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4 .14.

  纽约曼哈顿. 联合国总部

  安理会会场内

  美国的国家意识体坐在会场后方旁听席最不显眼的角落里。

  此刻会议主席正在示意一位须发尽白的中东老人发言。美国远远看见自己国家驻联合国代表已跟随其他几位北约国家代表一同离席,便也从墨绿色的座椅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安理会的某些常任理事国在说谎方面已堪称专业,他们自身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通过编造谎言,他们占领了巴勒斯坦;通过编造谎言,他们分裂了朝鲜半岛;通过编造谎言,他们入侵了越南;通过编造谎言,他们在伊拉克掀起了战火……”*(注1)

  叙利亚代表的慷慨陈词,让美国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扣紧了木质的座椅扶手。不知又过了几分钟,在第三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后,他看了眼前排最左侧坐着的一名沙金色头发的青年,那人显然也在四处搜寻着他的身影。

  在二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席上的叙利亚代表刚好激愤地控诉到白头盔(叙利亚民防组织)与英国情报官员间“千丝万缕的关联”。于是美国瞧见那位西装革履的青年毫不遮掩地朝发言席的方向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才再次转过头,用手指跟他示意着身后会场出口的方向。

  美国没有回应英国这再明显不过的提议。他又环视了一圈旁听席位,方才想起他在“精准打击叙利亚”行动上的另一大帮凶,几天前就和他说过今天在巴黎还有数位佳人相约,想必是无暇来旁听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会议。

  “…全世界都必须追随美国、必须臣服于美国,但凡有所反抗,必会遭其攻击。”

  义愤填膺的叙利亚代表说完这句话后扫视了一圈会场。他单知道美国驻安理会代表早已愤然离席,却绝不会想到被他“指名道姓”抨击的那位国家本人,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离他仅几十米的看台上,因他的话语而紧蹙着眉头。

  “合众国,你得知道他不是在针对你。”

  美国不知是听中东外交官的发言听得过于专注,还是凝视常任理事国席位后方巨幅油画上的长生鸟看得太过入神,竟然连肩膀被拍打都没有感知到。于是刚走到他身边的英国只得使劲拽住了他的袖口,凑到他耳边继续说道,

  “走吧,这些话你听了也没什么意义。”

  超级大国听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只依稀发出嗯的一声,任由英国拽着他往场内侧门走去。

  在英国替他推开浅褐色木门的同时,他仍然能清晰地听见身后会场内,叙利亚代表掷地有声的谴责:

  “…你们是说谎者!是搅局者!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离开安理会会场后,英国见走廊内空无一人,于是随意地倚在了淡绿色的墙边,似笑非笑地望着美国落寞的背影说道:

  “要不是被我家上司拿春假要挟,我才不愿意来旁听这种会议。你呢?是最近日子过得太惬意,特意来这里找骂么?”

  “我是为了茶歇来的。”

  合众国语气轻快地说完,背对英国神色凝重地伸出了手,抚摸着墙上悬挂的其中一幅象征人权的蜡笔画。那幅画浅蓝的底色之上,是一个褐色的简笔小人在伸出双臂追逐太阳:每个人都有生命权、自由权、和人身安全权*(注2)。

  “美国,有利益就会有争端,有争端自然也就会有牺牲,”英国说着走到他身侧,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你的能力越大,要舍弃的就越多。这没什么可自责的。”

  “呃,你在说什么啊?我为啥要自责?”

  美国眨着眼睛转过了头,英国看见他嬉皮笑脸的表情,顿时觉得尴尬无比。

  “你…你刚才...”他说着垂下了头,“你刚才那副呆愣愣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在为叙利亚——”

  “没有啦,你想太多了!我是在生气他们竟敢取消今天的茶歇!”

  美国大笑着伸手揉乱了英国被发胶固定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不出意外地换来了对方的一句“没心没肺的蠢货”作报复。

  趁英国在烦躁地拨弄整理发型的间隙,美国跳到他面前高声哀嚎了起来:

  “话说刚才在会场里我光顾着生委员会的气,现在都快饿瘪了!英国,我好饿啊!!快要饿死了!!!”

