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的记忆都是虚假的,其实我应该是……我的祖国?”

  阿尔弗雷德在听完亚瑟一大长串的解释后,挠了挠头如此总结道。

  “没错,你可以大致这么理解。”

  亚瑟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对方或愤恨或恼怒地提出质疑,但却什么都没有。

  阿尔弗雷德只是抿着嘴唇思忖了片刻,而后牵起他的一只手贴在了自己的侧脸,眼含柔波地看着他问道:

  “那我还可以继续叫你‘亚蒂’么?”

  “为什么?”

  “我就是觉得叫你‘英国’的话,会感觉很有距离感…当然啦,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

  “笨蛋,我不是问的这个,”

  亚瑟哭笑不得地用指肚磨蹭着大男孩柔软的脸颊,

  “我是奇怪,怎么明明是连我自己都还不能完全理解的事,你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呢?”

  “嗯…反正找不到其他逻辑自洽的理论可以解答我的疑问,我就只能接受了呗…”

  阿尔弗雷德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而且,我不是答应过会完全相信你了嘛。”

  “我可是在动摇你存在的意义,你还是选择相信我?”

  美国青年坚定地点了点头。

  没成想亚瑟在看到后,反而气恼地掐住了他的脸,凑在他眼前命令道:

  “不可以这么信任我,你现在必须给我自己想出几个正经的问题来!”

  “好疼!”

  阿尔弗雷德掰开对方的手,一脸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腮帮子抱怨道:

  “真是的,被人相信还生气,就说你超级难应付吧……”

  “你快点想就是了,”

  想到刚才这人紧跟在这句话后的那些热烈告白,亚瑟羞赧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回答他人的质疑,是完善自我认知最快的方法…仅此而已。”

  “那好吧,你得先给我解释下为什么就我的历史这么差?”

  “我也不知道。我提议来自由之路,其实就是以为你能自己想起来…”

  这个回答显然不足以让阿尔弗雷德满意,他愤愤不平地抱起了双臂,说:“你的美国史比我好,于情于理可都太不公平了!”

  恋人这幅气鼓鼓的样子,让亚瑟不禁失笑。

  “我活得比你久,书看得还比你多,更擅长历史也合情合理!”

  他边调侃边用手肘怼了怼美国人的左肩,然后又温柔地掐着他的那边肩膀安慰道:

  “别闹脾气啦,你只是忘了而已。”

  “我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忘记那些事,”阿尔弗雷德越是思考,双眉便蹙得越紧,“你还记得是谁给我们植入的假记忆么?”

  “我并没有和这相关的记忆,”亚瑟犹豫着说,“其实我的记忆也不完整,能想起来距今最近的事也得在上个世纪末了。”

  “你现有的这些记忆都是怎么恢复的?”

  “昨天下午和你聊完,我突然就想起了独立战争时候的事。然后凌晨离开监测室后,又想起了…呃,十九世纪的事。再然后就是刚才——”

  亚瑟没有继续说下去:与今天凌晨刚回忆起两世纪前,自己是如何与美国重归于好时,所感受到的那种甜酸交织的悸动相同的复杂情感,再一次让他面红耳赤。

  此刻,不要说再具体让他描述现有回忆中的任何细节,单是让他指明自己的记忆同美国的密切关联,对他而言都已经足够难堪。

  好在阿尔弗雷德也并没有就此追问:

  “那昨晚我…或者说美国,有和你解释么?”

  (“不论如何权衡利弊,这都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回想起昨夜的美国那空洞得骇人的眼神,亚瑟又感觉心头一紧,但这次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昨晚你提到了政府,还提醒我这件事可能和军方有关联。”

  “就这些?”

  (“对国家来说最重要的,除了利益还能有什么呢。”)

  亚瑟回忆起美国跟他说这句话时毫无起伏的语调,不禁悔恨自己为何到现在才发觉这并非是对自己的嘲讽。

  “可信的暂且就这些,毕竟你跟我扯了不少谎话……”

  英国人的脸色突然间沉了下来。他揪住了阿尔弗雷德T恤的圆领,强迫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说过吧,我可不喜欢被人骗!等你再恢复记忆了,必须得解释到我满意为止。”

  “哇,别用这么吓人的眼神瞪着我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尔弗雷德嘴上喊着害怕,却不要命地拿食指戳了戳亚瑟的婴儿肥,又趁那人有下一步动作前,赶忙岔开了话题,

  “我们该做些什么?如果这事真和政府有关,那我不认为咱们——”

  “嘘!”

