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喻黄]空烬>第6章 06 Prelude and Fu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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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少天看着被孙哲平用力关上而微微发颤的门,有点慌神,他扭过头看喻文州,咬了咬嘴唇:“他肯定不知道这是……但是他能感觉到。”

  喻文州带着白色的医用手套,点点头:“他们虽然没有正式结合,但是是搭档已久的一对,更何况就算他们都是普通人,不具备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也应该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吧。”

  黄少天沉默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他都插不上手,站着看喻文州收拾实验台,过了一会儿边境军区医院的医生就过来了,黄少天搓了搓手,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准备悄悄溜走,他刚走到门口,喻文州突然回头看他,黄少天顿时想起来,他们现在对彼此敞开精神域,对方的一举一动所见所想,都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尴尬了起来,这就好比打电话的时候要谁先挂电话——黄少天点点头,装作没事儿似的四处乱瞟,然后率先重新建立了精神防御。

  喻文州看着他,感受到自己的精神触丝柔软地垂了下来,因为对面已经空无一物。

  “我出去一下。”黄少天背着手,抿了抿嘴唇。

  喻文州冲他遥遥点头,隔着一片刺目的白色和闪着微光的金属器材,映得脸色有点苍白。

  边境军区上出了名的乱,天高皇帝远不说,而且一直以来有点类似于流放地的意思,如果没犯什么大错误,也不至于被丢到边境这边来服役,而且边境军区的军衔升级很慢,就算上混出来了,也未必能回到中央或者内地其他地方,大家自然也就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多。黄少天背着手在军区门口走了一圈,扭过头看看,几个卫兵正抱着枪坐在台阶上聊天,笑得前仰后合的。

  “干嘛呢?”黄少天背着手,一只脚踩在台阶上,皱起眉头。

  “关你屁事——”那个卫兵指尖夹着劣质的香烟,燃到了一半,枯白的烟纸微微发黄,他头也不回地说,还挥了挥示意黄少天别多管闲事。

  黄少天冷笑了一声,那个卫兵耸了耸肩,回过头来。

  “你他妈跟谁装大爷啊?想不想活了?”黄少天一脚踹过去,把那个卫兵踹了个跟头,叽里咕噜从三层台阶上抱着脑袋滚了下去,一抬头发现上个不认识的年轻军官,领口的扣子松开露出白色的衬衫边缘,他带着军帽,抬手搭在帽檐上,只能看得清半张脸,抿着嘴唇的时候看起来很难亲近。

  军队是一个最看等级的地方,那个卫兵抬头一看,完,这位和新来的那位姓孙的少校一个军衔。

  “军区都他妈什么德行了?!还在这儿玩?”黄少天一脚踹翻他们打牌的台子,“通知所有卫兵原地集合!十分钟!”

  “迟到一分钟。”黄少天把帽子摘下来在手指上转了个圈,“虽然我还没想好,但是你可以试一试。”

  晚饭的时候孙哲平在训练场上找到了黄少天,他正坐在训练台边上,拿着帽子扇风,翘着二郎腿,一群卫兵在训练场平地上站军姿,黄少天手里抓了一把小石子,谁动打谁,哨兵手劲很大,丢出去的石子带着凌厉的劲风,孙哲平走过来的时候黄少天拿石子丢他,打的他直哎哟。

  “真有闲心。”孙哲平看了看黄少天。

  “不好好操练一番,这群兵就废了。”黄少天把手掌的小石子扔在地上,拍了拍手,“现在全军区戒严,卫兵头一个带头偷懒,闲杂人等随意出入,感染的可能性又多了一分,怎么着,又想给喻文州添麻烦?这地儿还想不想要了,怎么着,割地给隔壁了啊?退让七十里?中央非得扒了所有人的皮不可,也不知道原来管事的人都在想点什么,一个个的,啊?他们仿佛在逗我笑。”

  孙哲平乐了:“我才说了四个字,你又说起来没完。”

  黄少天盘腿坐在地上,歪戴着帽子摆弄武装带,梗着脖子:“我乐意。”

  孙哲平顿了一下:“话赶话说到这,张佳乐怎么样了?”

