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Snape踏进废弃磨坊后不久，透明空气蠕动起来，戳破肥皂泡泡似的轻“噗”过后，一高一矮两个戴着兜帽的黑袍人先后出现在褐色血线上方。
“立竿见影。”Bellatrix上前一步，双手捏住帽沿利落一振，黑色兜帽从头上滑落垂到后背，她转动眼珠细细看着血线周边被践踏凌乱的尘土，冷笑一声，一手拢住蓬乱的卷发，把它们从斗篷里抽出来。
“……”Regulus站在她身后，他没有摘掉帽子，黑布遮去半边视线，Bellatrix的头发涌入令半边未被遮蔽的视野，漆黑、光滑、浓密、卷曲着交缠在一起。少年下意识后退半步，只觉得它们像极富韧性的蛛丝、黑湖底下盘绕的水草，随时可能如蛇信般舞动起来，锁住他的手脚，把他拖拽进深不见底的不详暗色中。
“过来。”女人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动作，厉声呵斥。
“……”Regulus走回她身边，黑帽仍盖在脑袋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堂姐。”他低声咕哝，“看起来像野兽弄出的痕迹。”
Bellatrix目光闪动，厚眼皮垂下来，半眯着眼朝Regulus伸出手，“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不好，我亲爱的小Regulus。”她的声音轻飘飘，语气称得上柔和，就像一名友善的姐姐在温和地指正淘气的弟弟犯下的错误。
在她伸手的刹那，Regulus迅速抬起右手，仿佛死青蛙被挑弄神经时仍能产生的应激反应——这可不合适，她不会喜欢看到。好在他回神足够快，在Bellatrix垂着眼皮的半只眼睛完全睁开前，Regulus一把掀开自己的兜帽。
“我只是不想你浪费时间，”Regulus笑着说，他换了个人似的，一扫先前的怯懦犹豫，变得自信谦和、彬彬有礼——就像发生变故之前的Black家的小少爷，“暑假没剩多久，您也不想为不相干的事耽搁……平白送给Lucius一个邀功请赏的机会，不是吗？”
Bellatrix表情奇异地盯着Regulus的眼睛。这孩子跟着她以来，很少摘掉兜帽，总把自己裹在袍子里，脸都看不全，更别提眼神了。这会儿看来，那双灰眼睛明澈狡黠，倒也像样，比前几天的唯唯诺诺不知要好多少倍，终于能勉强满足Black家的期望。
“适应期有点儿久，”Regulus垂下头略显腼腆地笑笑，他顺从地伸出手迎向Bellatrix，“我总不能一直让母亲失望。”
“如果你真的想通了，想必已经意识到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因祸得福，Regulus，单单对你来说。”Bellatrix无视Regulus的手，撩拨了下头发，这才又对他摊开掌心，“左手。”
Regulus仍温和笑着，乖乖换成左手，Bellatrix一把钳住他的小臂，死死锢着他向废弃磨坊走去。
两人踏进磨坊大门时，她仍在对他说教，期望他理解作为唯一一个加入食死徒的未成年巫师是件多么荣耀的事。Bellatrix一反常态的啰嗦令Regulus颇为头疼，如果时间倒回去，他宁愿多花几天循序渐进，而不是在刚刚突然转变。不过，这举动并不冒险，他亲爱的Bella堂姐不会怀疑什么。要知道在以前——在Sirius Black离家出走之前，他的光芒虽盖不过对方，一举一动却全部符合一个完美的Black形象，譬如对纯血理论的笃信、对黑魔法的狂热和对追随那位大人的渴望。如果就这样按部就班，等他毕业之后，会顺顺利利加入食死徒，将银面如勋章般扣在脸上。
可惜那是以前。
如今的Regulus只觉得恐惧、迷茫……和疼痛。灼烫的温度从Bellatrix手上传递到小臂，毒蛇盘绕的骷髅头如烧着般炙烤着他。
疼痛。从烙印被打下开始就不曾间断，它日日夜夜保持疼痛，从皮肤烧灼到骨头，穿透进骨髓，盘绕在骷髅上的毒蛇仿佛活过来，钻进他的骨头里，摇头甩尾不停搅拌。
疼痛。他不止一次感到一种奇异的自傲，惊叹自己竟能在时刻不间歇的刮骨之痛中保持清醒，能清晰体味烫红的银针一下一下在左臂骨头上纹出骷髅吐蛇的图案，“滋——嚓——滋——嚓”令人牙酸的声音磨着他的耳蜗，他没有晕过去，抬臂、写字、挥舞魔杖、搬东西，他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叫出声，一切如旧。