  “怎么了?”

  被莫名其妙地示意噤声后,阿尔弗雷德疑惑地偏了偏头,下意识地想朝身旁人视线所至的方向看去。谁知亚瑟突然起身跨坐到了他的大腿上,用双手锢住他的脑袋,狠命吻住了他的嘴唇。

  “唔…”

  阿尔弗雷德的后背被铁质长椅硌得难受,他呜咽了一声想提醒对方,但那人却反倒加重了按压他颌骨的力气,甚至还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虽然亚瑟的吻技依旧无可挑剔,但阿尔弗雷德也不难觉察到:英国人堪称粗暴的亲吻动作并非是因为情难自抑,倒不如说更接近心不在焉的敷衍。

  外科医生于是轻轻咬了一下恋人的舌尖以示抗议,并开始用手掌反复爱抚腿上那人如野猫般弓起的脊背,好让他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随着二人嘴唇分开,阿尔弗雷德也感觉到上半身的重量骤然减轻。他睁开双眼,这才发现主动亲吻他的那人脸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我弄疼你了么?”亚瑟喘息着问道。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赶在恋人仓皇脱身前将手环到了他的腰际,然后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他颈侧,含着微笑抱怨道:

  “总是突然亲过来,你也太过分了吧。”

  “谁、谁闲着没事乐意吻你啊!”

  说到“吻你”两个字的时候,英国人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暗自庆幸埋着头的阿尔弗雷德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娴熟地掩藏起了语气中的慌张接着说道,

  “刚才走过去的那队士兵实在可疑,我们暂时不能冒任何风险。昨晚美国说他一周前卸除了政府的追踪器,但他又说军方很有可能会有所行动,这就说明你我很有可能是脱离政府的控制在擅自行动。

  “如果他以上言论都属实的话,咱们现在的处境想必不算乐观。即便今天我们一直处在被监视风险较低的场所,目前应该也没有被人跟踪,但仍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亚瑟认真地解释着,却发觉恋人竟加倍亲昵地蹭了蹭自己的锁骨,使他不由得抬高了声线,

  “喂,我说认真的呢!”

  “好帅啊!那咱们岂不是像特工电影里的主角一样啦!”

  阿尔弗雷德说着兴奋地抬起头来,他的两眼仿佛闪烁着星星一般明亮。

  回忆起昨日,眼前这人在诊疗过程中,说到怀疑自己正在被监控时的那副焦虑而恐慌的忧郁神情,亚瑟在看向他此刻这张毫无惧意的笑颜时,心却不由得揪了起来。

  在他这两天间恢复的所有记忆里,该被他称为美国的那个人都从来不曾愿意让任何人分担自己的忧虑,甚至还经常在脆弱时故意用装傻来消除他人对自己的担忧。

  [美国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蠢货。]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总是这么和旁人抱怨,但其实这并非是事实,而只是他内心的期许。作为英国,他所不敢告诉任何人的是,自己曾无数次暗自希冀美国真的能如表面上的那般幼稚单纯,至少这样自己也能不必再总因心疼他的强颜欢笑而辗转难眠。

  「现在的阿尔弗雷德也是在强颜欢笑么?」

  亚瑟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个疑问从脑内驱逐出去,于是他摘下阿尔弗雷德的眼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呢喃道:

  “阿尔,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咽喉部都像被心中翻涌的思绪堵住了一般难受。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像这样戳穿过美国逞强的伪装,可那家伙下一次一定还是会故技重施,使得他只得逐渐精通于如何从这人最微小的表情动作中捕捉到负面情绪。但即便如此,想让那位超级大国像小时候那样大大方方地跟自己倾诉一次烦恼,仍然是比登天还困难。

