刺当处凌迟。”
“这样啊,”柳明玉悲悯地看向临观, “临观,孤也想放你一马, 可是律法无情。”
说罢, 吩咐白骨: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就送临大人上路吧。”
“是!”
白骨领命, 给兵士们一个手势, 临观立刻就被摘脱臼了双臂,叫人连拖带拽地弄了下去。
一路上,还能听见临观那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王爷饶命, 小的冤枉啊!”
听得人胆战心惊。
直到完全听不见了,柳明玉才向侍卫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 孤就歇在这了。”
那侍卫犹豫道:
“可是您脖子上的伤……”
“不必管。”
柳明玉漠然道。
侍卫们也不敢多问,只得退下,按照她的吩咐,还把房门掩上了。
柳明玉笑容中多了几分玩味,悄声道:
“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话落,被窝里立刻动弹起来。不多时,就拱出来一只满面通红的小黑狗。
阮棠手忙脚乱地用被子裹住自己,脸上热得要冒烟了。
这也怪不得她。
方才她吹熄了灯,就察觉到被窝里居然有人。是柳明玉趁着黑暗,钻了进来。
她堪堪掀开被子,柳明玉就示意她噤声,让她也进到被窝里来,还命令她和自己互换寝衣。
阮棠只好在被窝狭窄的空间里,和柳明玉肉贴着肉,脱下自己的衣服,又穿上柳明玉的衣服。
柳明玉的寝衣和这女人的肌肤一样软,熟悉的体香扑鼻而来,一股血气涌上头顶,阮棠差点就要晕过去。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来,”柳明玉咬着她的耳朵,低声吩咐道,“听孤的话,相信孤。”
被窝太小了,阮棠躲无可躲,只好羞红着脸,连连点头。
于是,直到柳明玉让她出来,她始终躲在被子下,趴在柳明玉的两腿之间。
连柳明玉做戏给临观看,扑腾着两条腿挣扎的时候,阮棠都在拼命忍受着被柳明玉双腿夹住的感觉,不敢出一声。
柳明玉这人还说什么被窝里换衣服不便,借故不穿睡裤,就光着两条腿。
臭不要脸。
此刻,她终于能从被窝里出来了。
但没等说话,她先看见了柳明玉颈部的青痕。
那是临观掐出来的,伤痕不算长,但是青得发黑,看着怪骇人的。
伤痕横在白皙的脂肉上,像羊脂玉被摔出一道裂隙。
“这……”阮棠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爬过来,仔细验看着,“还疼吗?怎么没传大夫给你看看?”
柳明玉躺在枕头上,任由她看,只笑道:
“无妨。”
莫名的,阮棠竟有点急了:
“无妨什么无妨,都这时候了还文绉绉的!我哪有那么重要,干嘛为了我忍受这些呀!”
说罢,她才发觉自己失言。
看着柳明玉的笑容,她总觉得这女人要说:没有,孤这样做不是为了你。
果然,柳明玉说道:
“孤不是为了你……”
阮棠有些尴尬,不料柳明玉又贴近了些,继续道:
“那还能是为了谁?”
阮棠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红了。
柳明玉戳着她的膝头:
“好了,若是真担心孤,你给孤上药吧。”
说着,用眼神示意桌上那瓶金疮药。柳明玉也没想到,这本来是拿来给小狗用的,结果自己先用上了。
阮棠将金疮药取来,跪坐在她身边。
“你、你把领子再拉开一点。”
阮棠羞恼地嘟囔道。
柳明玉装作不知道她在羞什么,十分坦荡地拉开衣领,几乎将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
你拉开得太多了!阮棠心想,却也因此看见她身上的伤痕。
阮棠不是第一次见,但以前都没仔细看过。这次,她看清了。
这伤痕大概是刀伤,每一道都很深,呈现出可怕的红紫色,像盘踞在身上的什么毒虫。
看起来,这伤口有些年头了。阮棠想不通,难道是柳明玉在很小的时候落下的?
王侯之家的千金,怎么会在儿时留下这种东西?
当时……一定很疼吧?
“小黑狗,”柳明玉故意轻咳一声,“你的眼神不老实。”
阮棠吓得赶紧收回眼神,聚精会神地抹药。
见她这么听话,柳明玉却想故意逗她一逗,默默将衣领又拉开一些。
阮棠哪里还敢继续看,只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柳明玉轻轻款动腰肢,好像无意似的碰了碰阮棠。
阮棠以为自己碍事,乖乖挪开身子。
几乎明示的柳明玉又故意娇哼起来:
“嗯……”
阮棠忙停住了手:
“是不是碰疼了?抱歉抱歉……”
见小黑狗满脸的认真,柳明玉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她发现自己老是被小狗打乱计划,还次次都是同一只小狗。
唉,罢了。
上好了药,阮棠替她拢起衣领,余光再次瞥到了那些伤痕,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这些伤疤……”
柳明玉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却仍维持着那副看似平和的微笑:
“这是我娘的遗物。”
啊?什么意思?阮棠没听明白。
没给阮棠追问的机会,柳明玉已往床里挪了一些,指尖点了点枕畔:
“早些歇息,孤明日还要早起办公。”
“哦……”
阮棠只好顺着躺下。柳明玉用手臂垫着,待她躺下了,另一只手也抱过来,将整只小狗裹在怀里。
柳明玉还穿着她的寝衣,有点短,露出一截藕段似的手腕,又白又圆润。
阮棠则裹着柳明玉的寝衣,缩在她怀里。奇怪的是,阮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困得要撑不住了,阮棠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些伤疤还疼吗?”
