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楚汉争霸启示录(出书版)>第三章 二十三岁,项羽第一次杀人

项羽出道

  八月份,武臣在赵国称王,九月份,韩广在燕国称王。而这时候,周文、吴广的两支西方面军还在略地西进,朝着中原西边的函谷关进发。

  同在这个九月里,楚国的东南部地区,又出现了一个郡县杀长官事件。其实施者,正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项羽先生。

  项羽,名叫项籍,字羽,擅长举重运动,是个肌肉男,全身肌群发达,肱二头肌超有力,力能扛鼎,体魄高人一头,身长八尺有余,八尺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八四,是男模标准身高,魁伟壮大。

  作为古代一位著名的肌肉男,项羽却非常斯文,跟人说话时“恭敬慈爱,言语呕呕”,都是温和的声音,很有教养。

  项羽斯文,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世世为楚将的贵人家族,大约是自小受教育使然。但是由于莫名其妙的原因,项爸爸一直没有出现,而是项爸爸的弟弟——项梁叔叔,拉扯项羽长大。项梁叔叔对项羽的适龄期教育抓得很认真,首先是学文化课,但是项羽对文化课学习不够专心,背着背着就烦了。

  于是,项羽就撇掉了书籍,改学习宝剑。但是抡了一段时间宝剑,终究还是没有达到剑随意动的水平,他就又放弃了。

  项梁叔叔怒了,于是说:“干什么你都没有恒心!”

  项羽却说:“学书(写文章)只是足以记记名姓而已,剑是一人敌,也不足学。我请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就搬出家藏的一大堆《孙子兵法》《太公兵符》之类的万人敌的大书请项羽学。项羽大喜,但是学了学,略知其意之后,就又不肯透彻地学完。大约项羽是有学习障碍,或者是不爱学。

  项羽虽然不爱学这些东西,但是他的智慧与能力,却是很强,这位斯文肌肉男“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惮之”(司马迁语)。这个才气过人,倒未必是项羽说起话来文采飞扬、俊词飘逸,把人喷得理屈词穷、抱头鼠窜,居然吴中子弟都说不过他而怕了他。这里的“才气”,是很广义的,后来司马迁也说李广“才气无双”,但李广是个“口讷少言”的人,这个才气,主要还是指韬略、智慧和能力。

  项羽最初是生长在淮河岸北的下相(江苏北部宿迁),但是项梁叔叔不小心杀了人,为了躲避仇家,就举家向南逃奔到了这长江以南的吴县(今苏州市)。不管怎么样,项羽就是一个有着男模身高、力能扛鼎、才气过人、斯文仁爱,同时又带点叛逆性的人。

  今年项羽已经二十三岁了,七月份陈胜、吴广起义的消息,也迅速传到了他所生活居住的吴县。此时在吴县城里上班的会稽郡郡守——相当于现在的江苏、浙江两个省的总省长,名字叫殷通,是个胸有大志的家伙。到了九月,会稽郡守殷通也技痒难耐了,于是他叫来项梁,说道:“老弟啊,现在整个江西地区(安徽北部地区)都造反了,这是上天要灭亡秦朝的时候了。我听说,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我也要发兵反秦,我想让你和桓楚做我的将,你怎么看?”

  这殷通作为吴越地区(会稽郡)的最高行政长官,秦帝国的封疆大吏,又不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为什么也要起义呢?其实他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秦朝已经气数尽了,如果先据城叛秦,发兵去打旁边尚不肯叛秦的诸县,自己就是制人,未来很可能会发达,否则就成为别人革命的对象。总之,他是对秦帝国缺乏了信仰和信心。殷通是想趁机干个大事,未来能弄个王侯当当。而不反的话,也许城里的“少年”和“慈父孝子”,就要跑来偷着暗杀自己了。成败利害一比较,当然是反好。

  而殷通为什么叫项梁来呢。项梁并不是吴县城里的官吏,而是本城里的一个豪强家族中的一员,时人谓之“名族”。苏州每有一些大徭役(就是政府主办的工程,比如城市道路改造、修宫殿城墙什么的),还有大丧事,都是项梁来主办。那也就是民间豪杰(豪强名族)替郡守来办事,是自然而然的。

  同时,当时吴县的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也就是说,吴县城内的贤士大夫,中间也带有一官半职的,都居于项梁之下,虽然项梁并无一官半职。所以,项梁是一个很有影响力、控制力和人脉关系的豪强。