  黄少天简单回忆了一下怎么个话赶话,原来是他说的“我乐意”,简直是强行话赶话,果然是人人都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关心人家干嘛!人家找更帅的哨兵了,别惦记了。”黄少天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黄少天只是开玩笑,他和孙哲平一向说话口无遮拦百无禁忌,黄色笑话也不知道开过多少了,可是孙哲平却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然后抬起头附议了黄少天的玩笑。

  “你说的对,我不问了。”

  黄少天打哈欠打到一半愣住了,孙哲平转身往回走,背影带着风。

  “解散解散!”黄少天冲操场上晒成干的一群苦逼卫兵挥手,然后提着裤腰带去追孙哲平了,“卧槽,老孙,带我吃饭去啊!”

  食堂也很简陋,但是还算干净,黄少天最怕不干不净的,现在是特殊时期,最应该注意的就是卫生。

  “喻文州吃了吗?”黄少天半蹲在椅子上,他觉得椅子脏,不坐。

  “应该还没,送饭都不让进。”孙哲平闷头端着碗吃饭,“里面在忙啊。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黄少天换了姿势蹲着吃饭,在椅子上晃了晃:“哈哈哈你终于问了,我等你这个问题很久了,厉害吧?”

  孙哲平皱眉:“哪里厉害?”

  黄少天敲了敲他的碗:“当然厉害了,哪里都厉害。”

  孙哲平抬眼睛看他,一字一顿地说:“有,病。”

  黄少天不以为意,也不生气:“我发小,国安七处的,中校,牛逼吧?生物学专家,搞生化武器的,哦,这个是我猜的。”

  孙哲平想了想:“你别想这么乐观这么酷炫,学生物的啊,万一是搞计划生育的呢?”

  黄少天:“……你好不好闭嘴吃饭!”?

  两个少校一起吃完饭,黄少天跑去窗口要了一份饭打包,他自己吃饭不挑,但是给喻文州打饭的时候挑剔得简直鸡蛋里挑骨头,这不行那不行,打饭的师傅一气之下把勺子丢给他,黄少天推开窗子轻松地跳了起来,欢欢喜喜地掌勺打饭,想打什么打什么,末了还顺了两个白水煮蛋塞口袋里了。

  “你干嘛去?”到了实验楼门口,黄少天抬腿绊了孙哲平一下,问他。

  “不知道。”孙哲平摊手,“我每天感觉,他妈的老鼻子的事儿等我干了,但是吧,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两个中校蹲在实验楼的封锁区域门口,突然不知所谓地哈哈大笑起来。

  “操,这边和中央塔真是没法比。”孙哲平掏出根烟来点上,“你来一根不?”

  “我现在不想抽。”黄少天往后躲,“呛得慌,抽这玩意到底有啥意思,叶修也愿意抽,两个老烟枪。”

  “派遣一下寂寞。”孙哲平十分认真地说,“我说这儿和中央塔没法比,有钱都没地儿买好烟去。”

  “太穷了。”黄少天点头符合,“你看看食堂那饭,炖土豆都不打皮,这能行么,也没什么肉,这还是军官的饭,老百姓啊,不敢想。”

  “就是这样,没办法。”孙哲平深吸一口烟,“老打仗,今天建了房子,明天就轰没了,谁还来做生意,没人做生意就穷呗。”

  黄少天点点头,觉得孙哲平经济学学的不错。

  “管理更乱,除了一群好吃懒做的,这边有个文职的还干实事,这是个发战争财的主,穷的就剩钱了,楼冠宁,你觉得食堂的饭不好?这还是他赞助了之后的,不然土豆都炖不熟。”

  黄少天一拍大腿:“楼冠宁是吧,介绍我认识认识啊,我也想感受一下穷的就剩钱的快乐,我真是快穷死了。”

  “你怎么总那么穷?”孙哲平皱眉。

  “一个人,也不知道钱去哪儿了,也不太在意,”黄少天拿肩膀撞他,“不像你啊,是吧,你原来钱都是张佳乐管着。”

  孙哲平点头附和:“两个人的话,确实能攒下钱,我原来不认识他的时候也不知道钱都去哪儿了,反正感觉也没怎么花,就没了。”

  黄少天点头:“对,我也深有体会!”

