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23

  俄亥俄州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

  “…千万不可以给他酒、茶或者咖啡,”

  金发医生说着眨了眨他的蓝眼睛,朝坐在他对面的患者家属们郑重其事地竖起了食指,

  “绝对不可以心软哦,新换的心脏可一时半会儿受不了酒精和咖啡因的刺激,还有另外一定要注意的就是——”

  “海斯*医生(Dr.Hayes)!”

  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位身着青绿色医疗制服的女护士闯进屋内,打断了他们的会话:

  “快出来快出来!会议室!有人找你!”

  她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和屋内的家属们象征性地点了下头,然后朝那位年轻的医生疯狂比划着手势。

  “谢谢,我五分钟后就到。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来着?哦,对,还有关于——”

  他转过头继续叮嘱着,却被那位非洲裔护士猛地拽住了袖口:

  “不行!医生!你该现在、立刻、马上去见他(You oughta meet'im JUST RIGHT NOW)!”

  “啧,谁啊?总统都不见得有他这么大的派头……”

  外科医生抱怨完,又和自己的医师助理简单交代了两句,这才匆忙走出了诊室。

  ————————

  在一左一右两位保镖的看守下,年轻医生悠闲地踱步进屋内。

  他随意挑了会议室长桌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不卑不亢地盯着长桌尽头的那张黑色皮椅椅背。

  “嗨,总统先生!好久不见…哦,不对,好像也没有很久,根本比不上今年政府停摆的天数,”

  他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重重甩在了桌面上,

  “白宫的医生都很专业,你自己也有的是钱,大老远的来找我干什么?”

  背对着他的那个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语气中显而易见的不满。

  安静得诡谲的会议室内,一时间只听得见那位总统用吸管吸吮杯中冰可乐的声音。塑料与冰块碰撞发出的噪音过于刺耳,让一贯都不怎么在意社交礼仪的“海斯医生”也皱起了眉。

  金发医生耐着性子又等了好一阵子,还是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忽然一阵无名火窜上心头。急火攻心之下,他干脆无视了身后实枪荷弹的一众保镖,利落地上前一步,翻身坐在了总统对面的窗沿上:

  “少和我摆架子!三年前算你走运,但还有一年多你就铁定要滚蛋了,特朗普先生!”

  “感恩节快乐,祖国。”

  总统朝保镖们摆了摆手,在他们退出会议室后,看着身穿医疗制服的美国笑了起来。

  他浅金色的眉毛向下弯曲着,满是眼袋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连纵横的颈纹都虚伪地拉扯着。

  美国翘了翘嘴角,讽刺地模仿着他这经典的商业假笑,更加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感恩节快乐!感谢你在任期间,带给我一落千丈的国际名声。”

  “随便你现在怎么说,我不在乎你和那些假新闻同样的论调。七年了,我还坐在这个位置,就足够说明问题了:你需要漂亮的场面话来给自己遮羞,但更需要我这样的‘大俗人’来为你做实事,我知道你需要我——美利坚需要我,”

  特朗普说着张开双臂,摊开的手掌随着他音节间的停顿上下摆动,

  “当然,只有等我卸任后,你才会承认。现在,你也大可以像那些媒体一样,怀疑我、讽刺我甚至唾弃我,我不会在乎。无论你对我什么态度,你的利益都永远是我的首要考虑因素。

  “不错,我是个商人、是个政客,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更重要的,你可别忘了这一点,我也不过是个盼望自己祖国更强大的普通国民罢了。你可以不喜欢我的做法,但必须要相信,我决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自家上司这番坦诚至极的自白,让美国难堪得涨红了脸。

  他气势汹汹地夺过上司手中的可乐,掀开杯盖一饮而尽,而后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怏怏地坐回了会议桌前:

  “抱歉,我的态度……我绝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其实大多数国民也知道。只是最近连续的经济危机让我感觉不太好,才——”

  “阿尔弗雷德,是不是只有这么称呼你,你才愿意相信,我们真的也在为你考虑?零三年白宫的那次事件之后,政府高层人人都知道,你有原则、有接受不了的事情。所以,这几年来,我们不仅再没逼你上过战场,还无条件同意了你的一切休假请求,对你的私事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随便调用政府的飞机乱来,现在还要容忍你篡改国家信息库……”

  “我真的只是——”

  “这么说吧,你毕竟是我们的祖国,至少我在任的这些年间,真的想不出有哪里曾拘束过你。”

  特朗普耷拉着嘴角,扯了下自己的红领带。他转过身子,疲倦地将手肘撑在会议桌上,快速划拉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美国瞥见他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自己这五年间,在各大医疗中心登记使用过的身份信息,于是低下了头说道:

  “我也不是想要刁难你,只是反正假期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找点新鲜的事情做……”