  “白.痴,你是快要蠢死啦,赶紧感谢我把你给拽出来了吧!”英国依然心存不爽,于是用手肘怼了下眼前那人的胃部,“行了行了,别在这儿鬼哭狼嚎了!走,跟我找点儿吃的去?”

  “我要是能去早去了!”美国哭丧着脸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家代表约了我一会儿在负一层的小型会议室谈话……”

  “反正这附近快餐店也不少,现在快去快回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不不不,约定的会谈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美国莫名其妙地一下子乱了阵脚,他慌张地摆了摆手,然后拉起英国的一条胳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乞求道,

  “拜托你帮我买几个汉堡回来,放在一楼大厅的咨询台就好,谢谢啦!”

  他特意算准了英国吃软不吃硬的毛病,说完后还在末尾用撒娇的语气又加了几句略显敷衍的奉承话。

  果不其然,这招对那人显然十分管用。

  “反正我今天算是放假了,现在也确实没什么事,破例替你跑次腿倒也不是不行……”

  只见英国的脸色一下子明朗了起来,但碍于面子他非死撑着压抑住笑意,还欲盖弥彰地刻意瘪起了嘴。

  美国瞧见自己足有几个月未见的恋人这别扭得可爱的表情,忍不住将他揽进了怀里。

  “今天不能陪你,抱歉。”他轻声说道。

  “谁、谁要你陪啊!少自作多情了!”

  英国远远看见走廊拐角处有几位外交官员走过,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他想要掰开恋人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但却没有成功。

  “那我想预订你的整个春假,可以么?”美国闭上了眼睛询问道。

  “想占用我大不列颠(THE GREAT BRITAIN)的假期?那费用可贵得很,怕是把你家总统的公司卖了都付不起。”

  英国侧过头,看到美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忽然之间就将刚才的窘迫都抛到了脑后。他扬起半边嘴角,紧贴在美国的耳畔,故意换成了气声继续说道:

  “但是,如果你的‘特殊服务’能让我满意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为你打个折。”

  “英英英英英国!”

  恋人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挑逗话语,竟然让已经活了好几百年的这位超级大国的脸瞬间红成了番茄。他急匆匆地松开了手,捂着刚才被英国湿热吐息打到过的那侧耳廓,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什么纯情小处男吗?差不多得了,快点儿开会去吧。”

  英国宠溺地看着自家恋人脸红的样子,报复似的也狠狠揉乱了他的发型,而后才整了整西装外套,往联合国总部大厅的方向走去。

  “喂,色情大使!别忘了顺便给我带杯可乐!”

  美国朝电梯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恋人离去的背影如此喊道。

  他微笑着看英国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竖了个中指,一直目送那个瘦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允许自己收敛起脸上强撑出的笑意。

  终于得偿所愿可以独身一人,合众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与料想的相同,在被周遭冰冷瘆人的寂静围困住的同时,他的脑内更加尖利地回响起那句铿锵有力的阿拉伯语谴责:

  [ 他们(美利坚)自身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

  他左手撑着墙壁,自虐似的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所留给自己良心的煎熬,不知何时右手竟狠命地掐住了自己的喉管。

  胀痛、目眩、头晕、耳鸣…无数血管狰裂带来的剧痛却让他的右手越发用力,仿佛是恨不能一下将自己的气管扭断。

  (还好将英国支开了。)

  在意识清晰与模糊的边界,美国感觉自己的思绪也正逐渐变得粘稠。每一件他记忆中自己曾经做过的违心事,此刻都像倒刺般深深扎进他的肌肤之中,却唯独这一件所留给他的是温热的欣喜。

  意料之中的,他这种近似自杀的行为又一次没能贯彻到底。在因呼吸困难而昏厥的前一秒,他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随着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他脱力地将额头砸进左臂之间,像深夜皇后区的酒吧后巷内随处可见的醉汉一般,扶着墙壁无声地剧烈干呕了起来。

  [ 但凡有所反抗,必会遭其(美利坚)攻击 ]

  叙利亚代表说这句话时悲愤却又坚毅的眼神,一遍遍闪回在美国的脑海。

  他怎么可能不认得那名叙利亚外交官的眼神?