  “到底什么时候让进去啊?”孙哲平说,“我腿都蹲麻了。”

  “你回去吧,”黄少天开始赶人了,“我就找你跟我聊会儿,抽完烟就回去吧,我估计也快了,总不能不吃饭吧。”

  “那也行,”孙哲平拍了拍黄少天肩膀,“明儿见。”

  黄少天也蹲麻了腿还是没能等到喻文州从实验室里出来,宋晓回来汇报边境线的情况,黄少天不敢怠慢,他把饭盒放在门口,写了张字条放在上面就去和宋晓商量去了,等结束了一问,喻文州已经回到宿舍去了。

  “你吃饭了吗?”黄少天探进来脑袋,扒着木质的门框,“我都忘了,我这还有两个鸡蛋。”

  喻文州没说话,低着头在写字,黄少天不客气地推门进来躲在他背后看,喻文州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张淡蓝色的信纸,正在写那封信。

  “要多吃蔬菜,注意身体,妈妈没事,过两天就可以回家陪你了……”

  他写的很慢,手腕有点发抖,字迹很尽量地去模仿,黄少天仔细看,喻文州还在信纸的页脚画上了小花,试图让这封信和原来的那一封看起来一模一样,灯光下信纸微微有点发黄,无端让黄少天生出些无缘无故的感叹来。

  “还没吃。”喻文州轻声说,嗓子有点沙哑,显得很疲惫,他的音色听起来像是豆沙一样,沙沙的,温暖又疏离。

  “多吃肉,吃蔬菜没前途。”黄少天凑得很近,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诶,喻文州,你不太高兴啊。”

  喻文州一愣,他明明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什么,甚至刚才还冲黄少天扯了个毫无破绽的微笑:“嗯?”

  黄少天眨眨眼睛:“你知道吗,除了向导可以感应哨兵的情绪,也可以是反过来的。但是,这是我一次感受到一个向导的情绪,你不太高兴,是吗?”?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喻文州低着头一直不语,黄少天有点发愣,问了一句。

  “没事。”喻文州把手里的信纸叠好,整齐地塞进信封里然后再放到抽屉最下一层,“孙哲平呢?”

  “很晚了,他回去了。”黄少天走到衣架处把外套脱下来,抬手一扬扔上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喻文州摇摇头,捏了捏眉心,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

  “饭不吃了?”黄少天挑眉。

  “不饿。”

  “那睡觉吧。”黄少天转过身,把里面的衬衫也脱了,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勾勒出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抿着嘴的样子英气而锐利,喻文州看着他,他突然咧嘴笑了,空气中像是被洒了一把砂糖,泛着光亮。

  边境军区条件有限,又受瘟疫的影响需要严格把控卫生消毒条件,能腾出来的房间实在不多,所以大家都两人一间凑合着,宿舍里条件也不算太好,老旧的柜子把手上生了铁锈,暗金色的锈末点缀在乌黑的铁柄上,一摸就会蹭一手,白炽灯年久未曾更换,光芒显得灰白而无力。

  “凑合几天。”黄少天率先上床,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牙签,眼睛里的光比灯光还亮。

  “明天去军区外面看一下。”喻文州也脱掉衣服,躺在他身边,他摸索着抬起手拉了一下灯,黑暗之中只剩下不死心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

  “行,我跟你去。”黄少天声音干脆,像是甘冽的泉水,喻文州突然侧过身来面对着他,把被子拉起来盖在两个人身上。

  “我想起小时候了。”黄少天打了个响指,手臂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凌厉而充满爆发力,“小时候我们睡一起的时候,我踹被子,你总是不停地把被子又拉起来,早上一看你还是拉着被子。”

  喻文州笑了:“原来你都记得,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黄少天咬着牙签,说话有点含混:“是,有一阵子是忘了,什么都忘了,后来就想起来了。”

  喻文州笑笑不说话。

  “哎,对了,你一直都还没和我说过,”黄少天偏头看他,“我到了中央塔之后,你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上学,考试。”喻文州语气有点敷衍,“你呢?”

  “我啊,我就那样吧,我最开始还不太适应,后来就好了,感觉也没什么不同的,我又没变异成怪物,塔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后来没怎么弹琴了,小时候弹过的还记得,别的就全荒废了,你别看我休息室还有架钢琴,其实我已经不怎么会弹了,后悔,那钢琴好贵,我还分期付款,我还贷款了!”

