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被突然这么一声吓一跳,扭头就看见喻文州戴着一副眼镜站在他身边,表情很淡,手负在身后,胸前挂着一块看不太清的小牌子,眼镜片后的一双桃花眼却是温和地看着他。

  “你怎么……”黄少天张了张嘴立马打住话头,这里是艺术馆,喻文州在这并没什么好惊讶的。

  “啊,我陪工作室的后辈来的。”说完黄少天就想指宋晓的位置,

  “我刚才就看见了,那个褐色衣服的男孩子吧,没想到你现在还能提携后辈了。”喻文州笑着和他并肩站立,

  很奇怪,他们自从遇到后经常会是这样的站位,因为这样的位置,只要没有人刻意扭头没有人侧身没有人心虚地用余光去观察对方,他们就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和神态,也就不会手足无措。

  “我总觉得你对我的误会很大,我混这行好歹有些年头和底气,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黄少天无奈地摇摇头。

  喻文州很配合地点了点头,“上周他们回学校看老师去了,你是不是还是不打算和别人说你回国的事。”喻文州问,

  黄少天刚才强迫自己分神的时候看见宋晓在一个位置估计得摁了十来下快门了,

  “啊?哦……是啊……有些……忙。”他含糊地说,

  “忙到都没时间发个消息给我?”喻文州立马接上,黄少天一下子强忍住扭头看他的动作,他可能不知道,此刻他盯着发言人和宋晓的眼神都变得有些骇人,过了几秒可能是觉得自己这个沉默有些尴尬,黄少天假咳了一下回说,

  “啊……搞装修的事嘛,每天要和很多人交涉,我微信用地还不是很习惯,好像上次误操作……不小心把你删了。”

  他好像听见喻文州轻笑了一声,有点冷,不带任何笑意,倒是熟悉的感觉,很久以前喻文州有些情绪的时候会这样笑。

  是什么样的操作会把人删除?是反反复复点开他的对话框还是朋友圈还是详细资料?是考虑着屏蔽自己还是考虑着拉黑自己还是想要设置成特别关注?

  喻文州没再接话。

  他们又突然双双保持了沉默,如果有人注意到,会发现展厅圆柱这边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尴尬和微妙,不过这种人里不包括宋晓,人群一散开他就捧着相机跑了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气氛,边跑边看边说,“天哥!OK了,我们接着上楼去拍……诶,你是?”

  黄少天立马站直了,点了下宋晓的额头,“你老师没教过你不要端着相机瞎跑吗?还在这里跑,不看路还没正行。”

  “啊我忘记啦。”宋晓吐了下舌头,

  “这位是喻文州,我……我和他以前认识。”黄少天说,

  说完这句他心里都冷笑了一声,以前认识?这种介绍史无前例地令他心里阵阵发酸。

  “你好,我来观展,正好遇见。”喻文州和宋晓握了握手,结果偶尔的几句交谈宋晓知道了喻文州也从事此类工作又对雕塑有很高的见解,于是便非常好奇热情地邀请一起参观,好让喻文州给他点意见,

  黄少天本想打断这种不必要的同行,结果喻文州倒是爽快的答应了,然后便成了宋晓端着相机一边问喻文州讨教他一边拍摄,喻文州一边讲解一边带路。反倒是黄少天成了落在了后边的那个。

  站在两人身后黄少天才能稍稍看看喻文州偶然侧过的侧脸,喻文州比自己大几岁,平时照镜子的时候黄少天都明显能看出自己已经不是那种意气风发的小年轻了,原本就比他成熟一点的喻文州虽然面貌改变不大,但是骨子里那种安静沉稳的劲儿只增不减,尤其是讲解的时候非常有信服力和权威感。

  看着两人的样子,黄少天一时间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喻文州也这样给年少无知的他讲解过雕塑展,画展等等,每一回他都是一知半解地听一脸崇拜地表示欣赏和佩服,虽然转头都会忘记,因为他只顾着看喻文州只顾着听他说话了。连雕塑艺术作品外会罩上透明遮罩保护它们的光泽恒久持新,而本该是最珍贵的回忆却都刷上了一层泛黄的胶片色,和现在的场景逐渐融合,那股尘封已久的温暖已经冰凉。

  雕塑凝固一时一刻的瞬时记忆,留下或美好或精彩或情感迸发的瞬间,可未及雕塑般永久的记忆却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得陌生,时间确实从不为任何人逗留,早就变了。

  “哥,你太厉害了,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向你讨价!”展览逛完后宋晓站在门口向喻文州表达崇拜之情,

  “……他都大你八年了,你要叫叔!”黄少天看了眼喻文州抱着胳膊说,

  “啊?看着不像啊……”宋晓摸了摸脑袋刚要改口就被喻文州拦下了,

  “我没比你天哥大几岁,你叫他哥,叫我叔我可吃不消。就叫名字也可以,不用见外。”喻文州话是和宋晓说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黄少天,黄少天也注意到了,偏偏又移不开目光,生生对视着应下,

  “好吧。那天哥你在这等我,我去开车。”宋晓问黄少天要车钥匙,

  “等下。”喻文州说,“你们一会儿还有工作吗?”

