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卿在一片混沌迷蒙之中睁开眼。

  她身处黑暗之中,手脚被缚动弹不得,法力也被压制,不能使出分毫。

  她凝望着上方的虚空,那里散布着比上次所探查到的要强许多的法力,而那虚空的尽头则布满了裂纹。

  此处是青术的精神海。

  就在不久之前,那黑蛇在她面前现出全貌,除却曾见过的那副可怖模样,背后还多了一双羽翅,白色羽毛与玄黑身躯相对比,显出一种不和谐的割裂感来。

  钰卿几乎是在见到那黑蛇的同时就做出了反应,一直悬在身侧的光刃飞出,却被那黑蛇背上羽翅所发出的针状物击碎。

  那是青术的羽针,而那怪物便是青术。

  怎会是……青术。

  钰卿低下头,青术同她和阿澜所说的话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她身上的伤,她精神海异状的缘由,她要求她们待在康城,治疗阿蘅双眼……这一切到底孰真孰假,钰卿一时竟难以分清。

  与她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阿澜,外界,阿澜质问青术的声音传入这片精神海中。

  “钰卿呢?你把她怎么样了?!”最初的震惊过后,想到青术可能对钰卿做了什么,愤怒与焦急立即冲上阿澜头脑。

  “放心,她很好,没受一点儿伤。你要是听话,她便更安全了。”青术蛇尾将阿澜身躯牢牢捆住,却暂时不打算对她做些什么。她抬头望了望天色,道:“我原以为我与大人得有好一番苦战,却没想到会这么轻松,亏我还花了五日时间来休养准备。”

  “不过也是,”她笑了笑:“命石快要掏空她的身体,她已是外强中干。哪怕她是命君,也抵挡不住我全力一击。”

  “五日?”阿澜恍然:“你说要五日,便是为了这一刻?!你一直在骗我们,说什么将黑蛇引开,那蛇怪根本就是你!”她想到什么,看着被青术捏在手里的阿青,更加气愤:“阿青也是你所伤!”

  她见过青术使用羽针,阿青心脉处的点状贯穿伤,正与青术羽针相吻合,但当时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青术与怪物联系起来。

  “是又如何。”青术瞧了瞧手中的瑞兽:“怪就怪在它当日循着我的法力波动而来,却恰好撞见我的蛇身,我又怎能放它安然离开?”

  她“啊”了一声,似是想起那日的一些细节:“说起来,你们还得感谢阿蘅,若非她那日担心我安危,几次以羽笛唤我,要不然这只瑞兽,还有你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阿蘅?她也是你同谋?”想起阿蘅纯善模样,阿澜难以置信,又想起这两日阿蘅有些异常的表现,连连摇头道:“不,不对,她……”

  “别乱猜测阿蘅!”青术怒道,眼瞳愈加发绿,蛇尾顿时收紧,让阿澜无法再说出话来。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担心控制不住力道勒死阿澜让计划白费,青术闭上眼,调用法力将情绪压制下去,并将蛇尾松开些许。

  “我所做之事,她一概不知。”

  阿澜剧烈咳嗽起来,四肢因缺血而有些发麻,她不由自主挣扎了几下,发现青术并不会禁止这种对她不构成威胁的小小挣扎。

  阿澜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她将今日发生之事,以及青术所说的话前后联系起来,这才明白了青术的一点意图。

  恐怕青术是打算以钰卿为要挟,逼迫她做一些事。

  “你特意将我们分开,又分别控制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她神情镇定下来,带上当年那人的一点影子,这让青术更为不悦,唇角紧绷,瞳孔缩了缩,显得更为锐利。

  可片刻后她却又忽地笑了起来。

  “我想做的事,从某方面来说确实能帮到你们。”青术空着的那只手向外摊了摊:“之前告诉你们的,将命石留在体内的后果并非是我危言耸听,去天池将其取出也的确可行。只是……就这么将命石中的法力返还天池,不觉得太浪费了吗?”

  “法力?”阿澜问:“你想要法力?”

