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斯蒂夫·罗格斯(4)

  Chapter Text

  -1-

  斯蒂夫?罗格斯在黑暗里。

  他在做着一个明亮的梦。

  在梦中,他站在一间阳光明媚的屋子里,脚下是刷得丝丝泛白的木头地板。他伸出手,那双手纤细干瘦,皮肤松垮垮包着腕骨,苍白而几无血色。

  他认得这双手,这是斯蒂夫?罗格斯的手——曾经的那个斯蒂夫?罗格斯:5尺4寸的小矮子,95磅重的豆芽菜,满身甩脱不去的顽疾,脊柱侧凸、哮喘、猩红热……摇摇欲坠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就会要了他的命。在那个斯蒂夫的人生中,一切都那么不容易,所有的敌人都恒久强大,所有的获得都永远艰难。他强迫自己不要奢求任何馈赠,强迫自己对抗任何险阻,他知道他太渺小,太虚弱,而整个世界是个庞然巨兽,他终究会输,他并无胜算,他所能做的只是努力做自己,坚持战斗,直到最后一刻。他每一天、每一天都那样竭尽全力活着,从不去考虑结果,他期望等那注定的时刻到来时,能够既不留下悔恨,也不留下遗憾。这是他对抗世界的方式,也是他生存下去的力量。

  那个斯蒂夫充满勇气——幼稚、莽撞、不理智,但是充满勇气。

  终于,他又是他了。

  斯蒂夫抬起头来环视整个房间,四壁是泛黄的碎花壁纸,搭配着老旧的木制家具,唯一的一扇窗户半开,窗外盛放着稀稀落落的野玫瑰。哦,他想起来了,这是巴基的家,这里是巴基的卧室,窗下就是巴基从小睡到大的那张单人床,他们曾经一起坐在那张床上听唱片。而曾经有过一个冬天,他和巴基就挤在这间房子里,把沙发垫拆下来铺在地板上,拥抱着温暖彼此,以此对抗无止尽的风刀霜剑。

  “巴基!”他喊着他的名字推门跑出去,门外是空空荡荡的走廊,走廊两侧一边是巴基父母生前的卧房,一边是浴室,全都上了锁。他顺着楼梯跑下去,觉得胸口隐隐发胀,喉间有若有若无的痕痒。他知道自己跑得太急了,真正的斯蒂夫?罗格斯的身体就是这么孱弱而不听使唤,他差点把这个忘记了。他来到楼下,起居室、餐厅、厨房,一切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只要他闭上眼睛,随时都能看到巴恩斯夫人忙碌的背影,都能听见她的塔夫绸裙子在走路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他只要一转身,他的巴基就会来到他身旁。

  他转过身,17岁的巴基?巴恩斯斜倚着窗框,正侧着头望向屋外的阳光。和暖的、金色的游丝落在他脸上,连他长长的睫毛都在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巴基!”斯蒂夫高兴地大叫,冲上去一把抱住他。现在他比他高了,这感觉真奇怪,但又莫名的令人安心。他放纵自己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深深吸气。他的身上没有凛冽的寒意,也没有火药或者枪油的味道,只有一股暖暖的甜香,就像是点心上的枫糖酱。他有多少年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了?

  “嗨,你怎么了,斯蒂夫?”巴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问他。

  “没、没什么……”他回答。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长很长一段歧路,做了一个很悲伤很悲伤的梦,他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但是他记不清。

  那些都不重要,他现在回家了。

  “这是今年最后的玫瑰,”巴基对他说,“我们下次折几支带到山上送给莎拉吧。”

  啊,他想起来了。那一年妈妈去世了,他们把她葬在山坡上,然后他搬去了巴基家里,那年的冬天特别特别冷。

  不知怎的他就说出了口,他抱紧他,对他说:“巴基,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巴基也伸开双臂抱住了他:“我会陪你到最后,记得吗,punk?I`m with your till the end of the line.”

  ——那句话是对真正的斯蒂夫?罗格斯说的,那个斯蒂夫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一往无前。当他一无所有时他还有巴基。

  那个无所畏惧的小小少年还在吗?他是不是已经消损于时光之中?他是不是已经死在了1943年的实验里?

  ……当斯蒂夫喊着巴基的名字醒来时,那具躯体的温暖仿佛还烙印于皮肤表面。他伸出他的手,强壮的骨骼和发达的肌肉,能轻易弯折一条钢筋——那是美国队长的手,战争英雄、国家偶像、神盾局局长。他自命不凡,深信自己为上帝所青睐,可以克服一切险阻,达成一切目标;他深信一切属于他,永远都会属于他……

  掌心的温度飘散于空气中,斯蒂夫?罗格斯躺在观察床上,将双臂交叠置于眼前。

  归根到底,那不过是一个梦。

  “……Cap,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推门进来的莎伦两步赶到床前。

  斯蒂夫慢慢将手臂移开,睁开眼:“我……没什么大碍,谢谢你。”他说。

  “你觉得恶心吗?或者头昏?医生说你是重度脑震荡,需要尽量卧床休息。”

  斯蒂夫扯了扯嘴角,撑着床沿起身:“现在可没工夫休息,”他说,“这是哪儿?我昏了多久?其他人呢?”

  “这里是圣玛丽综合医院,现在是下午四点,您睡了大概十二个小时吧。科尔森特工两个小时前联系过,说他在B计划的安全屋,已经整理出一部分查获的资料;威尔逊特工刚到,就在外面。”

  斯蒂夫伸手轻按头上缠着的绑带,脑后一阵麻木的钝痛,他感觉胸口中滞着什么,仿佛随时都要呕吐,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无关紧要。

  “在这十二个小时里,霍华德或者……佩姬,有联络我吗?”他问。

  莎伦的表情有点局促不安:“没有,Cap。”她回答。

  斯蒂夫点了点头,吩咐莎伦:“联络科尔森,告诉他把找到的所有关于血清受体的个人资料全部列入超A级,尽量压缩接触人员,严格保密,我会尽快去见他。另外,请让萨姆进来吧。”

  莎伦出去了,两分钟后萨姆?威尔逊走进了病房。

  “Captain,”他也在关心他的身体,“你还好吗?”

  “我没大碍,萨姆,”斯蒂夫微微皱眉,脑侧神经抽痛,一阵一阵揪着他的太阳穴,“等一下再做任务报告,你先告诉我,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们……没抓到他们对吧?我记得我好像听到了枪声。”

  “很可惜,没有,Cap,”萨姆回答,“当时现场情况非常混乱,照明设备也没有及时跟上,他们移动速度太快了,几乎没有办法瞄准。不过我们应该凑巧击中了其中一个目标,因为地面上有明显血迹,还发现了一颗染血的弹头。可惜并没影响他们逃离,大概只是造成了轻伤。”

  斯蒂夫呼出一口气,半是惋惜,半是释然。“替我准备车,萨姆,”他说,“我要离开三个小时,我们在科尔森那里汇合。”

  “Captain,”萨姆劝他,“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开车,还是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可以的。科尔森这会儿估计忙不过来了,你先去帮他,特别关注一下局里的动向……还有弗瑞和希尔的消息,我会尽快赶过去。”

  萨姆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有开口。他点点头:“我明白了,Cap,我这就去安排。”

  斯蒂夫坐在病床边,嘶嘶吸着气,开始解头上包扎的绷带。

  一个小时之后他开着车,再度来到布鲁克林。

  越是接近那栋房子,越是能感觉到胸口抑制不住的痛苦在翻涌,他用手指一遍一遍犁过短发,试图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他直接把车子开进窄街里,违停在路上。他跳下车,三步跨上台阶,按响门铃。

  无人应答。

  门锁着。

  斯蒂夫无法不联想起几天之前的那个雨夜,他看见巴基坐在这里,伸出手去承接雨水,脸上的神情有种奇特的安宁。

  他弯下腰,因胃部的强烈不适而干呕起来。

  他已经有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胃里空空如也,他明白自己的血糖正在降低,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坐倒在台阶上,觉得连膝盖都隐约颤抖。

  斯蒂夫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赶回去,现在是关键节点,局势很可能在一分一秒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他根本就不该来。

  可是他必须来。

  斯蒂夫?罗格斯站起身,毫不犹豫再度走到房门前,他握住门把手,用力扭动将锁芯拧断。

  门打开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去。

  起居室、餐厅、厨房,一切都是它们该是的样子,没有半分异状: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烟灰缸,里头按着三截烟蒂;水槽上的沥干架里还搁着没有收起来的餐盘;斯蒂夫之前洗过的茶壶依然蹲在橱柜的角落里;他拉开冰箱,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蔬菜和牛奶。

  ——仿佛他一回头,就会看到巴基?巴恩斯出现在他身后,挑眉问他:“你怎么总是饿得要死了才来找我,然后吃光我的储备粮?”