  那是马丁·路德·金在华盛顿纪念碑前演讲时的眼神,是富兰克林·罗斯福在发表炉边谈话时的眼神,是亚伯拉罕·林肯在安蒂特姆战役前夜的眼神,也是他决心誓死铭记的一众国父在劝说他发动独立战争时的眼神。

  他知道英国的劝慰是正确的——身处他们这种位置,能力越大,所要舍弃的东西势必就会越多。

  可若是为了获取就必须要舍弃,那既然他曾经选择了相信人人生而平等,难道如今就应当名正言顺地在自己国民的性命和中东人民的性命中分出个优劣来吗?既然他曾经数次选择过以自由正义为旗号来游说民众接受战争,难道如今就可以为了一己私利编造出莫须有的肮脏罪名来发动战争,进而欺骗一众信仰、敬爱他的士兵,为了这虚伪且毫不光彩的缘由前仆后继地献出生命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是否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他清楚此刻所有的自我拷问都毫无意义,因为真正做选择的权力并不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和自家代表的会谈”,美国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的,今天他根本没有任何需要出席的会谈。

  不如说,美国驻联合国的那位代表和他已经没什么可再谈的。事已至此,他那位代表除了捍卫本国政府的决断、捍卫所有打着“美利坚合众国”旗号所作出的“正义行径”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尽管如此,他仍宁可用这种无稽之谈做借口,也不愿直截了当地向英国坦白自己需要单独冷静一下:因为他知道,英国必然会在听到这一要求后二话不说地立即走开,然后再静默地守在不远处注视着他。

  英国肯定想象不到,他有多惧怕会看到那双绿眼睛再因自己而流露出哪怕一丝的心疼或忧虑。

  他并不需要被任何人关怀守护,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同情,他甚至根本就不愿意向任何人倾诉自己在新时代的进退维谷——他早已不似英国所担忧的那般脆弱,即便英国至今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

  到会议散场时,合众国早已整理好仪表,自然而然地混在了安理会会场内鱼贯而出的各国官员与记者之间。他灿烂地笑着,同认出了他真实身份来的几位中东友国外交官挥了挥手,而后和他们一道闲谈着向大厅走去。

  “哈哈哈,我就不去了!我已经托人帮我捎吃的过来啦!”

  快走到自动门边时,美国干脆地回绝了沙特代表共进晚餐的提议。但看着玻璃门外滂沱落下的雨点,他又小跑回咨询台取了几把黑雨伞跟一份曼哈顿地图,和善地为他们圈出了附近一家风评不错的阿拉伯餐厅的店址。

  靠在大厅扶手梯的红色拱门旁,看着人群散尽后,美国退回到第四会议室门口,在水蓝色环形外墙边的长椅上坐下。他喃声抱怨了一句迟迟未归的英国,含笑从公文包内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开始快速浏览近期没来得及阅读的政府文件。

  没过多久,一阵女人的啜泣声将他从工作状态中拉了出来。他这才惊觉,原来旁边昏暗的角落里,竟还蜷缩着一位褐发女性。

  “嗨,您需要帮助么?”美国话刚问完,忽然想起来几天前,听日本讲的某个关于啼哭女人的都市怪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中年女人闻声警惕地往下拽了拽黑色包臀裙的裙身,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在望见美国脸庞的一瞬之间停住了啜泣。她死死盯着美国,呆滞地张大了嘴,却又迟迟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美国直到这时才看清她胸前的美联社记者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么?”他被女人盯得不太舒服,但却大度地从口袋内翻找出午餐时未用的一沓被压褶了的餐巾纸,重复了一遍相似的问句。

  “阿尔……”

  女人怔怔地念叨着某个名字,红肿的双眼内突然大汩大汩地淌出两行泪水。

  美国看着哭得比方才更悲恸的这位中年女记者,恐慌之余却只觉得一头雾水。他不知所措地愣了半天,突然才反应过来那女人或许只是给他取了个绰号来称呼。

  “好吧,如果您喜欢这么叫的话,但其实我并非——”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您…谢谢,年轻的先生。”