  黄少天刚想说有,谁知道宋晓这小子嘴巴比自己还快,“没了,我就是送天哥回家。”

  喻文州朝着宋晓笑了笑,二话不说直接拿过了他掌心的钥匙,“我有事和你天哥说,一会儿我送他回去就行了,我帮你叫辆车吧。”

  宋晓怕是一心崇拜,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劲也没看见黄少天疯狂给他使的眼色,直接应下还说他自己打车就行了,和两人道了别就跑走了。

  黄少天被迫留下,只能微微蹙眉地扭头看喻文州,喻文州神态自然地转了下钥匙往前走,“走吧,我来给你当司机。”

  车上很安静,黄少天托着下巴手肘撑在窗边,他一个人的时候这么安静倒是很好,但是车里现在多一个人,还是喻文州,他难免有些受不了,于是纠结下随手打开了电台,

  谁知音乐广播里不知道谁非常不合时宜地点播了陈奕迅的《好久不见》,黄少天心里突突地两下,可此时再伸手调台未免有些刻意,于是他只好转头看向窗外,轻松地开口,“你要是只是蹭车,也没必要让宋晓自己回去吧。”

  喻文州好像在专心地调头,隔了一会儿开口,“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觉得他留着有些话不太好开口,而且你也没拦着。”

  ……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

  “你想说什么?不会还是要问我为什么老躲着大家吧,毕竟太久没联系,我暂时不是很想露面,所以才都不说的。等我都忙完了……再说。”黄少天笑了笑,

  ……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

  “其实你不会联系的,他们所有人你都不会去联系。你这次回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知道,你想一个人重新开始。”喻文州平淡地说,

  后视镜里能看见黄少天短暂地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就耸肩笑了笑,

  “或许吧。毕竟我当年出国就是这么想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原本没想到会回国,这么多年了,是个人都会变,我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瞎热闹,没必要的社交没必要的人也就不打算花心思,回来了也不想应付太多人只想清静一点。”黄少天说,

  ……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

  “恩。”喻文州应了一声,过了半分钟后他淡淡地说,“其实他们早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就算记得也没人在乎了。”

  “你最不想让他知道你回国的消息的那个人,应该是我。虽然很可惜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黄少天微微颔首轻声地重复了一句,喻文州语气里的寡淡和意思他不是没听见不是没听出来,事与愿违,他和喻文州的一切不都是事与愿违吗?

  ……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

  喻文州侧了下脸,“今天也带着戒指。”

  黄少天嗯了一声,把左手往右手下藏了一藏,笑着随口说,“习惯了。就像手表一样,不带着就觉得手上少个重量缺了点平衡,呵呵”

  喻文州没有应,

  直到车停在巷子口,黄少天才突然意识到喻文州根本没有问过他地址就把他送到了家,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一直记得这里地址。

  “谢谢你送我。还要麻烦你自己回去……不好意思啊”黄少天背着包下车,接过了喻文州递过来的钥匙,“改天请你吃饭。”

  喻文州站在黄少天对面,微风吹过街面,卷起了地上飘落的几片新鲜绿叶,巷子里传来小孩嬉笑的声音,红墙在他背后铺成柔和温暖的色彩,黄少天握着钥匙的手紧了紧,面上依旧轻松平淡,他想说再见,但喻文州开了口,

  “好啊,什么时候?”

  “额……等我有空吧。”黄少天被将了一军,只好尴尬地笑笑,往后退了一步,

  黄少天突然感慨起他以前从来都是迎着喻文州去的,跑着,笑着,热情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赶去。可现在回来后回回都是这幅样子,后退着,倒退着,闪躲着想避开喻文州。

  “今天没空吗?”喻文州没有犹疑地和他对视,这种目光黄少天不陌生,三十多岁的喻文州和二十出头的喻文州相比只会更加沉着令人无法躲避,差点直接撕破了黄少天做出来的轻松。从以前开始就如此,当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很容易使黄少天失去自我沦入他的节奏,是的,这么些年过去,要说没有改变是不可能的,他会变得善于伪装变得沉稳,那喻文州也一样,喻文州从来不是只会温柔的好好先生,他的温和背后是他坚定的无可转移的强悍个性。

  黄少天背着的手指狠狠掐紧,“没诶,家里还是挺乱的,没有食材,不方便。”他说,

  “好吧,我先走了。”喻文州点了点头,但是没有移动脚步,

  黄少天抿了抿唇往巷子里走,擦肩而过的时候喻文州转过头在他耳边问,

  “上次音乐节的时候没来得及问你。”即使不看喻文州,黄少天都能听出他声音的低沉和冷淡,

  “为什么你会觉得幼幼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你潇洒地移了民结了婚就理所应当地觉得我也结婚了。”

  ……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