  这次他没有转身。

  斯蒂夫攀着楼梯爬上二层,光阴的洪流突然席卷而至,将他彻底吞没。这就像是他的梦突然照进了现实里,却被某种力量刻意扭曲了形状,变成了一个恶毒的玩笑……此时此刻,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想要寻找的是什么了。

  浴室的门后挂着蓝色的浴巾,一块香皂滑落在洁白的浴缸里;他打开那间大卧室,床罩一半斜搭在双人床上,一半落于地板,衣柜打开了条窄窄的缝隙……一切都那么寻常,仿佛主人只是短暂出门,随时都会回来。仿佛他并没有抛弃这里。

  斯蒂夫?罗格斯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这里曾是巴基的房间,也曾是斯蒂夫借住过的房间。这里承载了他许许多多的回忆,一生中最美好的那些回忆。他在这间屋子里和他一起共度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在这里吻过他。

  ——斯蒂夫打开门,门的背后是空的。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了。

  巴基的那张单人床,巴基的衣橱,巴基的书架,巴基书桌上的照片框和挂在墙上的招贴画,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脚下的地板,比1935年更加老旧泛白。他们曾经睡在这里,整整一个冬天。

  这屋子里最显眼的东西,是窗台上摆放着的花瓶,斯蒂夫隐约记得这是巴恩斯夫人生前总是放在餐桌中央的那只。

  花瓶里插着一朵玫瑰花,花瓣早已皱缩枯萎,斯蒂夫用手指轻轻触碰,它们就纷纷凋落,委于尘土。

  窗下有几粒打过的子弹壳。

  这就是全部了,再无其他。

  斯蒂夫?罗格斯矗立在空旷的房间内,四周环绕着思念的亡魂。他只觉得自己被人紧紧掐住了喉管,全然无法呼吸。他逃也似的冲下楼梯,他在起居室里找到便签纸和笔,然后抖着手用咆哮突击队的特殊密码留下了紧急求助信号和另一间安全屋的地址,在这个时期住在神盾局的宿舍里有太多的不方便——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全部用了大写字母。

  他把便签纸贴在冰箱上。

  他品味着自己此时此刻的虚弱:狂跳的不听使唤的心,哽住的喉咙与无法接续的呼吸,酸疼的背和剧痛的神经线……他简直像是在美国队长的身体里重温了那个死去的斯蒂夫?罗格斯的感觉。

  原来他还是他。

  原来那些所谓的强壮、伟大、权柄以及光荣,不过是生命中的虚妄罢了。

  你并不能天然拥有什么,也没有东西垂手可得,命运依然还是那个恶毒残忍的婊子,你奢望的任何馈赠她都会索取代价。

  ——那么斯蒂夫,罗格斯,你想要什么?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转身离开了巴基的家。

  -2-

  和科尔森在安全屋汇合之后,斯蒂夫?罗格斯拿到了他提交的第一阶段报告,基本上是好消息。事实证明他们的“突击审查”计划的确成功了,他们缴获的海量文件里,很大一部分都是“重生计划”的第一手资料,虽然斯蒂夫相信其中最核心的那些肯定还在佩姬和霍华德手中,但外围的证据已经足够多,通过简单的甄别和整理,整个“重生计划”的全貌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

  这个计划正如佩姬所说,起源于1945年,由军方与SSR共同主导。当战争结束,军方的直接影响力逐渐减退,神盾局以SSR为基础改头换面独立,“重生计划”也就成了新成立的神盾局第一个超A级项目——当然,这是个秘密,绝大多数神盾局雇员包括他们的糊涂蛋局长对此都一无所知。从现有的资料看,到了1960年,这个项目已享有来源尚不明确但数额无疑十分巨大的经费投入,以及独立的人员系统,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不止是一个单纯的项目了;它就是神盾局潜伏在暗夜里的影子,是神盾局的另外一张面孔。

  斯蒂夫叹一口气,这感觉就像是夜夜和你同床共枕的伴侣其实是个外星人——呵,这还真是个恰当的比喻。

  他不由想起了霍华德的那句警告:“Cap,你在挑起战争。”他想他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一生就是在面对战争,斯蒂夫想,总是如此。在他心里,同时有个小小的声音说着:“我的一生就是面对赢不了的战争,可那又怎么样?”

  那是曾经的那个斯蒂夫?罗格斯在说话——是的,那又怎么样?

  “有找到血清受试者的资料吗?”他问菲尔?科尔森。

  “是指那个生存者吗?文件里只提到了代号,一些是一个大写的字母‘S’,另一些是一个词‘Soldier’,有时两者同时出现,我想他们是指同一个人。这些文件的时间跨度差不多有十二三年,这个推断可能性很大。”

  斯蒂夫点了点头,这的确符合逻辑,然后他问:“有没有查到其他代号,比如……Winter?或者类似的词?”

  菲尔?科尔森突然愣住,他瞪大眼睛望着他,慢慢地、甚至有点傻乎乎地张开了嘴。

  “怎么了?有的……是不是?”斯蒂夫几乎觉得肺部缺氧,而脑后的发根都要竖立起来。

  “不、不、不……CAP,我的意思是,可能……”科尔森都要语无伦次了,他深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能吐出完整的句子,“我想起了一个人,”他说,“一个……怎么说呢……也许可以算作我们的同行,但他的身份非常隐秘,明面上从来查不到任何记录,只是私下里口耳相传……这也许和‘重生计划’无关,不过他的代号就叫‘Winter Soldier’。”

  斯蒂夫?罗格斯如遭电击。

  菲尔还在继续说下去:“多数情报机构不相信他的存在,少数相信的都这么称呼他。他从50年代初活跃至今,没有人知道他为谁工作,但是在所有的传说故事中,他完成的都是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斯蒂夫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天夜晚的情景,在几乎没有光源的环境下实施远距离狙击的暗影。堪称神乎其技。

  “就像一个幽灵。”他喃喃说道。

  “是的,就像一个幽灵。”科尔森同意。

  S……Soldier……Winter Soldier……布洛克?朗姆洛……重生计划……SSR……军方背景……阿尼姆?佐拉……

  佩姬说过:“他不会愿意见你的,斯蒂夫……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是谁。”

  而佐拉问他:“他还活着是吧?”

  还有那天夜里,几乎顶上自己的后脑,一触即发的冰冷枪口。

  他没杀他,只因为不敢开枪?只因为他是神盾局局长?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绝不……

  “……CAP,你怎么了……CAP,呼吸……CAP……”菲尔?科尔森焦急的呼唤声仿佛远在天边。那些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却全然没有在他的脑海中激起半点涟漪。斯蒂夫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战栗,整个世界突然变暗,就像是夜幕飞速降临。他恍然醒悟从厄斯金博士的血清注入自己血管的那时起,他的十七年人生就活在了一场被电影银幕包裹的虚假世界里:他是那么投入的扮演着一个人生的胜利者,一个全知全能的伟大英雄,一个榜样、一个奇迹、一个国家象征——以至于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是谁?

  ——是强大的美国队长?还是那个布鲁克林的病弱男孩儿?

  ——是英雄美人的经典模板?还是一个面对挚爱闭目塞听,欺骗自己内心的胆小鬼?

  他能听见虚空之中阵阵破碎的哀鸣,那是禁锢他的幻象的笼子在寸寸崩溃。正义的光辉在褪色,天使的翅膀在染黑,真实而残酷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张开它长满森森利齿的嘴。

  他们总是对他说:你是超级英雄,你必须要完美——可是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完美”。

  ——只有虚假,没有完美。

  无论能不能以一当百,会不会青春永恒,人类永远只能真实的活着,真实而残缺,犹如宇宙中孤独转动的小小星球,即使不灭不死,亦没有所谓完美。

  ——只有孤独,没有完美。

  “……CAP……CAP!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菲尔?科尔森急得满头大汗,“你失去意识了,你应该马上回医院去做脑波监控,你很可能出现了颅内出血!”

  “不。”斯蒂夫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坚定,但是他真的很虚弱,他浑身都是冷汗,无数碎片正在从内部敲打他的脑壳,“送我去住处,我再睡一觉就会好……血清可以修复脑损伤……我只是需要时间。”

  “至少呼叫局里的医生……”科尔森还在顽强抵抗。

  “不!”斯蒂夫断然拒绝,“我不信任……我不信任任何神盾局的医生,抱歉,菲尔,我必须休息一下……接下来的工作暂时交给你,安全屋有保密线路,随时和我联络。”

  他把电话机的铃声调到最大放在枕头边,然后自己和衣而卧躺在床上,盖一条薄被单。他坚拒了菲尔、萨姆以及莎伦的陪护请求。“屋外正常的安保措施就足够了,”他说,“我受过无数次比这更加严重的伤,记得吗?我向你们发誓明早你们来的时候我还会活着的。”

  这真的是一个差劲透顶的玩笑,因为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更加难看了。

  斯蒂夫实在无可奈何,只好摆出他的“美国队长脸”,直接下达命令。他的属下和朋友们终于退让,将片刻的宁静留给他独享。他本来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的,肯定会被满腹的疑问、恐惧及噩梦环绕,但幸好,托赖已经达到安全剂量上限的地西泮(1)片的福,他的后脑几乎是呻吟着一接触枕头,整个意识就沉入了无梦的安眠里。

  直到有人在叫他:“……斯蒂夫……嗨,斯蒂夫,你没事吧?”