  然而,阿尔弗雷德不仅在初次见面就坦诚地向他倾诉了自己的所有困扰,还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他。这让亚瑟不禁联想起昨夜美国关于自己与英国性格的那番评价——你们本就是一个人,只是经历不同而已。

  他不敢想象自己最心爱的这个天真善良、毫无心机的大男孩,是经历了怎样的磨练才逐渐被迫学会的掩藏情绪,却又忍不住再度回想起昨夜的美国那毫无神采的双眼。

  美国、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美国……

  美国……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不论哪个都让他心如刀绞。

  明明几分钟前,他才刚完整地回忆过一遍昨夜同美国谈话的始末,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昨夜的自己留给对方的那些话该是多么的刻薄伤人。于是他再不敢看眼前那人晶蓝透亮的双眸,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真的没有害怕啦!”

  阿尔弗雷德仿佛看穿了亚瑟的想法,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侧胸膛,

  “嗯…不如说,本来在见到你之前的这两周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恐惧这些事,害怕到连觉都睡不好。但现在只要一想到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是很害怕了。你看,昨晚知道你会在,我不就很快睡着了嘛!”

  “这算什么啊,”感觉着美国青年规律而平稳的心脏跳动,亚瑟的头却垂得更低了,“我明明…明明也没能为你做什么……”

  “你也没必要非为我做什么啊!”

  阿尔弗雷德说着捋了捋英国人脑后翘起的几根乱发。他极温柔地抚摸着亚瑟沙金色的头发,直到再感觉不到恋人的颤抖,才继续开口:

  “亚瑟,你完全没有义务替我承担什么危险,我也并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我。”

  “我…我知道。”

  诚然,这话亚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美国说了,可他却是此刻才第一次发觉,这句话所代表的未必是绝情的疏离和背叛。

  “那就别再自责了,”

  如愿看到恋人因自己的话而抬起头,阿尔弗雷德捧起了那人的脸庞,好让二人的四目相接,

  “你消除了我的焦虑,给了我直面恐惧的力量,甚至还毫无保留地解答了我对自我的疑问,仅是这些就已经让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可是如果我连保证你的安全都——”

  “嘿,别小瞧我了!不过是失去了作为国家的记忆,可碍不着我做世界的英雄!”

  阿尔弗雷德又笑着戳了下亚瑟的脸颊,

  “英雄才不害怕危险呢!我会和你一起找到解决办法的,嗯?”

  亚瑟望着眼前那人诚恳而真挚的笑靥,鼻腔泛起一阵酸楚。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说出口的话却还是变了味:

  “该死,你这么说我都不敢找你要诊疗费了!”

  “你才不会找我要诊疗费呢,毕竟按小时计的话,谁也算不清我到底该给你多少。当然,如果你真忍心按百年算的话…那一百年?两百年?还是更久?”

  阿尔弗雷德说着,抵住了自家恋人的额头。他闭上眼睛,但却实在无法揣摩拥有几百年的记忆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算了,反正我也记不得到底和你交往了多久,干脆你就把我的全部身家都拿走好了。”

  亚瑟听后有些难为情地想要别过头去,但却拗不过阿尔弗雷德的怪力,只好就保持着这一亲密得过分的姿势,嗔怒地低声责备道:

  “谁稀罕啊…你以后少给我添点儿麻烦就行了。”

  “我从前总给你添麻烦么?”

  “天啊!亏你还好意思问!”英国人说到这里一下子来了精神,“你猜猜是谁每次看完鬼片都吓得不敢睡觉,死皮赖脸地逼着我给他讲故事,他睡不着还不许我先睡的?又是谁从来都算不准时差,总在大半夜私闯民宅,还经常把直升机停在别人家后院草坪上的?还有——”

  “肯、肯定不是我!”阿尔弗雷德幼稚地抱起了双臂,嘴也不服气地撅了起来,“反正我不记得了就不是我!”

  “就都是你!除了你还有谁做得出这些混蛋事?还有脸耍赖!?”