  “是啊。”青术嘴角的笑带上些自嘲意味:“我想要法力啊。”

  曾几何时她对栖灵境追逐法力的种种行为有多不满,如今落到同样地步的她就有多可悲。

  “可是在栖灵山中,你的法力不是不会流失吗?”猜测她这样做或许是为了阿蘅,阿澜道:“若是为了保护阿蘅,我和钰卿也答应了要留下来帮你对抗怪物……”

  阿澜忽然停下来,提到怪物,再看青术,她心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是啊,怪物,我便是怪物。而且不只是我,那日我们杀死的那头白狮,还有流窜于凡间作恶的所有怪物,全都是栖灵境半神所化。”

  青术一边观察着阿澜表情,一边缓缓道:“你的钰卿,说不定也有一天会变成那副模样。”

  “你说什么?”阿澜脑海顿时一片空白:“钰卿她……”

  青术盯着阿澜,在她脸上再次看到不敢相信的表情,可青术心情却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畅快。正相反,她心中涌起浓浓的悲凉。

  那是对半神身份,对半神命运的悲凉。

  -

  她们是半神,是神与人的后嗣。她们与人不同,拥有着奇妙的躯体和法力。但她们也永远不会像真正的神明那样,法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青术,因着生来便存在的一双羽翅,和与长老与命君这样的半神相比可称微薄的法力,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作为驿使的命运。

  在刚开始认识到命石、法力与精神海的真相时,青术很不解,她不明白成神到底有什么意义,她不明白像凡人一样碌碌一生到底有什么不好。

  直到她被长老殿挑中,开始替长老们做一些在栖灵境不可言说的差事时,她才开始了解这一切。

  她被派去蒲风长老手下任职,长老需要她做的事不多,但三五不时便会交给她一个与平时搬运命石类似的法器,让她“随意带去凡间弃置”。

  她起初并不知那是什么,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从未产生过好奇。但有一次她去凡间时,却不慎将那法器打碎。

  在那法器中有一点光芒,在法器碎裂时迅速变大,化作人形。

  从身上服饰来看,他也是半神,从他周身的法力波动来看,似乎还是一位命君。可这位命君面上却长出角来,露在衣料外面的手也变成了非人的模样。

  青术不由得呆愣当场,一时不知该不该近前查看他情况。

  注意到青术的存在,那只已化作兽爪的手一把抓住她脚腕。

  青术被吓了一跳,想也不想,羽针齐发,刺断其手臂经脉,而后展开双翅,迅速飞至空中。

  “为什么……”从那人口中发出的声音逐渐变得不成语调,青术却从中听出了他的恐惧、困惑还有愤怒。随着白色的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他的身体逐渐发生变化,在青术眼前彻底变为野兽模样,再不复人形。

  青术从那里逃回了栖灵境,她此前从未想象过这样的事,心中又惊又惧。而蒲风长老却对她异样神色视若无睹,仿佛已司空见惯。

  自那以后,青术才知道,栖灵境绝大多数半神的命运,都会是如她所见的那个命君那样,堕为凶残可怖的怪物。而她的身体,也在短短百年之间,便长出了似蛇一般的鳞片。

  “命君是命石的容器,驿使也不过杂役而已,己身生来毫无意义,没有用了,便会被弃置,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丑陋样子。”青术闭上眼,将那副蛇瞳的幽光掩盖一瞬,复又睁开:

  “半神,就是这种可悲的东西。”

  青术含着怨愤的话语传入精神海中,钰卿低着头,长发自然垂下,遮住她面庞。她默默听着,不再试图破除青术桎梏。

  阿澜不知钰卿就在这里,听了青术的话后除了,满心只余对钰卿的担心。

  “为什么你们会变成怪物?”她急忙问道:“你说绝大多数,剩下的半神呢?”

  青术不答,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绑着阿澜往桃源的方向走去。

  阿澜心下着急,见青术不理睬,挣扎着踹了她蛇尾几下:“为什么我们之前遇见的怪物不能像你这样留有理智,还能任意化形?”

  她快速将青术所说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思考速度前所未有得快:“法力?跟你想要法力有关?”

  精神海中,听到阿澜焦急质问,钰卿喃喃道:“法力应能压制异变,而法力的来源,是命石。”

  阿澜同时想到此处:“你想从钰卿体内的命石中获得法力!”

  青术步履不停,控制着蛇尾将阿澜移至面前。

  “这般聪明,我想你也应该记得。”青术冷冷开口:“只有当凡人寿数尽时,其命石中的法力才会溢散而出。”

  钰卿已然知晓她目的。

  麻木的心脏中传来痛楚,钰卿紧紧皱起眉头:“阿澜。”

  “你不是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怪物吗?”青术道:“贪、嗔、痴、一切恶念,便是根源。”

  “所以这事我自己做不得,需得你来。”因长时间维持半人半蛇的模样,青术脸上与脖颈上有几块区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蛇鳞来。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你,帮我杀了那些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