  他努力抗拒睡意,拼命睁开眼,他终于看见了巴基?巴恩斯,正坐在床边,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他无数次照顾那个病恹恹的男孩儿时一样。

  恍如隔世。

  全身的倦意犹如潮水般退去,他突然无比清醒。

  ——那一瞬间,他简直想要如在不久前的那个梦里那样,紧紧抱住他,对他说出那句话。

  但他只是挣扎着坐起身。

  “我看到了你的紧急求助信号,究竟怎么了?见鬼的你竟然全用的大写字母,吓了我一跳……所以到底是怎么了?神盾局被UFO袭击了?”巴基瞟了一眼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空药盒,没有标签,只有一个手写的古怪单词,“你吃的这是什么?”

  “一种新药,普通的镇静剂对我没用,很安全,就快投产了……事实上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可能有轻度脑损伤,所以我需要睡眠来修复……”他慢慢回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发现巴基的睫毛始终向下垂落着,目光仿佛黏在了小药瓶上,并没有和他对视。

  ——瞎子……难道这么多年里,他就一直是个瞎子吗?

  “所以……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斯蒂夫?”终于,他抬起头来,微微皱着眉。他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碰在了一起,然后他躲开了。

  他在心虚,斯蒂夫意识到。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浮现于他的脑海:尽管巴基已有预感,但他依然来了,只因为害怕他真的遇到了麻烦。

  ——愚蠢……斯蒂夫,你当真一直这么愚蠢是吗?

  他开始厌倦绕来绕去的对白了,他几乎已经浪费了一生。他决定单刀直入。他早就该单刀直入。

  “我去你家找你了,”斯蒂夫说,“你不在。你去哪儿了?”

  巴基对他露出了那种眼神,那种“这是老子的事你最好闭嘴”的烦躁眼神。不过此时此刻,这眼神再也不能阻止他。

  “如果你只是闲的没事找人聊天,那我要回去了。”巴基站起身。

  斯蒂夫果断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然后重复自己的问题:“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或者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哪儿?”

  巴基狠狠瞪他,显然,他终于把他惹毛了。

  但他才不会放手。

  这次绝不放手。

  巴基?巴恩斯直视他的目光,良久,他抿了抿嘴唇,回答:“斯蒂夫,我有新任务。你明白的,我暂时什么都不能说。”

  “你要去哪儿?”斯蒂夫毫不退让,“我恨透了你的不告而别,所以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欧洲。”他回答,“也许是苏联,一个长期潜伏任务。危险,但是非常有挑战性。我毕生都在等待这样了不起的工作。”

  这句话听上去是那么真实,巴基平静的神情看上去是那么有说服力,如果是以前那个愚不可及的斯蒂夫?罗格斯,他一定会相信的,他即使担心、即使不舍、即使心痛,也会含笑答应,然后送上祝福。他会在接下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许是十年,甚至更久——为他祈祷,为他担心,翘首期盼他归来的那一天——然后,当一切期待都落空之后,他会将所有的噬人的苦痛埋葬心底,与他年少的蠢蠢欲动以及一生中最美的时光一起付之一炬,在内心中的某个角落,他会为他服丧,他会为他哀悼终生。

  可是他已不是那个愚笨而怯懦的斯蒂夫?罗格斯,他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而他的人生将只余灰烬。

  从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刻起,斯蒂夫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那些遥望星光照耀余生的誓言全都下了地狱去。他只觉得无尽深渊的硫磺火焰腾空而起,将他整颗心烧蚀殆尽。他的形体被妒恨填满,魔鬼在借用他的嘴唇说话。

  他死死拽紧他的胳膊,将他硬生生拉向自己。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巴基?巴恩斯,你终于要抛弃我了是吗?你要带着你的小秘密,为那个下流的杂种布洛克?朗姆洛永远抛弃我了是吗?”

  巴基的眼睛惊恐地大睁着,片刻之后,他缓缓合上眼,轻叹一口气:“喔,斯蒂夫,当然了,你是神盾局局长啊,我真蠢,我怎么会觉得你永远是那个布鲁克林的傻小子呢?”

  斯蒂夫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挤进了心脏里,硬生生凝成一个点,从未有过的愤怒环绕着他,那么多愤怒,还有苦涩。他向巴基逼近,伸手固定他的下颌,他此生鲜有如此粗暴,手指甚至掐进了他的脸颊。那一定很疼,因为巴基在他手指下奋力挣扎。

  “你就那么爱他?”他手上加劲,冲他怒吼,“他妈的和男人睡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下个瞬间他只觉额角一阵剧痛,巴基的拳头狠狠砸在那里,紧接着,血流了下来,他的右眼完全看不见了,视野之内尽皆鲜红。为了逃脱他的控制,巴基打裂了他的眼眶。

  “操你的史蒂夫?罗格斯!是你先抛弃了我!一直是你抛弃了我!”巴基在对他咆哮,又一拳砸下来,“他妈的是你先吻我的,你吻过我!在我家的地板上,在那天杀的1934年!你像只发情的公狗一样操你自己的拳头,然后你他妈吻了我!我被吓坏了,我……我太快活了,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你在自杀,你在我家的浴室里用差不多零度的冰水自杀!”

  “我……我觉得我不该逼你,我可以等,你的身体那么不好,你一激动就会哮喘发作。所以我想我可以等一辈子,等你变健康,等你想明白,等你有勇气,然后我真等了十年,我上了战场,我差点死在那些婊子养的九头蛇的实验里,后来你来了,你救了我,你把这一切都忘了……在我身体里的垃圾血清快把我逼疯的时候,你他妈的在干嘛?你在和卡特打情骂俏!在我……在我和斯塔克把你从冰块里捞出来之后,你他妈干了什么?你击败了红骷髅,你奇迹凯旋,你救了纽约,你成了美国英雄、全民偶像,卡特哭着扑进你怀里,你们两个拥吻的照片上了所有报纸的头条!”

  巴基?巴恩斯在哭,斯蒂夫上一次看到他哭,好像还是那个冬天他得了肺炎,巴基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他问他,他的怒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疼痛和爱怜,“巴基,你那时候就该告诉我,你那时候就该揍我,就该骂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你为什么骗我你一切都好?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操你的斯蒂夫罗格斯,当我的血管里流着不稳定的炸弹的时候,你指望我怎么办?对你说‘我爱你’,然后在后面再加一句‘对不起亲爱的我可能随时都会死,或者变成怪物,我死了记得别伤心?’你确定你想听到这个?在那个该下地狱去的鬼地方,在1943年,我就看见了它——我的死神。死亡一直和我如影随形,它就等在门外,随时会抬脚进来。那么多人都死了,他们被抬进来,他们被注射那天杀的该死的玩意儿,他们尖叫一整夜然后第二天被抬走,丢进焚尸炉,我看过太多太多次了,以至于我再也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值得畏惧的事情,那只是注定结局而已。我每次疼到昏厥又苏醒,都以为这次一定是最后一次——你想让这样的我对你说什么?”

  “何况我曾经……我曾经想说的……但是……你看上去那么幸福,我操这该诅咒的世界,老子在地狱里受苦,而你见鬼的那么幸福,你指望老子怎么办?拉你一起下地狱?”

  “斯蒂夫?罗格斯,你就是个傻逼!既然你傻逼了半辈子,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继续傻逼下去?

  “操你的,你给我听清楚了。老子这一生是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没有对不起你——操你的老子不欠你的!”