  喻文州笑了,他觉得他找到了黄少天是一个穷鬼的原因之一,那可是架施坦威。

  黄少天伸了个懒腰,他真的有点困了,觉得晕乎乎的:“不过到中央塔主要就是出任务,我15那年出了第一个任务,然后就一直到现在,数不过来这是第几个了,反正一直在出任务……”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沉到嗓子眼里去。

  “早点睡吧,明天早起。”喻文州拍拍被子。

  “嗯,但是有一件事我和你说一下,”黄少天有点犹豫,“喻文州,我现在除了小时候老是踹被子的毛病之外,还会做噩梦,可能还会反应挺激烈的,我就是让你做下心理准备,你千万别吓着。”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在黑暗中并不清晰的侧脸,点了点头。

  黄少天很快入睡,他躺在喻文州的身边,喻文州把被子拉到胸前掖好,让黄少天觉得温暖安稳,他觉得眼前的画面变成一片暖黄色,甚至有点阳光倾洒的灼热感,让他莫名觉得心安,而随即大片大片的色彩淡去,眼前的画面倏然化成一片灰白的灰烬,空气稀薄而匮乏,他站在灰烬中心,窒息的感觉强烈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条绳子勒在他脖子上,细韧的绳索越陷越深,直至灼热的感觉将皮肤划破,血迹渗透出来。

  那感觉如同饮鸩止渴,血终于奔放地流出来,他开始觉得神思清明,呼吸顺畅,深暗的红色充斥全部视线,如同一条血河,水面不断升高,升高,淹没所有的一切所见之物,最终也把他淹没于其中。

  他在浓重的血腥味中睁开眼睛,他透过暗色的血液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半靠在墙角,他垂着头,手心里攥着什么东西,黄少天过去掰开他的掌心,看到完全被血液浸透的一张纸。那个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脸色惨白,嘴角带着一抹微笑,黄少天摊开手心的那张纸,一下子眼皮狂跳。

  他死了。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脑子轰一下像是炸开了一样只剩下这个念头,他死了,是,他死了,可是他是谁?

  血液也变得稀薄了起来,灰白色再次占据了他眼前所有的视线,像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轮回,灰烬呛进气管里带来强烈的刺痛和剧烈的咳嗽,黄少天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他想要离开这里,可是他还是睁着眼睛看着靠在墙角的那个人,他觉得有一道绳索将他们捆在一起,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人怎么了。

  可是,他是谁?思维再次混乱了起来,一切变得混沌而未知……

  “少天,少天,醒醒!”

  黄少天睁开眼睛,阳光透进来,天光大亮,一切都很正常,喻文州站在他面前,端着水杯,眉眼间有点急切。

  “早。”黄少天撑着手臂坐起来,声音嘶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了梦里的事情,他觉得喉咙间刺痛得厉害,咳嗽了两下痛得更厉害了。

  “水。”喻文州把水递过去,“你是做噩梦了?”

  “嗯。”黄少天抬手接过水杯,觉得胳膊一动就酸疼感直冲太阳穴,脊背更是随着动作尖锐地一跳一跳地疼,这频率和脉搏相交错,一刻不安生。黄少天不太在意,前几年他天天做这个梦,一醒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拆解了一样全身疼,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可是这个梦他好久不做了,前段时间突然又开始,果然,一旦开始就又停不下来。

  喻文州坐在床边,拍了拍黄少天的背:“宋晓刚刚来过汇报了一下,我们今天去一次军区外的废弃工厂,有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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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哲平本来不太放心,但是黄少天显得很自信,他也不好意思打击他的自信心,军区里面等着他去做的事情还很多,他就算想跟出去也分身乏术,最后孙哲平从楼冠宁手里顺了一把钱塞给黄少天了——他也没查,反正是一把,反正楼冠宁也不差钱。

  黄少天笑嘻嘻地接受了——对,他就是这么不要脸。

  军区建在边境与C市郊区之间,从军区的后门出来,就到了C市的城郊,城郊比起市内来更加荒凉一点,到处都是废旧的工厂和耕地,这里原来是工厂聚集的地方,后来边境动荡不断,十几年前就全毁了,现在看到的都是残破得几乎辨不出样子来的矮墙和一地的废铁钢筋,他们去的那家工厂还算坚挺,房梁和架构很坚固,所以看起来还像个屋子,孙哲平派人拉了警戒,外面有人看守,然后才放他们进去,他说现在太动荡了,而且这个动荡说的不是和邻国之间的关系,而是就是C市本地的现状,战争让这里变成了混乱的代名词。

