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的时候齐婶正好出门,看见黄少天捧着那么红火的一束玫瑰回来便热情地问了句,“小天回来啦,哟这花可真好看啊,是要送女朋友的?”

  黄少天原本是可以解释说买来自己装饰的,但是身后跟着喻文州,齐婶这嗓门一出,他顿时就有些踌躇,只含糊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匆忙说了句“不,不是的。”

  齐婶完全没发现黄少天的别扭,扭头看见跟在黄少天后边提着菜的喻文州眼睛又是一亮,这会儿时间弄堂里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在这养老,黄少天已经属于唯一唯二的“半年轻人”队列的了,这会儿又来了一个一表人才的男性她自然是相当好奇,“啊呀~是带朋友回来玩啊!这小伙子也是一表人才啊”

  黄少天很想说“他已经不是小伙子了!他比我还大!”但是忍住了话头,

  他飞快地输入指纹打开了门钻进了门里,喻文州倒是还来得及向齐婶道谢后又问了声好才在黄少天关门前跟了进去。

  一关门黄少天便悄悄松了口气,然后挤了挤面部的笑,指着鞋架说,“那边的拖鞋你随便穿吧。我还没请人来过所以没有新的。”说完自己一脚一个把鞋子踢进了鞋架就往里走,

  喻文州换了鞋,把袋子放在木质地板上,仰头浅浅地观摩了一下黄少天口中一直说忙着改装的老宅,有些惊讶黄少天之前竟然不是拿装修改造当借口敷衍他,虽然他以前没有机会看一眼老宅的内部样子,但是联想一下刚才瞥见的那些邻居家里的样子,黄少天家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可以说是大刀阔斧地改造过了。

  他以前不会在这些事上做的这么细致的,黄少天以前只对自己专业的感兴趣的事,比如摄影方面经营钻研,对自己的事其实都是得过且过马马虎虎地,一个人装修这么大一个宅子需要投入的耐心和精力想想就很劳心劳力,喻文州只站在门口就觉得,他做得很好。

  黄少天真的变了。

  这种认识再次令他觉得心头一空,毕竟这么多年了,这种成长是必然的,但是背后的原因和所经历的时间依旧令他觉得遗憾,甚至有些嫉妒。

  嫉妒他未能参与的那段时间里所有出现在黄少天身边的人。

  没一会儿黄少天就端着托盘,上边摆着一个茶壶两个茶盏外加一个中量的玻璃花瓶走了出来,看见喻文州还站在门口,就让他别愣着赶紧进来,

  “你自己设计的?”喻文州跟在黄少天后边,走到了会客用的厅堂,

  “是啊。”

  喻文州点了点头,“是费了心思和功夫的,很漂亮。”

  黄少天给喻文州倒了茶,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草草地将花店老板扎好的花束打开,然后一支一支匀在桌上开始修建花根,边用剪刀使出咔嚓声边说,“你以为我真的是瞎扯说自己忙吗。老宅是真的老,加上我离开的这八年还有它原来的年纪,完全不能住人了,管道估计都老化了,不重新装修不行,我本来是打算把这里卖了的,地段这么好而且还有文化保护,估计卖了能在金融中心附近买一套大的。后来想想说不定到时候还是要操心装修的事,而且可能会被托梦臭骂一顿,所以就算了。”

  “设计不花什么心思,我经常到处跑,见过的拍过的室内设计这么多,而且还认识不少做这个的,捏吧捏吧就想好了,麻烦的是找比较能处理老宅的施工团队和监工。”

  喻文州放下了茶盏这才状作随手拿起了他其实有些在意来历的和和包装一起被胡乱摊在桌上的贺卡,看见上面不着一字是个空白函后才弯了弯嘴角平淡地搁在了一边,接着伸手拿过了黄少天手上的剪刀,

  “要斜着剪。你这样剪它不好长而且容易伤到手。”他说完就开始接过了修剪的工作,让黄少天摘多余的叶子就行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刚在我在外边天井旁看见了一个鱼缸,你还准备养鱼?”喻文州细心地剪掉了花枝上的刺,

  “是啊,有这个打算,不过就算不养,摆着到时候买点睡莲回来放着也行,这屋子里就我一个活的难免有些空旷,养点什么以后说不定还能激发灵感,不养鱼的话养养蜥蜴变色龙也很酷。”

  “花呢?你以前一直对这种东西感冒,说不喜欢眼看着美好的东西逐渐腐烂,现在还有耐心插花了?”喻文州一双手几番折腾,花瓶就被他插地错落有致。

  黄少天看了眼喻文州停顿了一会儿开口,

  “秦卿喜欢花。后来一段时间她只能住在病房里,回回我去看她她就要我一定买一束好看的花说是要把以后的份额都一次性收齐了才甘心,时间久了我就养成习惯了。”黄少天说这话的时候看似很平静,

  这回轮到喻文州只嗯了一声后就不说话了。

  喝到第二杯茶,喻文州慢悠悠地挽起了袖子站了起来,

  “带我去厨房吧,说了要做饭的。”