  斯蒂夫再也无法忍耐,他迎着他狂怒的拳头冲上去,他脸上又挨了好几下,他打得可真狠,他的颧骨大概都裂开了,他的大脑说不定又在出血,可是他不在乎。他终于抱住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他,仿佛抱住了自己生命的保险索。至大的痛苦与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知道他爱他,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从未意识到这份爱如此深沉浓郁,以至于成为他整个人生不可替代的底色——是的,他可真蠢,他真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巴基还在全力挣扎,但他才是美国队长。斯蒂夫也说不清他们究竟是在扭打还是在拥抱,但最终,他在他的臂弯中颤抖,而他吻上了他的嘴唇。他脸上的血和他脸上的泪合在一起,他们仿佛要一起窒息般激烈地亲吻着,贪婪地品尝着对方的味道,品尝着命运的苦酒,品尝着他们二十六年隐秘的爱意和十六载错误的人生。

  “对不起,巴基,”他无法停止地吻他,他不断不断对他说,“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直到察觉巴基双腿间的灼烫,斯蒂夫才反应过来,他自己也已经硬了那么久。

  他粗暴地将巴基推倒在床上,然后自己扑上去压住他的身体。他拼命地向上抵着胯,起初斯蒂夫以为他还在挣扎,后来他猛地醒悟,他是在他的坚硬上摩擦自己。

  这个意识刚刚浮上脑海,斯蒂夫的脊椎瞬间就变成了引火绳,那股陌生又无比激烈的欲望沿着它迅速蹿升。他知道这……不对,理智觉得这不正常,他应该觉得不适,但这感觉实在是太对了、太好了、太过了,鲜血、汗水以及眼泪,他磨蹭着他的火热的勃起,这一切都太对了、太好了、太过了,那感觉几乎将他化为野兽。

  斯蒂夫狠狠咬上他肩膀的瞬间,巴基痛叫一声,指甲也死死掐进了他的背脊,他在他身下剧烈痉挛,整个身体都反弓过去,斯蒂夫明白那是他激烈地到了,他们甚至连衣服都没脱一件,他就为他射在了裤子里,像个十七岁的高中生。

  天哪!他想要他!无论那行为多么肮脏多么恶心多么背德,他都是那样想要他。他想用自己的阴茎将他钉在地板上,操到他哭着讨饶,操到他再射一次。

  斯蒂夫大力撕开他的领口,将唇覆盖在自己方才咬出来的牙印上。他舔舐着,吸吮着,享受他皮肤上的汗液和他火烫的情欲,他几乎要因此而醺醺然了……然后,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他血管中的烈焰凝成了寒冰,他分明看见在自己的咬痕附近,有一条斜向包扎的白色绷带,鲜红的血迹正从绷带下面缓缓渗出来,那条绷带绕过他的肋骨,背后垫着纱布的对应位置也在流血——毫无疑问,一个擦过了锁骨的贯穿伤。

  如果是没有血清的普通人,受了这样的伤估计只能躺在病床上。

  斯蒂夫?罗格斯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他抬头看着他的脸:“所以你真的是……Winter……Soldier?”道道闪电劈落在他脑子里,所有混乱的拼图都各归其位了,他的整个虚幻世界连带着他的半个人生彻底炸成了碎片。

  斯蒂夫?罗格斯在下坠,疾速堕入黑暗之中,那些梦魇纠缠不清:巴基血管中的炸弹,巴基如影随形的死神,巴基那些永远不辞而别的任务……斯蒂夫不知道自己还能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巴基用手捂住那个伤,在他身下露出伤心欲绝的笑容:“没错,是我……或者,也不是我……斯蒂夫……十六年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你我早就不是原来的你我……我们都已回不到从前。”

  一团有形有质的绝望哽住了他的喉咙,斯蒂夫好容易将之吞咽下去,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枕边的紧急联络电话突然迸发出刺耳的铃声。

  -3-

  电话机刺耳的尖叫声将他们拉回现实里。

  他们同时紧盯着那个嚣闹的怪物,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

  终于,斯蒂夫?罗格斯和巴基分开了,他起身按掉了电话铃。

  “你该接听。”巴基?巴恩斯说。

  “……不,”斯蒂夫回答,“在这里等我,我记得安全屋配有医药箱。”

  他走到浴室去,打开水龙头胡乱洗掉眼睛里的血,脸上沾水的伤口刺痛不已。他用颤抖的双手撑住洗手台,低垂着头,用力吸气、吐气,直到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可以控制为止。最后他打开顶柜在深处翻找,果然找到了一只帆布包。

  等斯蒂夫回到卧室,巴基已经站在了房间中。

  “我要走了。”他还没有开口,他就对他说。

  “你的伤口裂开了。”斯蒂夫指出。

  “一点小事儿。”巴基摇摇头。

  “坐下吧,我帮你处理一下。”斯蒂夫说。

  巴基望着他,一动不动。

  “巴克,求你……”斯蒂夫抿了抿嘴唇,轻声道。

  巴基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坐倒在沙发边。

  斯蒂夫打开医药包,拿弯嘴剪刀剪开他身上的绷带,揭开染血的纱布。他初愈的枪伤上有粗疏的缝合线,果然已经开裂了,斯蒂夫用纱布垫着手指轻触伤侧,巴基发出“嘶”的一声气音,一小股鲜红的液体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轻点儿,punk。”他低哼。

  斯蒂夫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抽痛。

  “抱歉,”他说,“我不清楚……恩,你的自愈能力,你觉得还需要缝合一下吗?也许还有点内出血。”

  “我说了这是件小事儿。”巴基烦躁地用另一只手把垂到眼前的发梢向后拨,他的头发真的比以前长了许多。

  斯蒂夫低头从医药包里翻出磺胺粉,洒在伤口上,幸好血流并没有冲开药粉,看来撕裂并不严重,他在伤处覆盖上新的纱布。“按好,,他对巴基说,拿起针筒和青霉素药瓶。

  “不要那个,没什么用,”巴基用另一只手按住纱布块,制止他,“我讨厌注射器。”

  斯蒂夫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开始替他处理背后的伤口,最后拿出一卷绷带替他包扎。

  他低垂着头,缠绕绷带的那双手渐渐开始颤抖,最后终于无法继续下去。

  “……疼吗,巴克?”斯蒂夫轻声问。

  “我说过了是件‘小事儿’,你到底想让我重复几遍?”

  “不……我是说,我看过那些实验记录,他们把你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很痛苦吧?”

  巴基回过头,发觉斯蒂夫眼圈赤红,他在哭。

  巴基心烦意乱地叹着气,忽然抬起手在他的头顶揉了揉:“别傻了,”他说,“他们救了我的命,这是我为活下来付出的代价。你明白的,生命的重量从来如此。”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该保护你,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我该保护你,我该照顾你,我该在你身边……对不起,巴基,对不起……”

  “别傻了,你当然不知道——我们都不想让你知道,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这是我的选择,这是佩姬的选择,这是我们所做选择的必然结果罢了。我们都不想走到这一步,但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过命运而已,对此我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巴基?巴恩斯用一种极端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话,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斯蒂夫无法不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曾经的自己因为逞英雄而被一群混混痛揍,连累着赶来救他的巴基也被打伤了。那一天他们就是这么坐在巴基家的沙发上,他一边替他颧骨上的血口子涂酒精,一边几乎因为愧疚而掉下泪来。那一天的巴基就是这样安慰他的——语气平淡,还带着笑。

  “笨蛋,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要去和他们打的,我当然要承担后果啊!”

  那一天的巴基也是这样,故意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斯蒂夫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爱你……巴基,我爱你……”

  巴基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眼角浮现出一丛淡淡纹路:“我知道,斯蒂夫,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爱我,你当然爱我了,而我也爱你。我曾经以为相爱的人就该在一起,所以才一直想不通,才一直……那么痛苦……但是那些都过去了。”

  “不……”

  “别傻了,斯蒂夫。你爱我,我爱你,这很好……现在依然很好,但爱情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全部。上帝从来不会保证什么——我试过了,我知道的。”

  他坐在沙发上,抬起下颌望着他——那一瞬间他简直像是曾经那个歪带军帽、带他去未来的巴基?巴恩斯。

  直到今天,霍华德的汽车依然没有飞起来,他们已经到了未来——而他已经失去了他。

  斯蒂夫缠好了绷带,他的手指在纱布的最后一截流连不去。他有很多话想问;他有更多的话想要说。

  他想说求你不要走,求你留下来。他想说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回到布鲁克林的十六岁,这一次我会勇敢的面对自己的心,对你说我爱你;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上帝曾经把这个机会放在他手心,可是他却任它流逝,他注定要为年少时的盲目自大和不懂珍惜付出代价。

  即使那代价是挖掉他的心。

  刺耳的电话铃再一次响起,一声又一声。

  巴基在斯蒂夫的帮助下穿好衬衫,把衣襟拉拢。“去接吧。”他对他说。

  斯蒂夫站起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放在耳朵边。他听了很长一段时间,间或低低“嗯”一声,最后他平静地回应:“我明白了,我会及时回去。”接着他挂掉了电话。

  “我真的要走了,”巴基望着他的眼睛,“朗姆洛还在外面等我。”

  布洛克?朗姆洛,一个出身成谜的老兵痞,专干黑活儿的秘密特工,有双鳄鱼一样的黄眼睛——这讨人厌的名字终于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他……”斯蒂夫突然拿不准该如何措辞,最后只有含糊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巴基的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他的眉毛微微上挑,“他?他是个混蛋……毛病又多,脾气又臭,而且还反复无常招人恨,正事儿说不了三句你就想揍他一顿。”

  斯蒂夫看得出来,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并不真正生气;巴基对一个人生气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努力吞咽一口吐沫,拯救他干涩的喉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就像是无法自控地刻意去抠正在结痂的伤口。

  “尽管如此,你也……爱他,是吗?”