  宋晓走在最前面,喻文州在中间,黄少天殿后,三个人都带着口罩并且穿着特制的防护服,残破的厂房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踩上去会有浮灰跳跃,丁达尔效应让这些浮灰在阳光下形成一条通路,黄少天觉得喉咙发紧,梦里的灰烬也是这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呛进气管里的感觉无比难受。

  “这里原来是一家制药厂,十一年前就炸掉了,但是里面是全钢架构,而且爆炸点距离这里有点偏,所以没有太波及到,但是还是废弃掉了,人都跑了。”宋晓踢了一脚地上废弃的机器设备,几乎都已经看不出形状来了,浮灰再次翻腾,黄少天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一脚踹在宋晓屁股上让他不要再踢了。

  “我操,踹我干嘛啊!”宋晓躲了一下,继续说道,“这里是第一次发现那个什么病毒的地点,因为有乞丐在这里面住,不是这头,我们现在是从后面进来,乞丐都住在那边,那边比较干净,废物也少。”

  “这里是病毒第一例发现的地方?”喻文州微微皱眉。

  宋晓点头:“是,这里都查了个底朝天了。”

  “那还来干什么?”黄少天拧着眉毛,快拧成麻绳了。

  “之前虽然查了,但是和没查也没有区别吧。”喻文州带着手套,指了指不远处地面上一个倾斜的巨大机器架子,“这里有问题。”

  “啊,你看出来了?”宋晓怔了一下,“对,就是这里,这个机器架子不是因为太重动不了,而是因为它的底部嵌了地面,之前大家都奈何不了它,是因为这个屋子进来起重机,而且大家也没太在意,因为它恰好在几排厂房的中间,建筑物废墟向这一侧倾斜,导致这个中间部分很难被重视,但是这其实是个通道——”

  这是一个呈巨大漏斗形的机器架子,整个以大约30度的倾斜度横在地面上,长度横跨整个宽大的厂房,斜着的顶部密封,底部死死压在地面,要说是可以从上面进去,确实是说得过去。

  “昨天我和李远过来,试了一下,按照它的材质密度来说,其实并不是很重,敲击一下可以感受到中空的回音。”宋晓走过去敲了敲,“以这种密度和体积,两个哨兵还动不了,那它肯定是和地面连起来了,我们猜的,应该是个通道,说不定可以从上面下去,这里——”

  宋晓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和边境已经非常近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意见差不多是一致的,猜想也差不多。

  “你确定吗?”黄少天挽了一下袖子,问宋晓。

  宋晓挠挠头:“不确定,但是我觉得——”

  “我确定。”喻文州打断宋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喻文州:“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机器的姿势很奇怪,承重点有问题,宋晓的推测很有道理,”喻文州指了指漏斗的底部,“正常倒塌不会这样倒塌的,不信你回去推一下酒杯。这不是个通道吗,打开,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一石二鸟。”

  “等下——”黄少天突然抢先一步站到喻文州身前,“别打开,宋晓,你们开过了吗?”

  宋晓摇头:“没敢开,开还是不开?”

  黄少天低着头,然后又抬起头,他看了看宋晓,又看了看喻文州:“我不是不让开,我是闻到味道了,这里面有死人,而且还不少,做好心理准备。”

  宋晓愣了一下,哨兵也是有三六九等的,五感敏锐程度亦有差别,黄少天无疑是各方面的佼佼者,但是宋晓还是表达了惊讶,因为他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

  黄少天一脚踢开脚边挡路的一块砖头,向前一步走:“让开,我来。”

  “小心。”喻文州对黄少天说,同时他试图用精神触丝去试探着黄少天的精神域,试图借着黄少天的视角去看通道里面的情况,可是黄少天的精神壁垒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抗拒,喻文州抬头看黄少天,他正转过头,眼神里很犹豫,空气中挥之不去执着而缠绵的浮灰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显得飘渺起来。

  “不行。”黄少天长出一口气,“文州,不行,我不习惯。”

  胖达笨拙而热情地迎上去,而雪豹抗拒地甩起了尾巴,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它轻巧灵活地向外一蹿,胖达扑了个空,十分尴尬,然后胖达从容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滚了回来。