好吧，也不是从未叫出声，在那双可怖的猩红色眼睛的主人将苍白修长的手指压在他空无一物的左臂上，指腹下一点点绘出印记的时候，他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当时……可以想见，那场面不怎么友好。周围的黑袍人都笑起来，Black夫人涨红了脸，他亲爱的Bella堂姐用眼神剐着他，Cissy堂姐面容苍白一片，几乎要跌倒，Lucius在后面不着痕迹地扶住她。他奋力把后续的尖叫咽回去，但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了，不知咬破了哪里，嘴巴里尽是腥咸的铁锈味，耳朵里轰鸣不断，四周却骤然安静，眼前像是在上演一场模模糊糊的默剧。不知过了多久，压在他小臂上的手指才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是站着的还是干脆坐倒在地上，身体仿佛消失殆尽，只剩下左小臂上一小块骷髅吐蛇的图案，疼痛着，不断疼痛着。
“未成年巫师，果然有些勉强，大概会有后遗症。”主座上的人懒洋洋靠回去，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随意撑着下巴，漂亮却邪异的猩红色眸子将他捉进眼内。
“感谢主人，”Bellatrix扑出来跪在地上，捧起Voldemort的袍子亲吻，“如此殊荣，如此殊荣……”她喃喃，低垂的眼睛中闪烁着明亮水光，她再次深深对着手中捧着的布料吻下去，“感谢主人，不仅不计前嫌，还……”
“不计前嫌？”Voldemort勾起嘴角，带着不详的笑意重复，他转动眼珠看看四周，食死徒们哆嗦着低下头，“Black家总能给我惊喜，从五年前，到现在。”
“主人！”Black夫人和Bellatrix几乎同时尖叫出声，“他、他，那个孽种、杂碎、狗东西，”年长的女人尖锐地骂着，往日的优雅荡然无存，语声中浸满怨毒恨意，“Black家没有这样的人！”Bellatrix跟着大喊。
“我会亲手杀了他。”年长的女人和年轻的女人同时承诺。
Regulus从未见过母亲和堂姐这样的表现，他下意识想摇头，幸好在疼痛之下，大脑转的很慢，身体也跟不上反应，只轻微地抬了抬下巴，Narcissa动作很快，不知何时她已经来到他身边，在他抬起的下巴要向左边扭的时候，她冰凉的手指在袍袖遮掩下攥住他的手指，交叉相握。
“Narcissa，你的看法？”Voldemort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口中发出嘶嘶的声响，巨蛇从黑暗中游出，绕着面色惨白的二人转了一圈，把他们圈在中间，摇摇摆摆直起身子，在Narcissa眼前吐信。
Lucius攥紧蛇杖，脚下却一步没动。他开始后悔方才没拽住她。
“……感谢。”她颤动嘴唇吐出两个字，手指紧紧夹住弟弟的手指，“感谢主人赐予Black家如此殊荣。”
“是吗？”Voldemort抽出魔杖在指间转动。
Narcissa更加用力地捏紧Regulus的手，期望他做出反应。隐蔽的动作暂且不提，她用力点头回应Voldemort的问话，“感谢——”
后面的话被一声可怕的尖叫淹没。那是Regulus第一次见识钻心咒。
Cissy堂姐在主座上的大人用魔杖对准她之前松开了他的手，这才没有拽倒他。她在尖叫，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失态，毫无形象地跌伏在地上，鬓发散乱，嗓子里不断冒出恐怖的嘶鸣，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只能用来做这一件事，她的躯体在抽搐，溢出尖叫的嘴唇艰难翻动，她在说什么……Regulus俯下身，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要他一定得听清她的话。
“求……求你，主人，求求你……”她说。