  巴基瞟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回答:“你在好奇什么,斯戴维?”

  “我想问你……我想问你如何定义你们的关系,情人?男朋友?搭档?他是你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吗?”

  “上帝,你可真浪漫……”巴基呵呵笑。

  “回答我,巴克。”

  巴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凝定不动地直视着斯蒂夫的眼睛,许久。“是的,”他答道,“我想,是的……虽然我们从未讨论过这件事,虽然他是个混蛋……但是我想,是的,我们很合适。”

  尽管早有预感,但在那个瞬间,斯蒂夫?罗格斯依然觉得有人在他的心上开了一枪。

  “……现在你满意了吗,斯蒂夫?”巴基低声说。

  “抱歉,巴基,”斯蒂夫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氧气进入身体忽然变作尖针,一把一把刺着他的肺,“我并不想冒犯你的隐私,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值得信任。因为那一晚他告诉我,你们出现在那里只是一个意外;还有佐拉的死,也只是一个意外,你还记得吗?”

  “那的确是个意外。其实……那天晚上你遇见的人不是我,那是Winter Soldier,”巴基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就住在这里——前因后果太复杂我不想讲了,你可以把这当成血清的副作用,就像是红骷髅的那颗脑袋——我知道这有点难理解,但现在他和我共同使用着这具身体,那天是他,不是我。”

  斯蒂夫?罗格斯怔住。

  “所以现在我是个怪物啦,”他轻声笑,自我调侃道,“就像是长了两颗脑袋的蛇之类的。”

  斯蒂夫望着他,他也望着斯蒂夫,终于,巴基?巴恩斯脸上挂着的笑容掉下来。他无奈地张开手臂,任斯蒂夫靠过来小心翼翼地拥抱他,把头轻轻埋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你究竟受了多少苦……”他在他的颈项边哽咽。

  巴基叹气,再叹气:“这就是我为什么懒得和你说,斯蒂夫,你那要命的责任感见不得这一切……我的这摊子破事既无趣又操蛋,何必再把你搅和进来呢?而且我现在挺好的,真心挺好的。”

  “如果真相令人痛苦,那痛苦就是我应得的,而你就该给我痛苦,巴克——我有为你痛苦的权利。”

  巴基再叹一口气,侧过头轻轻吻了吻他耳后的头发:“好吧,好吧,我总是说不过你。我不会再隐瞒了,这下你满意了吗,斯戴维?”

  “……不,”斯蒂夫抓紧他腰侧的衣服,低沉却坚定地重复道,“不。”

  巴基推开他,话语中的烦躁终于回来了:“够了吧,罗格斯?你究竟想怎么样?我真的要走了,必须要走。”

  “然后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不知何时,斯蒂夫眼睛里的泪光已彻底消失,只剩下两泓坚定的、执着的蓝,“所以你真的是来和我告别的——永别?”

  这不是个疑问句,这已经是个答案。

  巴基?巴恩斯沉默着。

  “你刚刚答应过,你不会再隐瞒了。”

  “操你的罗格斯,你为什么总这样?”

  “你他妈才总这样!巴克。”

  “我说了,我不想你搅进这摊烂事儿里。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他妈的早就分道扬镳了,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是不是分道扬镳你一个人说了不算——从来都不算,再也不算了。现在这也是我的事,现在没有你和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斯蒂夫?罗格斯吸气、吐气,他望着巴基?巴恩斯怒意横生的脸——说实话他不害怕他的愤怒,因为那是巴基,巴基不会伤害他;他害怕的应该是他的保护欲、他的忍耐和他的温柔良善,因为那些东西他总会一声不吭甘受利刃加身。

  “刚才那个电话里说,一个小时前,佩姬和霍华德以监督委员会的名义提交了不信任案,有人指认我杀害了阿尼姆?佐拉,然后编造出一个关于幽灵杀手的谎言——他们据此要求我即刻辞职接受调查。”

  “巴克,我不知道你原本是如何计划的,你打算去哪儿。但请你相信我,因为我的原因,现在局势的复杂程度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了解霍华德和佩姬,他们打出一张牌只意味着手里还握有十张;现在他们把你……把Winter Soldier扔到了桌面上,这说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控制局势。现在你很危险,可能远比你早先估计的还要危险十倍。现在我们必须并肩战斗,我们唯有并肩战斗……”

  斯蒂夫刻意顿了顿,努力积蓄勇气,然后说出那句艰难的承诺:“如果你坚持,等事情告一段落,等我确认了你的安全,我会……我会亲自送你走……我向你发誓。”

  -4-

  布洛克?朗姆洛站在一条暗巷之中。

  他缩着脖子,将皮夹克的拉链拉到最高处,任顶端冰凉的金属随着呼吸擦过下颌。他的两指之间夹着一根香烟,嘴唇上干涩黏腻。他试图欺骗自己,等抽完这根烟就冲上楼去,拎着那小混蛋的领子把他揪出来。可是同时他又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做的,这满地丢弃的烟蒂就是证明。

  朗姆洛讨厌等待。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可是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一天像往常那样,他和一群小崽子们踢野球直到天黑才回家,打开门,却发现破公寓里满地狼藉,空空荡荡。一个八岁的孩子独自等了足足三天,即使饿得前心贴后背,也因为莫名的恐惧感不愿出门去。他靠着水管里流出的带着锈味的水和一块黑面包皮熬过了七十二小时,直到屋子里的酒气和廉价脂粉臭都消散一空,他那个当婊子的妈才筋疲力尽地回来,用一种怪异的、“你怎么还在这里”的眼光望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冷冰冰告诉他,他父亲死了。

  ——他讨厌等待,因为等来的从来都是坏消息。等待是失去的前奏曲。

  在口袋里的烟抽完之前,他终于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朗姆洛的嘴角不由上勾,为了掩饰那份从心底钻出来的快活,他故意骂骂咧咧转头:“怎么,分手炮终于打完了?”

  然而话语断在嘴边,他愣住了,下意识将半截燃烧着的烟卷攥进手心里,却感觉不到疼。黑暗中出现的是他在等的那个人,却不止那个人。

  真是蠢毙了,朗姆洛想。那混蛋走路就像鬼魅,或者一只猫,怎么会有脚步声呢?

  某个不该出现的碍眼家伙停在了几步之外,警觉地望了他两眼,然后便将头转向别处。他的巴恩斯走过来,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

  “我们晚点再出发,”巴恩斯对他说,朗姆洛似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歉意,“先跟他走。”

  朗姆洛突然怒火攻心,他猛地挣脱他的手,要不是他妈的他宁死也不愿让那家伙看笑话,他此刻已经吼起来了。

  “你想跟他走那就去吧,该死的随你的便……”他咬牙,他觉得自己正在火上烧着——主动放弃好过被人抛弃,心底有个冷血无情的声音在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他真的很想撂句狠话,比如“跟他走就别再来找老子”,甚至直接告诉他“咱们从此分道扬镳”,可是朗姆洛张开嘴,只觉得火气全都堵在喉咙里,淤塞得心头一阵灼痛,那句话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别傻了。”巴恩斯忽然对他微笑。他倾身靠近,伸出手揽住他的后脑,将他的额头拉过来和自己的贴在一起。“Calm down,”他笑着对他说,“胡思乱想什么呢?先给我好好呼吸。”

  朗姆洛感受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自己的发根,为那舒服而踏实的感觉几乎要眼眶发热。他妈的,他为什么总是拿这混蛋没办法呢?他妈的……他真是鬼迷心窍。

  “听着,”巴恩斯告诉他,“你必须跟我去。那天晚上他们拿到了很多资料,也许就有我们一直在找的。所以我们应该去,我们一起去,把事情解决——然后一起离开。”

  朗姆洛沉默片刻,什么都没回答,他向前探身,轻轻亲在他的嘴唇上。

  巴基?巴恩斯叹了口气,却还是飞快地回吻了一下。

  然后他抽身离开,走向不远处一直等着的人,那人不知何时已将头转了过来,一直望着他们。

  “我们走吧,斯蒂夫。”巴基说。

  在去往安全屋的路上,三个人一直诡异地沉默着。斯蒂夫开车,脖颈僵硬,目光始终直视前方。其余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分别望向两边车窗外——但是巴基的手却被朗姆洛紧紧握着,一直攥在掌心里。

  四十分钟后他们拿到了最新整理出的“重生计划”资料目录,并且得到了紧急听证会即将召开的确切时间:就在第二天下午。现任神盾局局长还有不到三十五个小时。

  朗姆洛坐在桌前低头默默翻着记录纸,拿着笔不时勾勾画画,巴基站在他身边,靠在桌沿上,和斯蒂夫说话。

  “你打算怎么证明你无罪?”他问他。

  “这不重要,”斯蒂夫回答,“只要他们无法证明我有罪,他们顶多停我的职,说实话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那意味着他对于“重生计划”的干涉力也就到此为止了,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究功亏一篑。一旦霍华德和佩姬得到全部主导权,这个计划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只有上帝知道。

  愿上帝依然保佑这个世界。

  巴基微笑。“我看出来了,你已经放弃了,你甚至不打算否认指控,是吗?你觉得你这样做可以保护我?”