  “过来。”喻文州冲胖达拍拍手。

  黄少天没有再说话,他左手轻轻一撑然后潇洒地凌空翻了上去,倾斜的曲面很难踩实,宋晓刚要喊他注意,黄少天足尖一点,轻而易举地借力翻了上去,军装外套的金属拉链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斜面固定得非常坚固,密封的程度非常高,黄少天手里拿着匕首,手腕猛然用力插进去,喻文州突兀地眼皮一跳,他微微眯着眼睛望过去,黄少天手里的那把匕首像磁铁一样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很熟悉这把匕首的材质,温度以及锋利程度,这把匕首削铁如泥绝不是夸张。

  “怎么了?”宋晓踮着脚半仰着头,黄少天手腕斜着用力别开了不小的空隙,却愣了半天没说话。

  “马上通知大孙,”黄少天眉眼间少见的严肃,手指一顿把匕首拔出来,“这里面的人死了才不超过一周。”

  气味似乎更能佐证黄少天的话,那种介于新鲜与腐朽之间的尸臭味道从粗铁制的圆筒豁开的口子里散发出来,又腥又臭,喻文州向前走了一步想看一眼,黄少天飞快地从高处跳下来,一把蒙住他的眼睛。

  “脏死了,别看。”

  提前拉好的警戒派上了用场,孙哲平很快带人大步流星地把这里包围,尸体一具一具地运出来,愈往里走堆得愈多,尸体也更加新鲜,一直到了厂房的另一侧,甚至可以看出来尸体的死亡时间在三天之内,血液结块尚未完全干涸,尸体的溃烂程度也还算新鲜。

  “我估摸着,得有七八十具尸体。”喻文州站在最外围,雪豹和胖达一左一右神经兮兮地扯着他的裤脚,黄少天蹲在地上抽烟,眼神很飘忽。

  “造孽。”黄少天单手伸手去揽雪豹的脑袋,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你没事吧?”喻文州单膝跪地,抬手摸了摸黄少天毛茸茸的脑袋,他们靠得很近,香烟的烟气从低处向上升腾,喻文州闻到了,应景地咳嗽了起来。

  “很呛吗?”黄少天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没事没事,”喻文州摇摇手,“我只是肺不太好。”

  黄少天还是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扔在了地上,军靴踩上去一碾,把渺小的火花踩进了尘土里。

  “我觉得这次任务比我想象得要复杂一点。”黄少天拍了拍手,仍然是蹲在地上,忍不住前后来回地晃,“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过我这个人向来是逆言灵,你可以当我在开玩笑吧。”

  “这个任务当然得复杂了,”喻文州笑,“不复杂的话会让你和我来吗?”

  黄少天笑得很浅,嘴角却勾起了个酒窝,喻文州抬手戳了一下,然后身边的胖达也不甘寂寞地要戳,黄少天觉得大事不好应该赶紧躲开,可是胖达的速度十分可观,远远超过了黄少天的预判——

  啪。

  比想象中似乎要温柔一点,但是胖达这一掌还是覆盖了黄少天半张脸,连鼻子都没放过。

  黄少天:“……”

  “哎,你轻点。”喻文州赶紧抓住胖达的爪子,他转头一瞥,突然发现雪豹似乎也被刺激了,前爪抓地,跃跃欲试,眼神中透着兴奋,似乎对刚才的行为有效仿的冲动,喻文州吓了一跳,赶忙也拉住了雪豹,黄少天趁机飞快地站了起来,用身高的优势碾压了一下,以俯视众生。

  “反了反了!”黄少天挑眉。

  雪豹猛地窜了起来,啪唧一下前爪搭在黄少天肩上,然后整个身体晃晃悠悠地挂在了黄少天身上——它的体重之大,让黄少天差点整个人仰过去,喻文州伸手抓了一把,只抓到了黄少天的衣角,但是这已足够避免一个惨剧的发生。

  “黄队,少校让您过去一下。”黄少天还想继续和雪豹纠缠,里面出来人喊他,他才整了整衣襟,准备过去。

  黄少天向前迈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来,喻文州还单膝跪在地上,这个身高差让黄少天很受用,他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喻文州的脑袋,自己居然还摇头晃脑了起来,搞得喻文州十分哭笑不得。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喻文州笑了,眼角堆满的笑意在阳光下化成一片绵绵。

  什么都没变,三年前他也是这样承诺的。

  注:赋格曲(Fugue):源自拉丁文fuga,即逃遁的意思。赋格是复音音乐的重要曲式,同一旋律反复出现,互相重叠,或互相“逃难”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