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睛,看到在那条手臂上,兽类的黑色毛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渐渐地甚至覆盖过属于人的原本的皮肤。

  每过一秒钟,他都会比前一刻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正在进一步地向野兽的方向转化。在他进入圣芒戈以后,治疗师们为了找出他身上这个恶毒而古怪的咒语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而他不同。他在看到它生效的第一眼就预见到了它会带来怎样的结局。

  失去理智,变成他的阿尼玛格斯所代表的动物。真有他的,西里斯几乎忍不住胸膛里碰撞着的笑意。从他认识彼得以来,这大概是那只卑贱的老鼠所做过的最有创意的一件事情。

  当他终于不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和詹姆的身后打转,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詹姆,哈利,还有莉莉,都死在了他的诡计下。

  可笑他曾经有多么看不起佩迪鲁的怯懦和卑微。现在他们赢了,西里斯面无表情地,可是他也没有输。

  然而他并不感到难过。他会吗?他值得这个。是他的鲁莽让詹姆代替他出去执行那个危险的计划。他害死了詹姆,害死了莉莉,也害死了哈利。西里斯静静地闭上眼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病房里潮湿发霉的空气慢慢地滑进他的肺部,随即开始腐蚀他的内脏。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试图习惯这样的感觉,他不得不。

  ——直到他解脱的那一刻到来。

  西里斯从来不恐惧死亡。老实说,到了这一刻,他甚至都有点儿盼望着死亡的到来了。

  他让所有的治疗师滚开,把仍然认识他的,曾经可以称之为他朋友的那些人挡在门外。

  他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的流逝,感觉自己的五感逐渐变得灵敏。他的皮肤开始发痒,粗硬的毛发缓慢生长,以一种毛骨悚然的,他几乎听得到的速度。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发生变化,他想起治疗师所说的中了这个魔咒的上一个可怜虫在咒语的效力下捱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想那个诅咒在他身上起效时恐怕会一路高歌,因为他对它完全没有抵抗,甚至于他敞开怀抱,以和他当初热爱生命时同样的勇气和激情热爱它,热爱它即将为他带来的死亡。

  松香和魔药刺鼻的气息交织着漂浮在空气里。对于嗅觉此刻已经变得分外灵敏的西里斯来说是一场不小的折磨。他仰起头看着从上方倾泻下来的月光,在他以为自己应该就在这样沉默的黑暗中逐渐腐烂枯死时,一阵从身后传来的门被推开的响动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西里斯没有回头,但是他听到了脚步声的同时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张苍老的面容。随后脚步声停下了,背后传来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西里斯,”一个老人的声音。即使他再想要忽略,他也不可能错过的那个声音。

  阿不思·邓布利多,曾经存在于他年轻而鲁莽的脑子里被他当作他和哈利关系之间的假想敌。

  西里斯有一些恍惚,除了因为邓布利多的声音是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听到的其他人的声音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和邓布利多单独见面。

  不同于特别的哈利,他们这些学生并没有在校长那里什么特殊待遇——虽然,他是所有人中却不屑那一个的。

  毕竟在他们这些人里,詹姆信任他,莉莉崇拜他,哈利——他看出来,哈利曾经依赖他,信任他,崇敬他。即使后来那些情绪都从哈利的身上破碎,像是掉色的油漆一般被剥落干净。但是哈利仍然是最理解他,了解他的那一个人。

  西里斯本来并不打算起身。然而在他感觉到邓布利多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后,他决定起来应付他一下。让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活着的,想要挖空心思白费功夫地来搭救他的人绝望。这样他就可以享受永远的安静了。

  西里斯和邓布利多面对面地坐在病房里的唯一一张桌子上。在他们的头顶,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整片区域,连带着年轻男人的脸凌厉的轮廓也变得柔和。然而在他的眼里,他只觉得这一幕荒谬到了极点。

  杀人犯和法官面对面地坐着。西里斯百无聊赖地想,他并不在乎邓布利多接下来打算说什么。

  还是邓布利多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对他们几人的事感到抱歉,西里斯。”

  他曾经的校长低声地说:“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过,是吗?”

  “我不觉得难捱。”西里斯声音轻快地说,“他们只是先走一步。而我很快也要见到他们了。”

  “我知道你怎样想,”邓布利多没有被他的讥讽冒犯道,听起来仍然那么平静:“我听金斯莱提到,你将所有人都从你的世界里撵了出去,包括镇痛药和能够延缓你兽化进程的魔药。你在促进自己的死亡,正在犯下你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误。”

  西里斯咧嘴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就连邓布利多这样的话也不能再激起他的怒火了:“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是没有在见到彼得第一面的时候就杀了他,哪怕我要为此在阿兹卡班待上一辈子。”

  他舔了舔自己三天没怎么喝过水的嘴唇,声音沙哑:“而第二大的错误就是选择坐在这里听你说话。”

  邓布利多以惊人的涵养和耐心等待着他说完这句话,没有立刻起身离开,也没有将一道索命咒摔在他的脸上。这倒是让他对老校长的性格有了些新的看法。

  “比起你来,哈利显然更相信我的理智。”邓布利多沉静地说,“如果他将这些告诉你,你会在一切发生以前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事实证明哈利的判断是对的,西里斯。”

  西里斯再次咧开嘴:“骗子。”

  他微笑着补充道,偏了偏头:“他不可能爱任何人比爱我更多。”

  “这与爱无关,”邓布利多回答道。“只是哈利比你更清楚不感情用事的重要性。”

  他像是被他逗乐了,西里斯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但是他却转过脸去,不愿意多看一眼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张令人不悦的苍老的面容。邓布利多站了起来,他抽出魔杖,让他带来的冥想盆在半空中优雅地打了一个旋,慢慢地转动着漂浮到西里斯的面前。

  “当你看完这个,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邓布利多静静地看着他说道。

  “如果你真的像你所宣称的那么对死亡勇敢无畏,那么就看看吧。西里斯。这不会对你有任何损失。你能在临死前多了解哈利一些,而且也不会改变你最终的决定。”

  西里斯盯着冥想盆里散发着迷人的银色光芒的水波看。“这是什么?”他干哑地说。

  “这是哈利留给我的,在他的未来的,全部的记忆。”邓布利多说道:“他的本意并不想让我将他的记忆分享给你。但是我猜他没有想到在他们死去后,西里斯·布莱克会变成一个自暴自弃的懦夫。所以我将它留给你。至于看完之后你做什么决定,我不会给你提出建议。更加不会干涉你。”

  西里斯的双眼在那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闪过异样的光亮,他猛地伸出双手,抓住冥想盆的边缘,像是恐惧邓布利多随时会将它收回似的。下一秒,他已经将自己的头整个埋进了冥想盆当中。

  石盆里,那些游动着的,簇拥到他脸上的银色水波如此粘稠。微冷的液体流淌在他的脸上,西里斯闭上了眼睛,他沉浸在了哈利的记忆当中。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十一岁的哈利·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