  斯蒂夫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并不打算讲出来。

  “没必要,真的。”巴基摇头,“其实你完全可以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是Winter杀了佐拉,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以为我们要离开,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正在低头搜寻的布洛克?朗姆洛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而斯蒂夫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体味到了他的苦痛,却发现努力揭开一层黑幕,后面不过是更深黯的夜色罢了。

  巴基?巴恩斯回头看了一眼朗姆洛,朗姆洛仿佛能预知他的行为似的,正巧也抬起头来看着他。两个人目光相触,无声交谈,然后朗姆洛耸耸肩,将手中的目录再次翻过一页,又把头埋了进去。

  巴基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身子前倾,双掌交叉置于下颌,两只手肘支在膝盖上。他仰起脸望着斯蒂夫?罗格斯。斯蒂夫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巴基总是在仰视他,总是在努力让他觉得自己很高大,从那显然还不是事实的时候就开始至今。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享受着他沉默无声的关切和体贴,就像是享受着空气、阳光和水。

  他从来不曾感恩过空气、阳光和水。

  “答应我别做蠢事。”巴基说。

  “什么?”斯蒂夫一怔。

  “答应我,别为我做蠢事;照顾好你自己,过好你的人生。我就给你讲个故事,斯蒂夫。”

  他开始讲那个故事。关于一个满怀对国家的深爱,不惜为此付出生命的年轻人,是如何从光明里一步步堕入黑暗,是如何从一个战士和英雄,变成暴徒、凶手、以及行将崩坏的杀人机器的故事。他讲得很慢,但是很平静,仿佛那全然不是什么残酷的现实,不是什么非人的苦难,不是什么恶毒的命运,那只不过是一段普通的过往——而往事已然随风。

  朗姆洛在故事开始不久就丢下了手中的笔,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每当巴基讲到一半忽然停顿,再也无法接续的时候,他就会摸摸他的头发或者碰碰他的肩膀,给予他一点安慰和支持。巴基总会侧过头,感激地冲他微笑,然后过一会儿,他又能继续讲下去了。

  所以那家伙是真的爱他,斯蒂夫已然领悟到。他和他是故事里的人,而他自己只是故事外的看客。在他辜负他的那些黑暗岁月里,有人已经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有人与他共度了这一切。

  巴基那么好,巴基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勇敢坚强十倍百倍。当他有眼无珠,自然会有其他人视若珍宝,斯蒂夫心如刀割的想,他该为他高兴。

  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今生的知己,过命的兄弟——所以他该为他高兴。

  终于,故事走到了最后。

  “……我曾以为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巴基说,“那一天总会来,我在等着它来,我相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死亡只是约定好的休息,那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承认它,我等待它,然后在它到来之前尽力活过我余下的人生,这就是我所能做的,这就够了……”

  巴基再次停顿。这一次他摊开自己的手,一直望着,仿佛想在掌心惨白的纹路里寻找什么线索,仿佛想重新看到其间那些洗掉的和永远也洗不掉的东西。然后他抬起头来:“可是突然有一天,多半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觉得,也许它不会来了……我感觉到了,这具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永远的改变了,折磨了我这么多年的魔鬼终于平复下来,它仿佛被驯服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终于接受了我?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但是第一次,我想,我想也许我可以活下去,也许我也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

  “斯蒂夫,”巴基望着他,“斯塔克是对的,‘重生计划’成功了。”

  铁一般的静默突然落到三人之间。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霍华德……和佩姬,他们知道吗?他们知道多少?”斯蒂夫问。

  “我当然希望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觉得可能吗?”巴基回答,“这个计划如果失败,我不过是死;但是现在它成功了,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斯蒂夫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有点佩服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佩姬和霍华德关于“重生计划”的新提案始自三个月前,他们的分歧、争吵和最终的剑拔弩张也始自三个月前。他们当然知道——纵使也许还不能确定。

  “你该离开。”斯蒂夫道,“巴基,你应该立刻走。”

  始终闭口不言的朗姆洛突然在此时爆发出一声讽刺的大笑:“哈!你以为是谁害我们一而再再而三改变计划的?”

  斯蒂夫对此充耳不闻。他继续问巴基:“所以那天晚上你们也是去找佐拉的?你们在找什么?你的实验记录?”

  巴基又侧过头看了一眼朗姆洛,朗姆洛满脸不耐烦,像玩小刀一样玩着手里的笔。巴基说:“如果有的话当然最好,虽然这点我很怀疑——那里可能是有些基础数据留存,但是真正关键的我想你们并没有拿到,对吧?那一天我们其实是去找朗姆洛的检查记录的,我怀疑他也被注射了血清,可是你比我们先到,而且我们都没料到,Winter在瞄准镜里看到了佐拉,会突然失控杀了他……”他微微笑了一下,甚至说了个笑话,“其实我觉得我自己都没那么恨他呢。”

  “那只是你的猜测,那根本不重要。”朗姆洛硬邦邦打断他,“那天我就不该答应你,那天如果我们没有去,现在早就摆脱这个烂摊子了。”他厌烦地将手中的目录纸卷成一个卷丢在桌上。“我受够了。”他对巴基说,“故事也讲完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

  “有发现吗?”巴基捡起那卷文件。

  “都是些垃圾,”朗姆洛满脸嫌恶,“纯粹浪费时间。”

  巴基“哦”了一声,放下文件,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望。他转过身:“那我们现在就走,斯蒂夫。”

  斯蒂夫抿了抿嘴唇:“好的,我送你们走。你们打算怎么离开?”

  “你他妈够了没有,罗格斯!”朗姆洛突然咆哮起来,“我忍你够久了,你凭什么非要插一脚,你有这个资格吗?你怎么证明你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和那个趾高气扬的婊子、和那个神经病小胡子还有那个黑鬼不一样?他妈的你们都一样!神盾局都他妈是一堆垃圾,血管里流着冰渣!你们只会逼他杀人,让他受苦,从来没把他当人看过!”

  “凭什么?就凭他妈的他们也是这样对我的!”在理智作用之前,斯蒂夫也已经怒吼出声,“就凭他们抽的是我的血!就凭我以为是我朋友的人其实一直把我当成一只珍稀动物!就凭他妈的我不知道我老婆是不是把我在床上干了什么也全写进了实验报告里!就凭我信任的人骗我,我……我爱的人也骗我,所有人都在骗我!难道就有谁把我当人看了?我他妈的就是一只玻璃笼子里关着的变种猴子!全世界都他妈的在看我耍猴戏!”

  斯蒂夫牙关紧咬,肌肉紧绷,剧烈地喘着气,血液流动的噪音充斥他的耳膜,他知道自己失控了,竟然在一个他最不愿失控的人面前失控了。

  “我操你们两个混蛋都给我闭嘴!”巴基大叫。

  可是已经没人听他的了。

  “你活该。”朗姆洛嗤笑,“老婆是你选的,朋友也是你选的,自己不带脑子,你有什么脸怨别人?”

  “朗姆洛!”

  “我从来没有怨过什么人。我做错的事我自己会付出代价,我也正在付出代价。我现在竭尽所能都是为了帮巴基,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才不在乎你是否信任我。”

  “斯蒂夫,够了!你也别说了!”

  “他妈的你还有脸说‘你们’?巴恩斯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句话仿佛一柄短刀,径直插进斯蒂夫?罗格斯的胸口,痛得他呼吸都为之一滞。而与此同时,巴基的怒火终于爆发,声音彻底压倒了他们两人。

  “操他妈的你们都聋了是不是?老子叫你们闭嘴!全他妈给我闭嘴!”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伤势,挥拳用力砸向身旁的桌面,然后又被那反震之力扯疼了枪伤,紧皱眉头捂住伤口。

  斯蒂夫和朗姆洛几乎同时动起来。

  “滚蛋!”巴基继续骂,“你们继续吵啊?吵破天顶屁用!全他妈给老子滚远点,屁忙帮不上光添乱,老子见到你们两个就烦!”

