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04. 2018

  波士顿

  当二人赶到市中心的公园附近时,独立日的游行活动已经结束了。

  亚瑟跟在美国身后,混在正逐渐向四处散去的人群之中。

  短暂的失望过后,他竟幸灾乐祸地想要看看,刚才和他念叨了一路独立日游行的那位美国小伙子此刻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于是他走上前一步,拍了拍美国的肩头:

  “唉,真可惜已经结束了。”

  他说完后,看见美国停下脚步、抱起了双臂。这让他一瞬之间,突然为自己刚才恶趣味的念头而感到愧疚:

  “我知道你很期待,但也别太伤心了,毕竟……”

  “毕竟独立日游行每年都有嘛,不要紧!”

  美国语调欢快地接过了亚瑟的话头。他转过头来,可黄昏的余晖让亚瑟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许,是上帝想让咱们将独立日游行留到下一次。今天就专心享受其他庆祝活动好了,我们还会有很多‘下一次’的。”

  美国话音刚落,不远处教堂的钟声便响了起来,他在同一时刻抓住了亚瑟的手。

  直到第六声钟响归于沉寂,美国还依旧在紧紧地握着那只手。他用的力气不大不小,刚好足以让那只手的主人打消挣脱的念头。

  亚瑟于是明白了美国的意图。他安静地用目光描摹着对方脸庞的轮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时间正随着那人逐渐向自己贴近而越流越慢。

  当美国温热的呼吸终于打在他鼻尖上时,他望进那双与自己仅咫尺相隔的蓝眼睛。

  那双晶蓝透亮的眼眸之中并没有遗憾或伤感,但却夹杂着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深刻情感——热烈而又坚定,让他情不自禁地微张开嘴唇,闭上了双眼。

  亚瑟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听见那位美国青年扑哧笑了一声,他迷惑地睁开眼睛。一发现对方已经和自己拉开了距离,他的脸颊仅片刻间就因羞恼而红成了夕阳的颜色:

  “笑、笑什么啊!别误会,我才绝对不可能……”

  “嘿嘿,我只是在想,你究竟要花多久,才能发现自己头发上粘了片叶子!”美国说着从亚瑟头顶揪下了一片提早枯萎的落叶,“欸,不对,你以为我会误会成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

  亚瑟小声咒骂了一句,想要甩开美国的手,但对方却提前一步牵着他向公园走去。

  走过公园纪念碑旁侧一个贩卖柠檬水的移动摊位时,美国松开亚瑟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美元递给了摊主。

  “嗨,我们需要两杯柠檬水,”

  美国的这句话是和摊主说的,但他却笑着朝亚瑟眨了下眼睛,

  “生活给了咱们酸柠檬,可得想办法榨成甜柠檬水呀(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s,gotta make’em lemonade)。”

  “哈哈哈,生活不易啊,小伙子们!”

  正在榨着柠檬汁的中年摊主,一听完美国的话就豪放地大笑了起来。他把手里的半个柠檬放回案板上,将纹满了图案的小臂搭在面前的一大罐白砂糖上,朝他的顾客二人竖起了大拇指,

  “但我保证,会给你们的柠檬水放足糖的,怎么样?”

  “那太棒了!”美国笑着和他碰了下拳头,“拜托给我身边这位再多放点糖,他这两天过得可真不怎么样!”

  “准确来说是差爆了。但不用了,谢——”

  亚瑟还没来得及阻止,摊主就已经毫不吝啬地将巨大的一杯砂糖放进了他的柠檬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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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离开摊位后,亚瑟心情复杂地抿了一口自己的柠檬水。

  “经典美国饮料,搭配经典美国甜度!感觉不错吧?”

  美国看着对方皱成了一团的粗眉毛,打趣着将自己手里的白色泡沫杯递了出去,

  “你也可以喝我的,甜度对外国人稍微友好一些。”

  “免了吧,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亚瑟说着又呷了一口柠檬水。

  他现在其实已经差不多适应这个恐怖的甜度了,但注意到身旁那个人停留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他却又故意做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美国不近不远地走在亚瑟身侧,看见他的这幅表情,忽然轻笑着停了下来,拿食指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子:

  “也没有这么难喝吧,你这表情也太过分啦!”

  “味道还是其次的。我是在计算,自己距离糖尿病还差多少杯这种柠檬水。”

  亚瑟撇着嘴说完后,看到美国夸张地拍着胸口笑了两声,而后在旁边树荫下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他也立刻跟了上去,在美国的身旁坐下。

  此刻,公园里已经几乎没什么游客了。

  亚瑟趁着黄昏最后的光亮眺望着远处。越过几座他叫不出名字的美国名人的铜像,他依稀可以看见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还有湖边的几只野鸭与加拿大鹅。

  波士顿夏季的晚风拂过他的周身,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惬意,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躺在了草地上。他用力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青草的芬芳,还混着些远处面包店飘来的肉桂苹果派的香气。

  (如果能一直这样……)

  亚瑟刚冒出这个想法,昨天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就突然又闪过他的眼前。

  但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身旁美国青年的手指骨节时,却又忽然觉得在叙利亚的那段惊险时光恍如隔世。甚至,似乎他从出生起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大梦一场,唯有身旁这个人的存在可以为他的人生冠上“真实”之名。

  这种过于浪漫主义的念头,让亚瑟忍不住在心底嗤笑起了自己。

  他翻了个身,出神地凝视着美国青年挺拔宽阔的脊背、线条分明的臂膀、灿烂耀眼的金发……闭上双眼,他在心中一遍遍回想着那人英俊标志的五官,特别是那双足以摄人心魄的蓝眼睛。

  他继续深呼吸,独属于那人的甜香气息忽然间占据了他的嗅觉感官。下一秒钟,睁开双眼,他在心中暗自描摹了无数次的蓝眸就贴在他面前。

  “在想什么呢?(What’s in your mind?)”

  美国稀疏平常的语气,毫无半丝进攻性,甚至都不带一点挑逗的意味,但却让亚瑟疯狂地想要夺去他的双唇。

  (你,还有你的眼睛!我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

  亚瑟无法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口,但他一时却也难以找出什么合理体面的借口。

  “我……”他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线嘶哑得厉害,“我在想你刚才在飞机上,被电影吓得哭嚎的样子。”

  “我没有嚎!更没有哭!!!”

  美国嚷嚷着噘起了嘴,还恼羞成怒地揪了下亚瑟的鼻尖。

  “你明明就有!你被吓得惨叫着上蹿下跳,还钻进了沙发底下不敢出来!”

  亚瑟气急败坏地说完,一使劲抓住了美国刚才捏自己鼻尖那只手的手腕,将他也拽倒在了草地上。

  “我、我就是没有!就算我有,也都怪那部天杀的恐怖片太吓人了……”

  美国四仰八叉地倒在草坪上,很没底气地抱怨了起来,但却立刻收到了亚瑟的反驳:

  “那压根儿就不是恐怖片,它只是个感人的动画片!动画片!甚至都不是真人演的!”

  “我不管!反正它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

  美国摇晃着亚瑟的右臂,自然而然地朝他撒起了娇,

  “我要是今天晚上做噩梦了,全都赖你!”

  “噩梦都是源于你的潜意识,是你非得乐意自己吓唬自己,和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亚瑟毫不心软地还嘴,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那也不行!少拿弗洛伊德*(注)当你的挡箭牌!”

  美国捕捉到了亚瑟的表情变化,于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幼稚地挠痒起他的腋窝来。

  一来二去,他们俩很快就不能更孩子气地嬉闹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