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跌坐在地。
不可能, 不可能……她说让我身子好些就来看娘亲,是她亲口说的!
阮棠不愿相信柳明玉在骗自己。但其实仔细想来,从相遇的一开始, 柳明玉就一直在骗她。
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蠢的人, 居然相信毒蛇的话。
还因此连累了娘亲。
晚云细说道:
“三天前的夜里, 我听闻屋后有动静,就出来查看。没想到竟看见姨娘的头被人按在河里,而那个摄政王……”
晚云脸色惨白, 仿佛那日的情形再现在眼前:
“那摄政王就站在一旁, 后来, 还指使手下把姨娘的尸身扔进了河里。”
阮棠木木地盯着娘亲的衣服, 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
复仇。她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爬起身来,脸上没有悲伤, 也没有别的表情,像一个行尸走肉, 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回行宫去,回到柳明玉身边去, 杀了这个女人。
晚云拉住她:
“小姐, 您干什么去?”
阮棠望向晚云姐姐,这个自己唯一还能牵挂的人, 握住她的手:
“姐姐, 你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要管。”
晚云吓坏了:
“您、您别冲动啊!会把自己也赔进去的!”
阮棠却笑着安慰道:
“姐姐,你和娘亲是我仅有的亲人。事到如今, 你不要挂念我,只需照顾好自己。”
说罢, 挣开晚云的手,走了。
离开之前,她再次回头看了看晚云,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姐姐了。
晚云却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只是垂着头。
也好。眼下,或许亲近之人的一个眼神,就能让阮棠瞬间崩溃。
走出院子,柳明玉安排的侍卫才迎上来,躬身问道:
“小阮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阮棠面色铁青,强挤出一丝笑容:
“娘亲叫我回去……拜谢王爷。”
娘亲这两个字说在口中,她只觉得心中都在滴血。
回到行宫,她刚穿过回廊,就遇见白骨带着人在巡哨。
一见是她,白骨笑道:
“小阮姑娘回来得好快。是来见王爷的吧?她在里屋午睡呢,你去吧。”
说罢,就放阮棠过去了。
她还没走远,就听见白骨拦住后面那个送奏章的人,说是依照王爷的规矩,要搜身才能进。
那人抱着奏章不平道:
“那前面那个小姑娘呢,她怎么不用搜身?”
白骨只说道:
“你跟她能比吗?”
阮棠耳根一热,心头被重重地捶了一下。
柳明玉,为何偏偏是你这样对我。
来到里堂,果然见屋中静悄悄的。阳光洒落在书案上,厚厚的奏章奏折摞得老高,柳明玉一上午就看了这么多。
她轻轻绕过屏风,见床榻的帐幔放了下来,想来是柳明玉正在床上睡着。
床头矮柜上放着几张花样子,还有一把剪刀和油彩什么的。
这个柳明玉,又在研究些什么东西?阮棠皱了皱眉,没多想,只是拿起那把剪刀。
触到剪刀的那一刻,阮棠想到了刀尖穿透柳明玉胸膛的画面。
她想到柳明玉浑身是血,想到柳明玉会死。
但很快又想到娘亲的衣裳。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但还是屏息凝气地来到床幔之前。
动手吧,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拉住床帐的一角,另一只手将剪刀提起来。
刷拉一声,拉开床幔,同时狠狠刺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
床上空无一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阮棠脑海中闪过:莫非柳明玉知道我会如此,是故意引我上钩?
或许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此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阮棠紧张极了,都忘了手里还有把剪刀,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正好和柳明玉的目光相对。
“嗯?”
柳明玉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小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要失去小狗好几日的。
她还穿着寝衣,是午睡中间被人唤出去的,手中摆弄着一样东西。
“王、王爷……”
阮棠掌心一酸,竟没握住,让剪刀掉下去了。
她踉跄地来到柳明玉面前,不知被什么控制住了心智,在见到柳明玉的瞬间,最后的理智才彻底崩溃。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将脑袋埋在柳明玉的臂弯里,放声大哭。
在晚云面前,她是不敢这样哭的。她怕自己一哭,晚云姐姐也会六神无主。她始终得保持冷静,为这个家拿主意。
但此刻,她不用了。在柳明玉面前,她只是个小孩,甚至仅仅是一只小狗。小狗是不用想这些事的。
柳明玉先是一怔,然后便将手里东西放下,抱住了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脑瓜:
“小狗乖,怎么了?”
“娘亲、娘亲……”阮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亲她去世了……”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浑身吓得一激灵:柳明玉该露出真面目,杀我灭口了吧?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柳明玉手上的动作明显一停,似乎是没想到竟有此事。
抱着小狗在床边坐了,柳明玉将下颌搭在她的头顶,温存地安抚着,语气却很沉冷:
“是怎么一回事?告诉孤,孤给你做主。”
阮棠心头一颤。
这女人是真的还是装的?