  两个人同时停住动作,交换了一个愤怒的眼神,又几乎是同时将脸别向不同的方向。

  一片缄默,空室中只剩下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剧烈呼吸声。

  许久、许久的寂静之后,斯蒂夫当先开口,他已经拾回了平日里的沉着和冷静,他至少已经将那个面具成功戴了回去:“你们说的那个非裔人是谁?”他问。

  “尼克?弗瑞,最近几年‘重生计划’的直接负责人,朗姆洛向他汇报。”巴基回答,他还有点气咻咻的,“公平点说,他还没那么差,比上一个强多了。”

  果然,斯蒂夫想。所以玛利亚?希尔才会出现在那天晚上,所以才会刚好有人跳出来指控他莫名其妙的杀人罪。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巴基,”他对他说,“虽然事实证明我只是个木头傀儡,但至少我了解神盾局,他们的运行机制和情报系统都出自我的手。所以,把计划给我,我们来讨论一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5-

  上午十点整的时候斯蒂夫?罗格斯踏入了神盾局的大楼。他像平常那样穿着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过今天显然不是平常的一天,他没有从专用车库直达十三楼,而是把车子停在普通员工的停车位,自正门而入,跟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神盾局雇员点头致意。

  显而易见的,所有人都已得知了最近发生的大变故,所有目光都锁定在被弹劾的神盾局局长身上。斯蒂夫一直保持着他从容冷静的美国队长脸,直面那些迷惑、遗憾、支持以及激愤的脸孔——他认得他们每一个人,他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能想起他们初次到自己办公室报到时年轻而兴奋的样子,美国队长永不遗忘。

  他停下脚步,眼光扫过大厅一侧那整面功勋墙,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缀在蓝丝绒的墙面上,一部分星星下悬挂着铭牌,另一部分下却是空空如也,也许永远都会空空如也。他也记得他们,记得他们每一个人,记得那些熄灭在暗夜里的魂灵之花,他对他们致以永远的哀悼与怀念。但是此时此刻,斯蒂夫却忍不住想,如果巴基死在了那个漫长而漆黑的故事中,会不会也有一颗没有铭牌的星星为他点亮?还是连那个也没有?他们连那个也要夺去?彻底把他埋葬于谎言与冰霜里?

  他恨他们,斯蒂夫想。

  他恨他们,但是他更恨他自己。

  电梯门打开,他到达十三楼,意料之外又那么情理之中的,他看到了霍华德和佩姬。“三巨头沙龙”里一个旁人都没有,往日热闹的楼层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三个。斯蒂夫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霍华德在这个时间段穿正装出现了,他脸色铁青,眼角显露出深刻的纹路,两鬓在日光下泛起白霜,他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仿佛短短几日功夫就老了十岁。

  “这就是你想要的,罗格斯!”他冲他低吼,“是你的固执毁了这一切,你现在满意了吗?”

  他恨他,但他同时也为他感觉悲哀。

  “是你的野心毁了这一切,斯塔克,”斯蒂夫回答,“因为你们的野心和我的愚蠢,今天的神盾局才会分崩离析,我们三个都逃不脱责任。”

  “我们的野心?”霍华德大笑,“没有我们的野心你又算什么呢,斯蒂夫?罗格斯?你早就在布鲁克林的阴沟里腐烂了好吗?是我们的野心给了你第二次生命,给了你美国国旗,可你是怎么回报我们的?你要求我们牺牲理想和整个人类进步的希望去成全你的道德洁癖,你已经自我膨胀到多么可悲的地步了!”

  “我承认我的自我膨胀,”斯蒂夫说,“血清令我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可以无所不能,我坚信自己始终在对抗暴力、禁锢以及不公正,我在为自由和正义而战——而事实证明,那些只不过是骄傲与愚蠢。是的,我在拯救,但同时我也在迫害;我在维护,但同时我更在剥夺。我忘了血清的意义,霍华德,佩姬,我们都忘了血清的意义,十七年前,在那个实验前夜,厄斯金博士来找我,他对我说,血清只是强化我们自己,令好的更好,坏的更坏,重要的是我们自身,唯有我们自身。你们难道忘记了红骷髅?血清的滥用带来的绝对不会是人类的进步,只会是纷争的升级。还记得我们的对话吗,霍华德?血清就像是核武器,而你就是五角大楼那些失了控的将军们,他们在将美国拉进第三次世界大战,而你和佩姬在将人类拉进加速毁灭的快车道。”

  “……哈,”霍华德大睁着布满红丝的眼,尖声反驳,“好一出莎士比亚戏!别妄图用你那套美国队长式的悲天悯人演讲打动我了,我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说到底你不过是自私,罗格斯,你不过是不愿意有人成为第二个你,分去你的荣耀,享受你的永生,你在害怕!”

  那不是荣耀,只是虚幻,霍华德,同样的,那也不是永生,只是孤独——斯蒂夫想,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

  “斯蒂夫,”长久沉默的佩姬突然说话,她嘴唇紧抿,美丽的大眼睛泛着泪光,“放弃吧,”她说,“我们可以取消听证会……”

  “佩姬!”霍华德冲她喊。

  佩姬没有理会,继续说着:“我们甚至可以暂停重生计划,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这件事,直到真正达成一致,重生计划可以为此等待。我们三个已经合作了十七年,我四十一岁了,斯蒂夫,我失去了三个孩子,神盾局是我此生唯一拥有的孩子,它是我们的孩子……它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不能毁了它。”

  斯蒂夫注视着佩姬泫然欲泣的脸,那是一张多么美丽、亲密而让人心生怜惜的面孔。是的,他欠她的,他们十七年的感情最终一无所有,他应该为此而愧疚。只是,只是他突然很想问问佩姬,如果当年的血清实验失败了,她还会爱他吗?如果他和巴基异地而处,如果巴基是美国队长而他是那个行走在黑暗里的人,佩姬是不是也会那样对待他?用她洁白秀气的手指签下娟丽的字迹,毫无负担地将他送到死神的镰刀下?

  “你曾为此而后悔吗?”斯蒂夫轻声问。

  “什么?”佩姬微怔。

  “你为你做的那些事情后悔过吗?”斯蒂夫重复,“你,还有霍华德,你们曾为自己不公正的对待他人而良心不安吗?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哀愁冻结在佩姬脸上,怒气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她青白色的肌肤下面烧蚀而出。

  “我当然后悔!”她凄厉地喊道,“我这辈子做的最为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了你!你说过你爱我,斯蒂夫?罗格斯,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你曾经那样爱过我吗?你没有!你没有!我给你血清,我嫁给你,我怀你的孩子,我为你付出一切!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审判我的罪,除了你,你没这个资格!”

  “佩姬,冷静点!佩姬!”斯蒂夫被佩姬的突然爆发震住了,他茫然站在那里,看着霍华德冲上前搂住她。佩姬在哭,不是那种她偶尔会有的克制地、哀婉地、梨花带雨般的泪,而是在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几近歇斯底里。她的眼泪浸湿了霍华德的手帕和肩膀,他在不住地安慰着她。斯蒂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从他们两人身边经过,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进门之前,他最后听见的是佩姬带着抽噎的声音——不是作为他妻子的佩姬?罗格斯,而是作为神盾局创始人的佩姬?卡特。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了,斯蒂夫?罗格斯……如果还有什么不满足……那就是生活。”

  下午两点半,重新换过衣服的霍华德?斯塔克和重新上过妆的佩姬?卡特准时来到位于神盾局十三楼的特别会议室,代表白宫、五角大楼以及各处分部的大人物们正在陆续到达。

  “已经控制了这一层,先生。”负责安保的特工向霍华德汇报。霍华德点点头,转头看了眼会议室另一边正在忙着与来宾交谈的佩姬,问道:“罗格斯呢?”

  “Captain……罗格斯局长在他的办公室里,一直在打电话。”特工回答。

  霍华德冷笑:“那就让他打吧,”他说,“我们看看他能打给谁。”

  三点整,U型桌边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只除了摆着神盾局局长桌卡的那一张椅子。佩姬和霍华德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以及……不祥的预感。霍华德站起身,清清嗓子,双手摊开掌心向下压了压,控制住场中交头接耳的纷乱局势:“对不起,”他说,“罗格斯局长刚才有一个紧急电话正在处理,我们稍微等他两分钟。”

  他站起身,出了会议室,绕过走廊径直走向楼层另一边的局长办公室。门还是从里面反锁着的,一个特工正把耳朵从门板上移开。

  “怎么回事!”霍华德瞪他。

  “斯塔克先生,里面……好像还在打电话,听不清楚,但内部保密线路的确是开通状态。”特工讪讪回复。

  “敲门了吗?”

  “当然,但是罗格斯局长让我们等。”

  “等什么等!”一阵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碎响传来,佩姬到了。

  “你怎么也来了?会议室怎么办?”霍华德急道。

  佩姬斜他一眼,问身后的工作人员:“会议室的隔音门拉好了吗?”

  “是……是的,卡特女士。”

  佩姬的声音猛地拔高:“那还等什么等!这点事也要我教你们?”她伸手从负责安保的特工枪袋里拔出一把柯尔特手枪,面无表情对着门锁连开三枪。

  枪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遍布楼层的安保人员正从四处赶来。一名特工战战兢兢推开了办公室门,可是里面并没有罗格斯局长,只有一个穿着裙装的年轻女士惊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她面前放着没有挂好的听筒和一个变声器。

  霍华德愣住,他茫然环视四周,随即怒火勃发:“罗格斯呢!”他问莎伦,“他到底搞什么鬼!”