  “啊”

  黄少天本来以为喻文州说做饭是胡扯开玩笑的,他刚才趁着两人无话可说的间隙其实打好了小算盘,打算一会儿就找借口出门,然后委婉地逐客,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喻文州根本没给他准备的时间,

  穿过了前廊走到后院,看得出黄少天的装修理念就是要通透敞亮,后院的设计和天井前院如出一辙,后院顶上开了一块长方形的镂空空间,装上了透明的玻璃顶棚,眼下黄昏时分,暖黄色的阳光透过顶棚洒在流理台上,将原本无人的空间装饰地竟有些温馨。

  黄少天领完路之后就站在了门口不知进退,倒是喻文州放下了袋子冲着门口的黄少天笑了,

  “第一次来你家,准备让客人一个人给你准备晚饭?”

  黄少天啧了下嘴,念叨着“是你自己不请自来,我本来叫外卖或者出去吃都行的,现在平白还要帮你打下手的意思吗?我又不会。”

  虽然嘴上念叨,他还是翻找出了两个格纹的围裙一人一个系好,站到了水池边,

  “我只能帮你打下手洗洗菜,料理这件事我完全黑洞,估计只能做到吃不进医院的程度。我一窍不通,你到时候别说我帮倒忙。”

  “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一点厨艺都没长进?”喻文州让黄少天洗菜,他来备料,

  黄少天哼了一下,“一个中年男人会换灯泡修水管会检查保险丝但是就是不会做饭这很奇怪吗?之前家里的厨房我都是被明令禁止入内的。小卿喜欢做饭喜欢料理,我也是习惯了。”

  黄少天回国后他们的几次交谈都显得十分客气,本是曾经极其亲密的关系做不到形同陌路,但是又不可能回到以前,所以他们寒暄中之余又有种奇怪的疏离感。黄少天不太提自己的事,甚至尽量避免提起他在海外的事,而今天这么短时间里已经第二次提起秦卿,他过世了的前妻,难免让喻文州觉得他是故意的,

  一时间厨房里只有洗菜摘菜的声音,过了半分钟喻文州才说,“你不用一直提她。”

  不用一直和我强调你已经结过婚这件事。

  我也不想知道你婚后的生活如何。

  何必这么残忍?

  后几句话喻文州没有开口。

  黄少天侧目看了他一眼,发现喻文州说这话的时候还挺平静地,他抿了抿唇,把洗好的菜荤素装好摆在桌上,

  秦卿要是知道多年之后自己还会拿她来当挡箭牌,怕是也要托梦来骂他懦弱胆小鬼。

  那又怎么样呢,他现在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喻文州谈及任何可能会引起曾经共鸣的话题,提起秦卿也是要提醒自己罢了。

  反正现在这样也挺好,就当是普通朋友见见面叙旧。

  水不小心洇湿了黄少天的袖口,他只好也挽起袖子,结果过来取削皮刀的喻文州正好停步在他身边,

  “今天没戴戒指?”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啊”黄少天被他这么一说居然也下意识地看了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处空荡荡的,只有一圈明显比周围肤色淡一圈的戒痕,他右手下意识地伸手隔着衣服摸了下胸口,

  小动作全被喻文州看在眼里,

  “挂在胸口了?”

  黄少天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这么好奇自己的戒指,几乎每一回都会有意无意地问一句,他不是很想和喻文州谈论这个,只囫囵地应了一声说他怕丢,然后问他打算做几个菜,

  这么生硬的打岔也没被拆穿,喻文州好像对戒指的话题只是随口一问那么简单不打算细究,他转头看了看料理台上调料一应俱全,于是报了几个菜名,

  原本就是打岔问的,所以黄少天没有真的在听,哦了一声只顾闷头洗菜。

  洗完了见喻文州在腌肉,于是他就去就把蔬菜备料,刚抽出一把刀抬手要拍茄子,握着刀柄的手就被侧身过来的喻文州抓住了,

  手一挥一扬的力道都化在横空包裹上来的温暖掌心之中,就连后背也不小心触到了羊绒衫柔软的面料,黄少天错愕地侧仰头,

  只见喻文州面色无奈地拿过黄少天手中的刀具搁在砧板上,“我只是炒个茄子,你拍它干嘛?”

  “啊……”黄少天张了张嘴看着险遭毒手的漂亮茄子,“刚才走神了。”

  人的大脑掌管瞬时记忆的部分很神奇,明明当时发愣其实并没有进行信息分析的内容会被大脑短暂地先存储下来,等过了一段时间他再想去回想那段记忆的时候竟然可以重新读取并且清晰地倒带重现,

  刚才喻文州说的是,

  “不知道你们这的市场在哪里就去超市里随便买了点,刚才看见厨具挺全的,简单做骰子牛肉,炒茄子和锅包肉吧,我记得你比较喜欢吃味比较重的。买了点剥好的虾仁,还有地瓜。我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一家老字号熟食店还开着门,还买了卤牛肉和煎带鱼。”

  兴许别人听起来是平平无奇的问答,而黄少天莫名地被手上的洋葱呛了眼。不是喻文州会说这么些过于家常的话呛了他的眼,而是这奇怪的脑部记忆又出来作怪。

  ……

  “文州你看看这种装修模式怎么样?”