她哪里敢说实话,只说道:
“娘亲她……投河自尽了。”
柳明玉微微颦蹙。
以前那样穷苦,崔氏都撑了过来。如今时来运转,她自尽作什么?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柳明玉居然有些自责:
“孤只派人在宅院外面护卫着,没有派人进去过,未曾发现你母亲有什么异样,这是孤的不对。”
阮棠扣着柳明玉的手,把脑袋垂得更深了。
这女人不会是在跟我道歉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晚云姐姐不可能骗我,可柳明玉这反应……
柳明玉只当她是伤心过头,当即就唤来白骨:
“好生调查这件事,尤其是宅子里的人,一一问讯清楚。”
说罢,又补了一句:
“那个晚云是伺候阮棠的,不要动粗,别吓着了她。”
安排妥当,柳明玉垂眸看向怀里的阮棠。
小狗哭得直打嗝,好像时刻就要背过气去。如今稍微缓过来些了,但还是死死咬着下唇,连自己的衣领都被小狗哭湿了。
但她愿意给阮棠一个怀抱,让阮棠可以躲在里面哭。
当年自己失去母亲的时候,就期待着能有这样一个怀抱,但始终都没有得到。
直到今日她位及人臣,可想念母亲时,却也只能把自己锁在夜深人静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落泪。
那样的滋味,柳家的小孩不喜欢,就别让其他小孩再品尝了吧。
“等你身子大好了,孤会说你已死,然后给你办一个新的户籍,”她拿出手帕,为阮棠擦拭着眼泪,“那时,你大可和你的晚云姐姐离开,孤绝不会再纠缠你。”
她哄孩子的手法依然不那么高明,但她已经放弃了那些花招。既然想要小狗高兴,就拿出点切实的东西。
阮棠错愕地望着她:这还是那个柳明玉么?
柳明玉苦涩地笑了一下。
其实当时,在处决名单上,她给阮棠写的是“变卖为奴”。她想把小黑狗一辈子困在身边,哪怕只是当一个□□上的玩具。她可是摄政王,想如何就如何。
但事到如今,她的想法竟变了。可能是因为遇见了阮棠,那个藏在摄政王身份之下的柳明玉醒了过来。
罢了,就当是给爹娘积德了。
柳明玉重新武装其那副笑容,拿起方才放下的东西,放到阮棠眼前:
“孤给你的礼物,就当是送别吧,给你留个纪念。”
还纪念,她肯定巴不得把孤忘了。柳明玉在心中自嘲。
阮棠不明就里,接了过来,才看清原来是一副防咬器。这防咬器是黑色的,又硬又冷,不能遮住整张脸,只能挡住鼻子以下的部分。
“权当是纪念你长大成人的礼物,”柳明玉轻声道,“是刚好遮住你的刺字的尺寸,匠人们刚打造好的,要不要戴上试试?”
阮棠心里一酸。
其实阮棠以前一直以为,柳明玉会借着这刺字羞辱自己,逼自己留在她身边,日日受她的玩弄。
阮棠这才反应过来,那床头放着的花样子,就是柳明玉给防咬器挑的雕花。
阮棠自然是没看见,柳明玉每晚睡前假装看四书五经,实则把花样子藏在书后偷看的样子,就像学堂里的学生偷看小人书。
阮棠戴上了面具,这防咬器的尺寸十分合适,正好遮住刺字。
真的是柳明玉杀了娘亲么,会不会是另有隐情……阮棠失落地坐着,很希望事情不像晚云姐姐说得那样,但又十分明白,晚云姐姐绝不会诓骗自己。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但能感觉到,自己连呼吸都是痛的。
不多时,却见白骨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这么快就查清楚了?阮棠眼中终于闪出一点光,紧盯着白骨。
然而,白骨带来的却是晴天霹雳——
“王爷,小阮姑娘,”白骨不敢看这两人,“属下赶到的时候,晚云已经……”
“已经怎么了?”
阮棠的指甲把掌心扣出了血。
白骨擦了擦汗:
“已经自尽身亡……”
阮棠差点昏厥过去。
白骨从衣服里摸出一个锦囊,交给阮棠:
“这是在她身边发现的,里面有纸,可能是遗言。”
柳明玉默默挪开一些,自去收拾床头柜子上的东西,不往她这边看。
阮棠颤抖着手接过锦囊,背对着人,解开绳扣。
这锦囊的制作手法是崔氏才会的,从前也教过晚云和阮棠。不懂这种手法的人,是不知道怎样拆锦囊的。
她打开来,见里头果然有一张字条,上面是晚云那熟悉的字迹:
摄政王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