  佩姬从他身后走出,一直走到莎伦面前。她梳得一丝不苟的棕色卷发披在肩头,口唇鲜红欲滴。莎伦显然有些畏惧她,目光低垂不敢与之对视,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

  佩姬抬起手,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脸上。

  莎伦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捂着脸倒在办公桌前。霍华德不赞成地喝止:“佩姬!别这样。”

  他想低声提醒她身后还有很多人在,他们至少该将表面功夫做得无懈可击。可是金发披散的莎伦却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倔强的笑容。

  “……姑姑。”她对佩姬说。

  霍华德的声音哽住了,他看看佩姬又看看莎伦,连他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

  佩姬深深吸一口气,面容冷肃,眉头轻跳。“斯蒂夫呢?”她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莎伦咬紧了嘴唇。

  “……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七楼正召开局长紧急会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佩姬和霍华德悚然回头,只见一位高大的非裔男子站在门口,他身边跟着个穿黑色套裙的女性特工。

  那是欧洲分部的负责人尼克?弗瑞和他的副手玛利亚?希尔。

  “这不可能!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没人向我汇报?”霍华德瞪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半个小时前召集,二十分钟前开始的,局长紧急会议可以无视正规流程,一向如此。”希尔回答。

  “那为什么没人向我汇报!”霍华德重复。

  “那是个B级会议,”弗瑞说,“只招集5级以上8级以下的特工,而我们这场是超A级,自然不会影响你们的日程表,”他的扑克脸上突然浮现出一股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斯蒂夫还是那个斯蒂夫。”

  他们赶往第七层,一出电梯就听见了斯蒂夫?罗格斯的声音,就响在他们头顶,在大楼的公共广播里。

  “所有神盾局的特工请注意,我是斯蒂夫?罗格斯,神盾局局长。这几天你们听到了不少我的消息,也许还有人奉命监视我,而我认为应该告诉你们真相……”

  七层是神盾局雇员集中办公的楼层,此刻是工作时间,走廊和每一间办公室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当美国队长的声音突然在电波中响起,每个人都不由停下脚步,放下手中正在忙着的事,目瞪口呆望向上方。

  “……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士兵,我来自战场,士兵在战场上为祖国而战,为自己而战,为同伴而战,我也不例外。战争结束后,我加入了神盾局,因为我觉得这也是另一场战争,虽然形式不同。神盾局的工作同样是为了保护民众,为了阻止强权,为了替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们沉冤昭雪,这就是我战斗至今的理由。但是很可惜,神盾局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事实与我想象的截然相反……”

  “还傻站着干什么?听他讲完然后鼓掌吗?”佩姬恨声说。一群人穿过拥挤的站满了人的走廊,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在问:“这是真的吗?”

  他们冲进了七层的公共会议室,这里有更多的人,簇拥着中心一台透射式投影仪。四周的窗帘紧闭,透明胶片上手写的字迹被放大投射在昏暗的白墙上,只用扫一眼,霍华德就知道那是重生计划的外围资料。

  一个男人站在投影机旁,正在笨拙地换胶片。

  那是情报组的负责人菲尔?科尔森。

  霍华德挤进人群,为四周的环境所迫不得不压低声音:“罗格斯在哪儿!”他抓住科尔森的胳膊逼问。

  科尔森无辜地摊开手,又指了指扩音器的方向。美国队长依然在里面说着话。

  “……我坚信所谓‘牺牲’只能够针对自我,所有以高尚的理由要求他人‘牺牲’的,本质上都是一种迫害与不公正。诚然,因为种种原因,我们无法绝对避免这种迫害与不公正;但这绝不意味着,迫害就是合理的,不公正就是正确的。如果我们那么想,那就是一种背叛,背叛我们最初的理想,以及我们为之奋斗至今的理由……”

  “斯塔克先生,罗格斯局长也不在这里。”有特工小声回报。

  霍华德烦躁地一甩手:“找!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找出来!”

  “……诸君,这就是‘重生计划’的部分事实以及我对此的态度:我觉得这是一种对危险的漠视以及对权力的滥用。作为神盾局局长,我将承担我的责任,今天我在这里宣布引咎辞职。也许我是正确的,也许我错了,但无论对错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将为后果负责——而这一切都请你们来做出判断。”

  十一楼的一间小办公室被猛地撞开,身穿黑衣的安保人员高举打开了保险的枪支,以战斗队形谨慎地闯了进来。这屋内有一台机器正在转动,连接着整个大楼的公共广播系统。

  “……自由意志是人类最可宝贵的精神内核,我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在所有的事情上,每个人都能以自己心中的道德标准来权衡对错,做出选择并为你的选择承担责任;而不是将这选择权交给任何组织、任何权威或者任何人——我希望能为这样的世界而战斗,我是一个士兵,我希望为此战斗至死。”

  这屋内也没有斯蒂夫?罗格斯,只有一个深色皮肤的小伙子,穿着战斗组的制服,坐着转椅,两条腿交叠翘在一张办公桌上,脚尖一点一点,十分轻松惬意。

  “……从1943年开始我就坚持战斗——不,也许从远比那更早的时候起我就这么做了,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战斗。我为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而战斗,你们每一个人也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战斗,于我而言,这就是自由。哪怕我们因此从朋友变为敌人,因此失去,因此后悔,但那都是自由的代价,是我们理应背负的十字架。自由的代价一向是高昂的,我愿意付出这代价。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坚持到底……但我相信我不是一个人。”

  “咔哒”一声,转动的机器停了,传出磁带倒卷的沙沙声响。机器后走出一个白皮肤的青年。

  “嗨,莱利,你说这是Cap照着稿子读的?还是临场发挥?”椅子上的男人吹了声口哨,笑着问那人,全然无视正指着他脑袋的一圈黑洞洞的枪口。

  “萨姆?威尔逊?你为什么这么做?”霍华德问,“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做!你们统统被英雄崇拜搞坏了脑子吗?以至于分不清什么是对错,什么是大局?”

  萨姆耸耸肩:“美国队长让我帮忙,这理由还不够吗?”

  莱利低下头去闷笑。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发出一声阴暗地咕哝。

  萨姆的脸色改变了,他慢慢将双脚从桌子上收回,恢复到正常的坐姿。

  他抬起眼,目光严肃而蕴怒,翘起的嘴角落下来。“因为他从来不会骂别人‘黑鬼’——嘴上不会,心里也不会——在Cap眼中人就是人。血清有什么用?血清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吗?血清可以令我的孩子免遭侮辱吗?血清可以令不同肤色的人相爱而不被歧视吗?你做不到,斯塔克先生,所以你的血清一文不值,你的‘重生计划’也一文不值。我不相信它,我只相信人,改变世界的终究是人。”

  “你……”霍华德?斯塔克攥紧拳头,他气得青筋暴跳,被发蜡固定的头发滑落到眼前,一时却不知该如何与这种榆木脑袋沟通。

  似乎斯蒂夫?罗格斯身上就是有某种奇怪的气场,就是会吸引这种人,吸引和他一样固执的蠢货们。

  “霍华德,”佩姬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也难看至极,鼻翼脱了妆粉,显出邋遢的油光,“不必废话,这些都是被他舍弃的棋子……”她的眼光轻蔑地扫过萨姆?威尔逊和他的副手,萨姆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我们必须马上回十三楼。”

  她将霍华德?斯塔克拉到一边,刻意压低了嗓音,努力按捺自己的情绪。

  “刚刚收到报告,B目标脱网了,”她艰难地说,“而且……特殊物资储备库被打开过。”

  ***

  与此同时,距离神盾局150英里之外。

  “你让我们在这里等待联络人!”布洛克?朗姆洛几乎在冲斯蒂夫?罗格斯咆哮。

  “没错,我就是联络人。”斯蒂夫平静回答,他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正伸手解着自己颌下头盔的系带,他已经脱掉了身上的西装,换成了普通的牛仔裤和皮夹克,“我们现在有大概六个小时的绝对安全时间,我建议迅速出发,有问题路上再说。”

  “操!”朗姆洛狠狠向地上啐一口,拎起车钥匙转身向藏车的地方去。

  巴基?巴恩斯以手扶额,满脸都是疲惫、矛盾,却也有那么一点点忍俊不禁。

  “你真是个混蛋,”他说,“他妈的这么多年了你依然是个混蛋——你到底干了什么?”

  斯蒂夫?罗格斯从背后取下一个硕大的写生画架,他背着那画架简直就像是一个美术学院的大学生。

  “没什么,只是去找一个老朋友。”他拍拍那画架,笑起来。

  (第七章 完)

  注:1,地西泮:安眠药、安定片,镇静催眠抗焦虑防惊厥,这药在1963年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