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静对还在继续，郑佩文撇去所有伪装，眼神不仅令罗文陌生，更能轻易击败他的内心，三年过去，他对郑佩文的异常心理竟然半点都不了解。
罗文摘了眼镜，自欺欺人般盖住眼睛，能够挡住眼前扭曲不堪的世界，能够挡住面前那张印象中温婉，此刻异常狰狞的面容，可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他的听觉却变得十分敏锐。
郑佩文纷乱的呼吸，以及她压抑在喉头的哀鸣，除此之外，罗文还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几个字，他道得很平静：“文文，枪给我。”
冰凉触感覆上鼻翼，罗文放下手，看着满面泪痕的郑佩文，由于鼻腔被后者按着，他的声线很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选择？”
一滴鲜血透过指缝渗出，接着渐渐形成一缕血线，郑佩文双手颤抖，捂着罗文鼻腔的力道加重几分，“你别说话，这些不是你的错。”
凝视郑佩文，罗文知道再拖下去的结果，李林应该会派狙击手与警队的谈判专家来。
在大多情况下，谈判专家都是一个幌子，最终在凶徒分心的时刻，都会被狙击手找准机会就地击毙。
时间，不多了。
感觉一下自己呼吸，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清醒状态，罗文明白，再拖下去，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难道这些是你的错？我会给张一凡一个依法结果，你相信我么？”
伴着话语，罗文浅浅一笑，眼眸弯起的弧度，再度令郑佩文如重锤凿心！
强自压下那一份沉重的痛，她眼中含泪，回以一抹浅笑，反问道：“我能以最快最简便的办法令张一凡即刻得到他依法该得的结果，你相信我么……”
还想再说些什么，郑佩文的话，止于罗文眼中泛起的薄雾——
“那样的话就晚了，你是我的家人，文文，你打算再次令我体会一下被家人遗弃的滋味？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忘却那种滋味，到此刻，我已然没有下一个三十年了。”
这么残酷的话出自罗文口中，郑佩文低着头，慢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将你推到陈睿风身边，这些不是你该承受的，罗文，我曾觉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走进你的心，事实证明，某些时候过于君子，并非好事。我只是……太在乎你了。但我现在不后悔将你推给陈睿风，因为我知道，你爱他，他也爱你。”
郑佩文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双目充血，反复定过自己呼吸，她恢复平静后看着罗文眼底的泪，道：“以你的司法专业判断，我还有机会么？”
罗文掏出药盒倒出比平时多出一倍的药丸，轻轻拿开郑佩文的手，将药丸全部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闭上了眼睛。
“第一，将老郑的枪给我；第二，在未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什么都不要说；第三……”和着唾液咽下药丸，他唇边的笑渐现往日温和，“你好好睡一觉，我向你保证，等你睡醒的时候，光明会到来的。”
刺眼的强光手电照向这里，信号波段为四频长，一频短，反复持续两遍，这是突击小组在行动前的示警信号。
郑佩文能够思考的时间十分有限，罗文回眸望去，凭着打手电信号之人的身形，他知道那是靳平凡。
尽管郑佩文还没有交出枪，可凭着感知，他还是伸出大拇指，对靳平凡做了一个“安全”的专用手势。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罗文收回手，按着膝盖想要站起来。
不管发生什么，他需要挡在郑佩文前面，这是他对家人的承诺，以及责任。
此刻，在罗文的掌心中，多了一个冰冷硬物。
平视眼前眼眸深弯的人，郑佩文低低一笑，语调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道：“罗文，我答应你的时限只有二十四小时，我花了三年时间培养出我的分裂人格，你应该知道，不管那道墙还是那扇门都关不住我。假如你不想我在越狱的时候被武警击毙，那你就必须做到一件事，你要活着。”
回身站起，郑佩文举起双手放在头后，低睨罗文一眼，补充道：“我的保护型人格并不是针对我，‘她’与我一样，同样爱你。不管我分裂出的人格有多少个，她们爱的人都是你。我和我的人格之间彼此熟识，熟识了三年。法律对于我这种状态的患者没有任何效果。我指的是——”
仰头望天，她的声线带着不符合自身年龄的苍冷：“不管做什么精神方面的鉴定都好，因我几个人格之间的相互熟识，根本没有任何有利的证据能够证明我有人格分裂。”
盯着走到眼前的靳平凡，郑佩文扬起下颚，道：“你今晚很幸运。”
扫过眼前这个做出投降姿势却仍保持着全身戒备的女人，靳平凡头歪向一旁耸了耸肩，屏蔽掉是否要回应一句“你今晚更幸运，老子藏在小巷拐角，如果不是故意要引诱你上钩，早一拳砸趴你”——