  而郡守殷通只是一份任命书派过来的,他要做事,需要民间有势力的豪强家族帮他。

  与一般的豪强家族不同,项梁家族甚至还曾经是高贵的家族,是从前楚国分封制下项氏贵族的子孙。

  殷通也看到了,不倚靠这样的家族,自己不能成事。殷通只是地方官,属于流官,在本地根基未必深,所以必须依赖本地的豪族。

  项梁于是说道:“我是很愿意跟着府君您去反秦的,不过,桓楚最近犯了罪,正逃亡在大泽中,不敢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具体藏在哪里。但是我的侄子项羽,一贯跟桓楚混得很熟,知道他在哪儿,可以找来他。”

  “那你回去就通知贵侄子去找桓楚。”

  项梁说:“我的侄子刚好也来了,在堂下等着呢。我先去问问他,是否确实知道桓楚在哪里。”

  殷通点头,命项梁赶紧出去问。

  于是项梁出了堂门,下了台阶,走入这个初冬时分,被寒风舔净的会稽郡郡府堂下庭院里。庭中站立着的项羽,他被寒风冷吹的脸膛侧面,微微闪映着西天云尽头的一轮太阳。

  项梁走到项羽跟前,说道:“你今天要做一件大事了。”

  “什么事?”

  “不要问。你的剑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在屁股后面。”

  “待会儿要请你杀死郡守殷通。”

  “敬受命!”

  项梁听罢,点点头。很好,从来没杀过人的人,突然被告知要杀郡守的时候,居然如此沉着平静,不愧是项氏传人中的精英。

  项梁说:“待会儿我叫你上去,你就说可以帮着找来桓楚,说一起去反秦。然后,我说可以了,你就动手。”

  项羽说:“敬诺。”

  随后,项梁又转身登到堂上,对殷通说道:“我问了外面我侄子了,他确实知道桓楚的下落。请把他召上来,您授给他书信去找桓楚。”

  殷通说:“好的,召他上来。”

  于是项羽登台阶而上,一边登,一边夹着肩膀,俯着首,毕恭毕敬。每登一个台阶,要停留一下,两足都落在同一级台阶以后,再升上一级,以示恭敬谨慎。但又不能太磨蹭,还得尽可能显出急惶惶的样子,趋赴上面的召唤,怕堂上贵人等得着急。到了堂门口,他又停下来,一丝不苟地脱下鞋子,摆在门外,和旁边项梁的鞋子、殷通的鞋子,以及一群侍卫们的鞋子,都停泊在一起。

  项羽穿着袜子入堂,向郡守殷通跪拜施礼,然后跪坐下来。

  殷通问:“项羽,你跟桓楚很熟吗?他躲到哪儿去了?”

  据我的推测,项羽大约是这样说的:“他到阳澄湖,去捉大闸蟹了。”

  “不会吧,现在是冬天呐。”

  “大闸蟹喜欢生活在深水里,不怕寒气,即使浸泡在冰水中,别的螃蟹冻死了,大闸蟹还照样生龙活虎。”

  “为什么?”

  “因为大闸蟹的种与众不同。”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与众不同的种!”

  “你是什么种?”

  “我就是楚王大将项燕之孙,素来要杀灭秦人,以复国家!”项羽朗声答道。

  “好啊,不错,以后我也会叫你做将官的,那么,你就可以去找他了。”殷通命侍者去取笔墨,自己要写信。

  项梁这时见殷通已经毫无防备,于是朝着项羽一使眼色,说道:“可以了。”

  项羽当即“呼”的一声从席子上跃起,竟从半空中拔出屁股后面的宝剑,一个鹰隼扑鸡,伴随他喉咙中发出的一声喑呜叱咤,好似怪鸟般的“辄辄”啸叫声,将青铜宝剑向殷通的脖颈砍去。

  那殷通的头颅当即滚落在地板上,伴着落地的轻轻敲击声,似乎还有一声沉闷的叹息。

  殷通也真是点儿背!

  项梁立刻扑上去,把殷通的人头拎在手里,把殷通的郡守印绶挂在自己腰间。这时候,堂上堂下一片大惊,上下的侍卫立刻全扑上来了。项羽当即挥剑和侍卫展开肉搏,虽然从前剑术没学成,但是凭着自己身高力大勇气壮,项羽竟一连击杀了数十百人。郡府内被杀得血流成河。最后,场面终于静下来了,一府之人不管活的死的,全部恐惧战栗地俯在地上,莫敢起来。

  项梁把人头摆在案上,自坐在后面,然后派人去召他素来所交好的豪吏们,都来郡守府。豪吏就是官吏,但是加上“豪”字,就是出身于豪强家族的官吏。可见多数情况下,豪强家族和官吏是交融的一体。

  不一会儿,这帮人都来了。项梁向他们晓谕一番,说自己杀了秦所置的长官殷通,正是因为要反秦做大事。这帮人素来跟项梁是相好的,当即从之如流。既然是豪吏,那也就有分管军事的。于是项梁当即命他们收了苏州城里的“吴中兵”,正式举事。