柳明玉被噎住了。
娘亲每次只说这是为了你好,不割不行,却好像从来没问过她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
柳明玉低声道。
“哦……”
阮棠说着,圆圆的小脸卡在她的臂弯里。她因此能感受到小狗说话时喉咙的酥颤,以及说完话后那个小小的哈欠。
此时,柳明玉才醒悟过来。其实她内心里从未想着要试探阮棠,从未相信什么阮棠要刺杀她的鬼话。
摄政王的警惕让她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柳明玉的情意却让她偏对阮棠网开一面。
柳明玉,你是摄政王,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她警告自己。
下次不可以,但这次仍然可以。
于是,她捏了捏阮棠的脸颊:
“阮棠,孤准你明日去探望娘亲。”
“唔……嗯……”
阮棠咕哝着,不自知地往她怀里钻了钻。原来小东西已经睡着了。
年轻就是好啊,沾枕头就能睡着。柳明玉笑了笑,也躺了下去。
没想到刚碰到枕头,小狗的脑袋就拱了过来,奶香奶香的小脸贴住了她。
柳明玉微怔,私心作祟,没有推开。
这一夜,她倒没有做噩梦。
翌日一早,阮棠醒来的时候,见枕畔已经空了。
阮棠近日疲累,夜夜都睡得极香,柳明玉离开的动作又轻,自然没有吵醒她。
最后,还是白骨使劲摇了摇她,她才迷迷瞪瞪地揉眼睛:
“什么时辰了……”
白骨说道:
“起来吧小阮姑娘,王爷说让你回去探望母亲,已经派人给你收拾东西了。”
阮棠立刻滚起来,颠颠地跟着白骨跑了。
此时,柳明玉的书房里却没有这样热闹。
她揉了揉眉心,放下公文,问一旁的侍卫:
“阮棠走了?”
“是。”侍卫垂首道。
“那些赏赐也都拿着了?”
“奉您的命,白骨大人亲自安排人送过去的。”
柳明玉嗯了一声,正要接着看奏章,还是问了一句:
“她……是高兴的吧?”
侍卫笑道:
“小阮姑娘的脸都要笑开花了!按您的话讲,简直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哦,”柳明玉神色一松,正想笑,旋即又冷厉起来,“放肆,竟敢编排孤,孤何曾这样说过。”
侍卫自知失言,惊恐地跪下请罪。
“退下。若再敢胡言乱语,你知道孤的手段。”
侍卫赶紧退了出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柳明玉有些失神。这只小狗,还没对她摇过尾巴。
……
柳明玉原本给阮棠安排了轿子,可阮棠嫌轿子慢,自己骑着马就飞奔回来了。
远远地见郊野中那幢小房子,阮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飞马上前,也顾不得伤还没好利索,一下子从马上蹦下来。
原本,柳明玉的安排是等她们到了流放地,让那里的盛京将军好生安置。但出了这些插曲,柳明玉便就近先让崔氏和晚云住下,等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启程也好。
阮棠激动得几乎在颤抖。
都一个来月没见到娘亲了!娘亲应该知道我已经没事了吧?我肚子上都长肉了,得让娘亲好好摸摸,以前吃不饱饭,总是惹得娘亲抱着我哭……
她冲到门口,十二分欣喜,但仍克制着,只是轻轻敲了敲门。
万一娘亲在睡觉呢。娘亲的睡眠本来就浅,别吓着了娘亲。
明明只是等了片刻,阮棠却觉得漫长无比。
门终于开了。
“晚云姐姐!”
阮棠从门缝挤进去,一头扑进晚云怀里。
见到熟悉的人,阮棠笑得合不拢嘴,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为了团圆,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抬头,本想看见晚云姐姐的笑容,不料竟看见晚云满面是泪。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晚云紧紧抱住她,小声道,“那摄政王有没有派人跟着你?”
阮棠摇了摇头。
晚云赶紧去把房门关好,然后回过身来,竟猝然跪在她面前。
没等阮棠反应过来,晚云已放声大哭: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阮棠心中一震,神色大乱:
“怎、怎么了?”
“姨娘她……”晚云哭倒在地,“姨娘她去世了……”
阮棠瞬间失魂落魄,仿佛被一道炸雷劈碎了心脏,僵在原地。
过了好久,她才挤出一个疯癫似的笑:
“晚云姐姐,你在骗我,是不是……”
晚云从地上爬起来,捧出一套衣服。这正是阮棠最后一次见娘亲时,娘亲穿的那身。
只不过这次,衣服被冰冷的水打湿,衣服的主人也已经不在了。
见此,阮棠当时就站不住了。
“娘……娘亲……”
阮棠双眼通红,流出来的泪都带着血腥味,一边落泪,一边笑道:
“娘亲……我在哭啊,您怎么不哄哄我,娘亲……”
晚云吓坏了,跪在她身边,哭道:
“小姐,您别这样啊!您、您得替姨娘报仇啊!”
阮棠蓦然转过头来:
“报仇?娘亲是被人杀害的!”
晚云连连点头。
阮棠追问凶手是谁,晚云却只是跪倒了,颤抖着说不出话。
最终,晚云看了看四周,见确实没人,才战战兢兢地说道:
“是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