  “呵,克利夫兰、罗彻斯特、休斯顿…海斯、范布伦、艾森豪威尔……*真希望你下次去曼哈顿的医学中心时,能用我的姓氏做化名。”

  特朗普从鼻间哼了一声。他竖起食指,同时小拇指微微翘起,就以这样一种颇为冒犯的手势,指着自己的祖国:

  “这五年来,你虽然明面上挂了个名字在能源部的军事实验室,其实却是半只脚都没再踏进军方的实验室,反而将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这种事情上。”

  “这可不能叫‘浪费时间’吧,”美国的眼神锐利,语气却宛如调侃,“难道美利坚就注定只能研究东西杀人,不能琢磨办法救人吗?”

  “我知道,你跟五角大楼里的那群人合不来。他们都说,你不喜欢政治上的‘肮脏的小秘密’(dirty little secrets of politics),那难道科研也有罪吗?新的工业革命已经开始了,你,作为一个国家的意识体,明明有能力却不为此贡献力量,难道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难道贡献了力量就能睡踏实吗?自从第二次工业革命后,我就再也没睡过一次好觉,每晚都在担忧还能不能继续领先于对手、领先于时代。可不论我是在军事实验室、在联合国、在五角大楼、还是在战场上,这种焦虑都不会有丝毫的减轻。所以我在想,或许霸权并不是真正能让人安心的东西。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必须要做些好事…嗯,挺幼稚的,我也知道。”

  美国说着捏扁了手中的超大号塑料杯,将杯底的冰块倒进了嘴里咀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因为寒冷而打颤,胳膊上的汗毛也因此竖了起来:

  “这二十年来,我做过太多彻头彻尾的错事,越是想弥补就错得越多。所以,我不想再继续参与那些武器的研发了,我不想再看谁为我们的恐惧买单。我需要…需要用自己的能力来做些绝对的好事。”

  “治病救人就一定是好事吗?活着就一定比死了好吗?”

  久居商场与政坛顶峰的那位总统反问着眯起了双眼,

  “且不说这些,你怎么知道今天被你救的普通患者,明天会不会成为希特勒那样的杀人狂魔?”

  “你这是诡辩。”

  “阿尔弗雷德,别再逃避了,承认吧——你我都是自私的,没什么好丢人的。我非常重视你的能力,不论以什么身份,你都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来,只是为了提醒你,该将自己的能力用到对的地方。”

  看到美国思索着紧咬起嘴唇,特朗普得意地撇了撇嘴角,从公文包内抽出一厚沓文件扔到了他面前。

  “这些是你休假期间,落下的工作事务清单。明年的大选结束前,我要看到成果。”

  特朗普看了眼手表,抄起随身物品,朝着胸口的对讲机咳了两声。在安保人员打开屋门的同时,他贴在美国耳边低声说道:

  “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没那个必要。中国前两年失去了国家意识体,现在国家依然运转得很好:对强国的阴谋、对弱国的侵略、对本国民众的愚弄,一个都不敢落下。你想活得光明磊落,就意味着你在给对手们踩到你脑袋上的机会……”

  自家上司呼吸间垃圾食品的油腻味道,与身上昂贵古龙水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令美国的喉咙深处反上一股胃酸。但他却一动未动,只是屏住了呼吸,沉默听着上司的耳语:

  “…所以,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的黑暗面,我们不会阻止你离开。反正你离开后,你所瞧不上眼的那些‘脏事’,我们还是会照做不误。但离开了我们,抛弃了国家意识体的身份,你又还能剩下些什么,自己好好想想吧。”

  总统说完后,又像教导后辈般拍了拍美国的肩膀。

  他感觉得到,自己那位外貌不过二十岁上下的祖国正在颤抖着,但他并不在乎那人的战栗究竟是为了什么——无论是恐惧或是厌恶,都不影响他此刻的沾沾自喜。

  离开会议室前,他越过身后保镖的肩膀,傲慢地朝美国勾起了嘴角。而他所始料未及的是,那位早已被他冠上“单纯幼稚”标签的长者,却正以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在转回头时哼了一声,是出于不屑,但在旁人看来却更像虚张声势。

  祖国这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当时的他还尚不能理解。

  直到多年后,他寿终正寝的那一日,跪倒在病房墙壁上悬挂的耶稣画像前,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此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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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海斯(Rutherford Birchard Hayes),美国第 19 任总统,出生于俄亥俄州。

  罗彻斯特,美国纽约州城市;范布伦(Martin Van Buren),美国第8 任总统,出生于纽约州。

  休斯顿,美国得克萨斯州城市;艾森豪威尔(Dwight David Eisenhower)美国第 34 任总统,出生于德州。

  特朗普,出生于纽约州纽约市曼哈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