忽略掉心中腹诽，靳平凡拿过罗文手里的枪，面色不善看着仍坐在地上的人，没好气道：“喂！说好的狗血呢？”
一把揪着再度阖上眼眸的人，靳平凡低吼道：“老兄！说好的并肩作战……”
手里的人头低垂着任他揪着胳膊摇晃，没有半点反应。
靳平凡惊道：“我擦——你怎么样了？！”
郑佩文骇然回眸，刚想上前去看罗文，无奈身后跟来的人已将她原地按住！
“罗文！！！！！你若死了，我会……”
“你会什么？”
嘶吼的话语，被头顶传来的低沉声线打断。
臂膀上的力道减轻几分，郑佩文抬起头对上一个人的目光，立刻低下头去，按着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分局局长，李林。
多年未亲自上阵抓过歹徒，没想到阔别许久的感觉，这种缉获凶手的感觉没有给李林带来任何喜悦，反而带着极深的痛！
接到指挥中心第一时间发来的信息，称这里有人持枪劫持人质，李林鬼使神差只带着靳平凡快速赶来，安排其他刑侦人员原地待命。
会这么安排的原因是什么，李林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看向靳平凡，他命令道：“小靳，你去老郑家支援林朗。”
靳平凡一愣，那里又没有危险，为毛儿要支援？
留意到他眼中的疑惑，李林语焉不详道：“这是命令，你马上就去。”
“可是……”冲搀着的罗文努努嘴，靳平凡接着道：“这位老兄怎么办？看样子，他像……”
“他怎么样了？！”郑佩文本能开始挣扎，再次被李林用力按下！
“罗文——”靳平凡恶意停顿半刻，在李林一记怒瞪下，他眼翻朝天道：“如无意外，这位老兄应该是——睡着了。”
他妈的死小子就一混蛋！
心底报以怒骂，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李林回头看向焦急赶来的李平顺，压低声线道：“你的人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了。”
完好无损？
瞥向罗文血迹斑斑的下颚以及衬衫，李平顺咬牙道：“臭小子有事的话，老子跟你彻底玩完——绝交！”
手里扣着的郑佩文在得知罗文只是睡着后已然不再挣扎，李林与靳平凡对过一个眼神，后者迅速撤离赶往郑福昌的家。
有了方便交谈的间隙，李林道：“平顺，亏你在这个时候还与我计较，如果不是老子特意嘱咐靳平凡去看着林朗，指不定你收留的那只小狼崽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捅破天的大事！”
搭上罗文脖颈脉搏检查过人心率虽弱但尚算平稳，李平顺冷冷一哼，道：“林朗会做出什么捅破天的大事？就算做了他老子也……”
想说出林朗老子能保住自家小狼崽的话，可在话脱口之前李平顺急急打住，凭借与李林多年的默契，他深知这位老兄不会无的放矢。
林朗不是去老郑家落实那里情况了么，他还会做什么事？
距离最后时限只有二十四小时左右，接下来……
掏出纸巾仔细擦去罗文面上带着的血迹，李平顺无不担忧道：“老林子，你这么安排下来，到最后如果我们没有在限期内破案，加上控制中心传过来的举报这里有人持枪劫持人质，几项加在一起，外带衍生被害一案的证据要申报要走司法流程，你会不会有麻烦？”
盯着默默不语的郑佩文足足一分钟时间，直到后者的头低下去，李林慢道：“麻烦什么的我倒是不怕，早先就跟你说过，如果这当中的程序有一个处理不当，你我加上老郑与混小子甚至包括林朗与靳平凡，还有行踪不明的周清在内，咱哥儿几个日后就该换个地儿聚首了。”
明显感觉到郑佩文身体微颤，李林沉吟片刻，凑近其耳畔，低声快速道：“我信任罗文，佩文，你也要相信他，必须相信他。”
没有过多话语，郑佩文小幅度点了点头，低声抽泣。
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知道胖子那里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还有眼前这睡得死沉的臭小子，接下来，他究竟会如何去做？
心底的担忧晕上眉梢，李林押着郑佩文快步往小巷反方向出口走去，李平顺因扶着没有意识的罗文，速度略微有些慢。
走了几步，李林感觉身后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停下脚步，回望一眼不远处，除了疑似僵愣在原地的李平顺以外，似乎臭小子的嘴角带着一抹惯有的混蛋微笑。
难道是眼花？
眼下情势非常不利，顾不上这些，李林加快脚步，在他赶过来的时候，已然安排好了一辆没有牌照的私家车停在这里。
对李林挥手示意对方先将郑佩文押上车，李平顺瞄了一眼身边人，轻道：“混小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眼眸未睁，罗文刚想缓一缓自己靠在李平顺肩上的重量，却被后者再次扶稳。
“别乱动。”科长大人磨牙提醒道：“保持你的昏睡状态，否则现在我就将你小子交给局长，并且让他给你上刑讯手段。”
恶意话语却带着最关切的眼神，罗文明白，他确实需要一个短暂的睡眠来恢复体力。
“李科，不管林朗要做什么，请你由着他。”
扶稳罗文，李平顺再次迈出的脚步没有半刻停留，对于罗文道出的请求，他这位直系领导只用一声微叹回应，叹息中，包含着从罗文口中道出的四个字：“头儿，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