  女人接过了美国递来的纸巾,却并未使用,而是望着皱巴巴的纸面默默垂泪,

  “阿尔(Al)…阿尔伯特是我的儿子(Albert IS my son)…我无意冒犯,但您、您和他长得很像。”

  女人这含糊不清的一段话,让美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光是偶尔应付一下英国的眼泪都足以让他焦头烂额,更别提现在要他安慰一名泣不成声的女性了。

  “哇,太酷了!那他肯定长得挺不赖的,哈哈哈哈。”

  美国说完自觉尴尬地笑了下,心里暗骂自己为何今天没强迫法国来参会:那家伙安抚女人最有一套。

  “他真的相当英俊(He WAS handsome indeed)。呵,可惜就是成天傻乎乎的,明明是个医学生却满脑子都是那些家国大义,估计自己都不知道害多少女孩伤碎了心,”女人转过头来,她嘴角抽搐着,牵扯出了一个比哭更令人心碎的微笑,“但说实话,阿尔他很优秀,他简直优秀得不能再优秀了。他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我到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能拿到哈佛医学院的文凭,还那么顺利就……”

  女记者哽咽着停止了叙述,虽然她的声线确实喑哑得过了头,但并不至于会让美国遗漏掉她话语中的时态细节。

  “有如此优秀的孩子,我真为您感到欣慰,”他明知故问,“那您还在伤感什么呢?”

  “我伤心他从来不肯听我的劝!那时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可这孩子偏偏就是一根筋!”

  这位母亲深灰色的双眸内猛地燃起了愤怒的火光,但又在顷刻之间彻底黯淡了下去,仿佛火灾后留下的一片灰烬。这种永失至亲至爱后的绝望眼神,美国不论看过多少次,都依旧会头皮发麻。

  “如果他从没想过去掺和中东那些事,如果他只是安安分分地留在波士顿的某家医院工作,现在说不定也该结婚了吧?他会是个好丈夫、也会是个好爸爸,他会有自己的家庭…他、他还那么年轻…呜…为什么这种事偏偏要发生在他身上?”

  当从女人嘴里听到“中东”这一字眼时,美国心底登时一沉。

  他沉默着听这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愈发失控的恸哭声,大脑开始急速回忆近半年间在中东无辜遇害的一大长串美国民众名单。当确认自己根本不认为那其中曾有任何和自己长相相似、外表年龄相仿的青年时,他从长椅上起身,半跪到了那位女记者面前:

  “我是美国国务卿的实习秘书,”他说着取下胸前印着“A·F·琼斯”的身份牌,递给了女人,“阿尔弗雷德·琼斯,当然,您也可以叫我‘阿尔’。如果您需要向任何人倾诉的话,我非常乐意——”

  “你是国务卿的秘书?!”

  女人突然惊叫了一声,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激流中的浮木一般,拽住了美国朝她伸出的手臂,

  “你一定知道政府为什么要选我儿子去做间谍,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美国究竟要他们这些年轻人在叙利亚做什么?求求你告诉我,我儿子是为了什么而牺牲的。”

  “抱歉,我只是个实习生。”

  美国眼睁睁看着女人垂下的手直挺挺地落到了方格瓷砖铺就的地面之上。他默默将被女人捏得生疼的那只胳膊抽回身后,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这是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每年依照他上司们的决策需要,安插在阿萨德政府各机关部门的美国间谍并不在少数,单是其中因身份暴露而牺牲的少说就得有两位数。牺牲者中不乏年轻有为的青年,但这些年轻人相比其他间谍更单薄的人生履历,在为他们获取到叙利亚政府高官更多信任的同时,也常常害他们丢了性命。

  更可笑的是,年轻间谍总是自认为掌握着国家命运,但事实上本国政府对他们也常存顾虑,并不会将真正关键的任务委派给他们。因此多数情况下,他们的牺牲甚至连任何意义都谈不上,只是牺牲了而已。