  “你怎么突然开始看室内设计了?”

  “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我想搬出去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我可以分你一个工作间。”

  “恩,我也有这个打算,不过你这么早就开始想这个了?”

  “我就随便想想,我们就两个人住的话搞个两居室或者三居室差不多了,房间不用多,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工作间,我还要一间暗房的。阳台储物室什么的我就没要求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厨房一定要好,这是提升家庭幸福指数的关键!”

  “我看你这想地这么多一点都不随便,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我才刚开始看呢,就看了个厨房设计的版块。喏这两套设计还不错,到时候我们家厨房也搞个开放式地怎么样?买个功率大一点的油烟机或者换气系统应该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厨房餐厅一步到位,炒了一个菜就直接放在餐桌上然后再一个潇洒的转身接着翻锅,和电视广告里一样很酷吧?到时候我还能录视频感觉很有意思。”

  “你一直说自己会下厨但是我到现在还没机会领教诶,要不我现在先点菜吧你记一下给你点去学习的机会~我这人很简单的一顿饭呢要求也不高,我喜欢吃味道重一点的,浓油赤酱配米饭最好了,像是锅包肉,回锅肉这种……嗯清爽的小炒也可以,对了食堂里的茄子就很好吃,下回问问食堂阿姨怎么做好了。”

  “之前吐槽人家给你打荤菜手抖地厉害的也是你。”

  “别打岔啊!”

  “河鲜总得有一道吧,虾!虾怎么样?就是剥起来麻烦,干脆虾仁吧……诶!我跟你说哦,我家过去一条街有一家老字号开了熟食窗口,他家的卤牛肉简直一绝!我觉得完全是可以米其林上星的那种,下回我给你带一点尝尝……他家的煎带鱼也不错,不腥,带着些微的甜味还挺特别的,就是吐鱼刺太麻烦了。两个人这样差不多了,再炒个时蔬就好了,是不是非常简单?”

  “恩,距离满汉全席还有一点点距离,反正都是做梦,你要不再多想几个?”

  “喂!!!”

  ……

  “少天,少天?”喻文州喊他的声音打断了突如其来的回忆,

  “啊?”

  “在想什么?怎么一愣一愣地。”

  黄少天吸了吸鼻子说了句没什么后就转过了身不再开口,只手脚麻利地把蔬菜都切好摆好,

  喻文州做饭很快,颠勺翻炒的动作干净利落,漂亮地和电视里那些厨艺大赛的预告一样,挽起的袖子刚刚好露出小臂,颠勺的时候可以看见稍稍凸起的经络,结实有力,给人很强的安全感。以前他就是这样,看起来温文尔雅像是个搞学术研究舞文弄墨的,实际上却是习惯握着刻刀或者改锥在大型的石料上下功夫,一锥下去能精准地定位,雕刻刀划过的位置线条总是流畅匀称,那一双眼睛就是标尺。黄少天以前就很喜欢看喜欢碰喻文州的手,他喜欢看喻文州上下动刀动铲时候胳膊上连带出现的结实有力的线条和经络,喜欢摸他手掌上的薄茧,这样一双手,就应该是艺术家的手。

  怪不得以前人们很喜欢看那种天仙下凡尘的桥段,出尘艳艳之女子洗手作羹汤,一身脱俗翩然却做得是人人都会做的平常家事,这种反差感让人欲罢不能。

  放在喻文州身上黄少天才真的明白,任谁看着这样一个举手投足都是风雅的人,却为了自己穿着幼稚的围裙坐着清洗热炒的活计,难免不会心动。

  夕阳到了尽头天空被照成了红色,隐约间透着霞色,

  “应该再买瓶酒的。”喻文州解下围裙坐在餐桌边,“意境刚好。”

  “我觉得你对我有什么误会。”黄少天一听这话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立马走到了冰箱前,

  “我在柏林住了这么久,即便我的冰箱空空如也——”黄少天说着一把拉开中门,里面确确实实摆着好些种类不一瓶瓶罐罐的澄黄色酒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展销会上打包装回来的,

  “冷藏柜里也不可能少了啤酒。你就说你要多少瓶?”说完有些得意地朝喻文州扬了下下巴,

  喻文州失笑地朝他抱了下拳头,“是我失言,给我来一罐就够了。”

  黄少天闻言一手两罐,啪地一声放了四罐啤酒在桌上,冲着喻文州挑眉。

  “当然你要是说想喝红酒,那就只能劳烦你自己跑一趟了。”

  喻文州笑出了声,擦了擦罐口打开了拉环对着另一罐碰了一下,“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