Najini看惯了这些戏码，百无聊赖地游到一边。Regulus浑身一震，就着俯身的动作扑到地上，手脚并用爬到主座下方，捧起拖曳在地上的黑色袍子。吻下去之前，他下意识抬头，漂亮又邪异的猩红眼睛注视着他……
“感谢主人。”他艰难发声，嗓子很干，声带颤动间如砂纸摩擦。少年捧着袍子吻下去，手臂的疼痛仍在继续，他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骷髅口中的蛇冒了出来，化作黑烟盘绕着他，冰冷的猩红蛇瞳浮在身后凝视他，它吐出信子舔舐他的脸颊，一片滑腻。
“感谢主人，”他用自己能做到的最虔诚的声音说，“Black家不会再让您失望。”虚幻的毒蛇收回信子，张口将他吞下。
后面的事他记不清了，亦或者说不愿意回想，很奇怪，那之后的记忆就像被封印似的，只有空白。再次有印象的时候，他已经和Bellatrix来到伦敦（之前的食死徒会议地点并不在伦敦）。
起初他们还没和麻瓜扯上关系，Bellatrix只是看着他，监视他有没有异动，例如异想天开给Dumbledore写封求助信之类。这不是Voldemort给她的任务，事实上，对那位大人来说，打完印记之后Regulus的戏份就到此为止，给未成年巫师上黑魔标记，后遗症着实不小，这小子得一直疼到成年。嗯……不管怎么说，每一个被打上标记的巫师都是他忠实的仆人，Voldemort并不想无故折损他们的战力，他也没有抓人给打标记的恶趣味，想成为食死徒，准入门槛还是很高的。这次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Black家，顺手将Regulus的加入时间提前罢了。
但Bellatrix建功心切，Black夫人也不会看着自家下滑的地位坐以待毙，两人合计合计，非要让Regulus“做出点成绩”不可。
唉…这步算是超出Voldemort的预料，他最是知人善任，倘若不是出了Sirius这档子事，让他疑心起Black家，他是绝对不会这么早就让Regulus见识到“严厉的一面”，更别提放任他被Bellatrix带去“执行任务”，过度压迫不会带来忠诚，想要对方卖命，就要向对方展现他最想要的，Voldemort可是蛊惑人心的好手。可惜，他不在意仆人们除了“忠诚”之外的小心思，也没想到Regulus性子里竟有如此坚韧倔强的部分，根本没有将后遗症的事告诉任何人，硬生生忍着，行动如常。
按理说，Regulus本不必看到医院那些事，更不必……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Bellatrix质问。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磨坊，这里废弃了很久，内部尘土味儿浓重，灰尘弥散。
Regulus点头。他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扫视一圈，磨坊里安安静静，没有人影。少年这才松了口气，目光停留在磨坊中摆放的尸体上。
一个十字唇小孩，面部皮肤龟裂，看样子活着的时候吃过不少苦，现在死去了，遗体也在昭示着一场残忍的死亡。他平躺在地面上，胸骨从胸腔呲出，张开的弧度很宽，像展开一幅骨翼，白色骨头上粘连着血肉。
Regulus掩住嘴，抑制呕吐的冲动。那孩子看起来……浑身都软塌塌的，躺成一滩，如若被抽掉骨头的软体动物，只有胸骨呲出，裸露在空气中，看起来很……轻，很怪异，视觉明明白白传达着轻的触感，就仿佛那副骨翼是纱质蝴蝶翅膀。
“那你同意吗？”Bella又问。
“……”Regulus抬头看向她。他不知道她刚刚在说什么。
“我就当你默认了，”女人勾起唇角，笑容满是疯狂和恶意，“如果找到Sirius，就由你来杀了他。”
“！”Regulus震惊地瞪大双目。
“总好过开学，他和粪坑里的蛆虫坐在一起对我们耀武扬威。”Bellatrix撩动头发，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这样无所谓的事，“主人会满意的，你比你哥哥那杂碎强多了。”
“……”Regulus张张嘴想说什么，恰在此时，磨坊里传出一声响亮的：
“阿——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