  “我何必要问呢…”女人见美国皱起眉头的表情,忽然崩溃似的抱住了脑袋,“他的牺牲当然什么意义都没有,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的牺牲当然有意义。他为正义与解放叙利亚人民作出了贡献,他的牺牲是伟大的,”美国强压着喉咙深处的反胃感,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相信,美利坚不会遗忘他所做的贡献。”

  “好一个不会遗忘?我也曾经相信过那些鬼话!但是看看美国到头来是怎么对待我的儿子的?”女人从鼻间挤出一声嗤笑,“我理解他们不肯透露我儿子是在执行什么任务时牺牲的,也理解他们不能让我知悉我儿子到底被埋在了哪里,可是他们怎敢怀疑阿尔伯特的身份!就算他们无法查证阿尔伯特为国家牺牲的真实性,就凭我是美联社的记者、他爸爸是美国历史系的教授,难道我们这样的家庭还会养出美利坚的叛徒来么?”

  美利坚的叛徒。

  这个短语让美国的脑内霎时一片空白。

  “阿尔伯特…呜,阿尔伯特他根本不惧怕为了祖国而牺牲生命,他压根儿不奢求会被美利坚铭记,他甚至都不在乎死后会不会得到什么功勋章!可他要是知道自己最信任的政府竟然会在他死后怀疑他的身份,还怎么可能会瞑目!”

  女人低声咆哮完,自觉失态地捂住了整张脸,却遮不住自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他是那么的相信美国,可美国竟然连真相都不愿意告诉他…他绝不可能为了利益而抛弃正义,但美国的正义却永远都是利字当头!阿尔,我的傻孩子,正义怎么能被套用在国家身上啊?那些不过都是利益的遮羞布罢了。我确实是美国人,可我不是心甘情愿被民族主义洗脑的美国人,所以我知道、我太知道了,这几年间在中东由美国所挑起的那些战争,哪有一场谈得上什么正义啊?!”

  “抱歉,我…我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

  美国明白自己至少该做些动作来安抚这位情绪失控的可怜母亲,但他的身体却完全僵直到动弹不得,只有喉咙间还在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些苍白无力的道歉话语。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要道歉也该是我道歉。是我情绪太激动了,你也不过就是好心相劝,我却对你自说自话了这么久……”

  女记者在恢复理智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言。她捂住了嘴,恐慌地盯着美国的眼睛继续说道:

  “这些都只是一个失去独子的母亲随口乱说的胡话,还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至少现在在美国境内求你千万——”

  “这里是联合国,可不能算美国境内哦,”美国强挤出一个微笑,向女记者伸出了手,“就算是在美国,您也不用担心。言论自由是每个公民不可被剥夺的权利,至少这句话您还是可以相信美国的。”

  “这真像他会说的话…真像,上帝啊,你们俩可真像。”

  女人嘴里念叨着,摇了摇头拒绝了美国的搀扶。

  “阿尔弗雷德…阿尔,虽然你年轻有为,但论起和各国政府打交道的年头,我可比你长多了”她手撑地板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所以再多劝你一句:太善良的人,在权力中心是待不下去的。善良和正义,在权力与利益的诱惑前永远都不堪一击。”

  “也不尽然吧,毕竟正义也同样需要靠权力来维持——”

  “不,孩子。如果你只是把现在的这份职业当做养家糊口的营生,自然是最好。但要是你真心相信一个国家建立霸权,想要维护的是什么正义,那你或许根本就不适合待在这个位置。”

  “……”

  美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当他回过神来时,四周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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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此段讲话为2018年叙利亚驻联合国安理会代表的两次发言拼接而成,由于是听译且有部分句子被我缩减了,所以会和现实中发言的细节存在偏差。不过真实情况中,在叙利亚代表两次发言时,美国与英国驻联合国安理会代表确实均已离场。

  注2:人权墙上的确存在此画,具体摆放位置大概在第一排左上角,感兴趣的小伙伴下次去联合国参观的时候可以留心一下。画中原句为:Everyone has the right to life, liberty, and security of person.

  显而易见,此话所模仿的句式是美国独立宣言中著名的那句“….that they are endowed by their creator with certain unalienable rights, that among these are life, 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