  亚瑟越说越愤恨,恶狠狠地揪起了美国人的半边脸颊使劲儿向旁侧拉扯,

  “你个白眼狼现在就把从小我喂给你的东西都吐出来!把这么多年白吃了我的汉堡、薯条、冰激凌都吐出来!还有我一战时冒死烤好的棉花糖、二战时拼命攒下的巧克力,统统给我吐出来!”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恋人埋怨自己时气恼却又兴奋的可爱模样,阿尔弗雷德嘴上嚷嚷着疼,整颗心却被失而复得的喜悦甜得化成了一滩水。他突然握住了亚瑟掐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阿尔弗雷德说着撩开自家恋人前额的碎发,虔诚地在他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个合格的恋人,但是我真的好爱你(but I DO love you)。”

  “谁说你不合格了!”

  亚瑟高声反驳完,立即像触电似的弹开了手指。在他垂下双手后,却又红着脸揪住了阿尔弗雷德T恤的边角,边揉搓边嗫嚅道:

  “其、其实你…其实你一直都……”

  “你是想夸我一直都做得很棒,对吧对吧?”

  阿尔弗雷德万分期待地睁大了双眼,活像一条等待主人褒奖的大型犬。但没成想最终等来的却是恋人羞恼的否认:

  “才不是!我只是…”亚瑟说着撇了撇嘴,“只是想说你一直都不是这么肉麻的人,所以这种蠢话以后还是别再说了!”

  “不行!这种话我以后会天天跟你说的!”阿尔弗雷德气急败坏地揉乱了英国人的一头金发,“真是的,天知道以前我——”

  说到这里,突如其来的一阵抽痛让阿尔弗雷德的心脏猛地收紧。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为了不让话题转移得太过生硬,他故意注视着腿上那人绯红的双颊看了好一阵子,而后佯装委屈地高喊道:

  “肯定都怪你今天强吻了我那么多次,害得我比以前更爱你了!你还是赶快负起责任来吧!”

  “哈?你是小女生么?我不都和你解释过…唔……”

  亚瑟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大男孩夺去了双唇。

  不长不短的一吻结束后,阿尔弗雷德傻笑着捏了捏自家恋人挺翘的鼻尖说道:

  “这下咱俩勉强算扯平了。当然啦,你要是实在觉得难为情,以后这种事全都由我来主动也不是不行哦!”

  “真见鬼,连失忆都改变不了你的流氓本性!”

  恼羞成怒的亚瑟使劲儿打开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还毫不留情地朝他胸口怼了一拳,

  “我要是早知道你这混蛋会变得比从前还烦人,绝对不会看你掉眼泪就可怜你……”

  “太晚啦,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也爱我咯!”

  美国大男孩以撒娇似的甜腻语气说完这句话,趁亚瑟开口反驳前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嗯?不接受任何反驳哦!”

  “阿尔弗雷德,我迟早得把你这张嘴给缝上。”

  亚瑟骂骂咧咧地挪开了恋人的手指,撑着他的肩膀摇晃着站起身来,然后不情不愿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呀,你不能那么做!言论自由是每个人不可剥夺的权利!”

  阿尔弗雷德笑着抓住了英国人的整个手掌,强迫二人的十指相扣,

  “而且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句重要的话得和你讲呢,敢不敢听?”

  即便大概能猜到对方想说的肯定还是那些冒着傻气的情话,但亚瑟依然感觉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装镇定地说道:

  “切,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好,”阿尔弗雷德深吸了一口气,蹭地一下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咱们必须得在十分钟之内跑回波士顿公园!”

  “嗯。啊,不对,你说什么?!”

  亚瑟直到恋人拉着他的手作出起跑的动作,还仍没晃过神来。

  “现在是4:50,如果五点的游行开始前我们不能跑回车位的话,我的车就有被交警拖走的危险了!”

  “十分钟?怎么可能啊!”

  阿尔弗雷德听到这句质疑后,焦躁地叹了口气,二话不说便将恋人扛到肩膀上,狂奔了起来。

  “喂,傻.子!我自己会跑,放我下来!”

  亚瑟捶打着美国青年的后背抗议,但却只换来了对方一句轻飘飘的“别乱动”。

  他于是只得老实了下来,看着四周极速倒退的波士顿街景,在心中暗自筹谋起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还有待会儿该如何嘲讽痛失爱车的琼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