八千江东子弟

  项梁在豪杰、豪吏的帮助下,收了吴县官兵。有这些官兵做自己的家底,他随即又派人到下面的诸县去收兵。当时的会稽郡面积比较大,包含了古代的吴和越两个地方,就是如今的江苏、浙江的大部分地区。郡有郡兵,县有县兵。县兵主要是维持地方秩序以及防范动乱用的,都是地方正规武装,是朝廷中央军和边防军的后备力量。

  项梁派的人到各县走了一圈儿,凭着项梁的名望,以及项梁派出的人本身的社会关系和影响力,兼以苏州城里项梁所握的兵的威慑力,很快说动了一些县的县令(或者也包括下面的乡、邑长官与豪杰)。这些人宣布跟从项梁起事。于是,这些特派员们跑了一趟,就从诸县收得了精兵八千人。这些人当是家族出身不错的子弟,项羽后来又称之为八千子弟。“子弟”指一般家族的子侄,比如项羽就可以称为项氏的子弟。司马迁说“吴中子弟”都比不上项羽,也说明了子弟带有一点“良家子”的意思。

  这八千名来自报仇雪耻之乡(吴地)和轻死易发之国(越地)的壮士,随后跟从项梁叔侄转战南北东西,北击燕赵,西战三秦,成为项氏义军的骨干精英。

  谁来领导他们呢?项梁就又分配苏州的豪杰(又是豪杰,即豪强,跟陈胜的政权核心没什么区别,武臣在赵国那里也是如此)分任校尉、司马、军侯,来统帅这八千子弟。同时以项羽为裨将。校尉是低于将的军官。

  可是,有个豪杰却大发牢骚,说道:“我大小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项梁居然连个队率的官儿都没分给我!我明天非……”

  第二天,他气冲冲地别着一把菜刀跑去和项梁论理。项梁就说:“从前,我给某人办大丧事,我派你去主办,结果你办得乱七八糟,如何如何,你的能力这样,我当然不能让你当军官。”

  这人被说得哑口无言,羞惭而退。众人皆服。

  项梁在从前主办大徭役和大丧事的时候,就委任自己的宾客、子弟及豪杰来分办,并且有意识地观察被委任事务者的办事能力,以备未来干大事之选。

  现在兵也有了,军官也都委派了,众人遂异口同声推举项梁为会稽郡守。随后项梁命裨将项羽,和自己一起带着八千精兵,下去“徇”会稽郡各县。所谓“徇”各县,也不过就是类似武臣那样带着一个启动性的兵力,去略地,愿降的,愿跟着一起反秦的就参与进来,若不愿意我就攻他的城,而他城里的“少年”和“慈父孝子”难免也就会呼应。而且,可能有些县已经“郡县杀其长吏”,等着项羽的这八千兵来收编了。

  这次项梁的起义,正是一个“山东郡县皆杀其长官”的实例,而且通过这个实例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杀其长官,是通过城里人的暗中刺杀,并且在杀了之后,接下来的领导者,往往是城中的豪杰和官吏。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杀了长官之后,推举个农民出来当新的县长和郡守,是不可思议的。

刘邦的搞怪

  在项梁的吴县以北二百多公里,现在江苏北部的徐州地区,有个沛县,沛县这里,正有刘邦。项梁起事的同月,即九月,刘邦也准备出手了(陈胜是七月起事并在同月称王的,项梁和刘邦的起事,只比陈胜晚俩月)。

  刘邦这人,很喜欢搞怪。

  我们知道,丑人好搞怪。搞怪,是丑人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唯一办法。在古代,出身卑微的人要想求发展,也得搞怪,譬如这个就要反秦起事的刘邦。

  刘邦在数年前因犯了渎职罪——私自释放了押赴骊山的刑徒——于是他不得不放弃“泗水亭长”这个很没有前途的吏的职位,带着十几个他所偷放的劳改犯人,躲到砀山里去从事“强盗头”这个更没前途的职业。附近的强盗们听说派出所长也来了,纷纷跑来入伙。于是刘邦身边的人数最多时候有数十百人。刘邦领导着这一百来人每天聚在砀山,不知以何为生。他的媳妇吕雉,偶尔也偷着来找他,估计是送饭。刘邦问她:“我这里深山大泽,你又没有雷达探测仪,怎么一下子就能找到我啊?”

  吕雉说:“老公,你的头上常有一块云气,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好像耶稣头上的光圈),所以我望着云气,就能找到你啦!”

  刘邦的手下弟兄,听完吓了一跳,都以为刘邦有天命,不敢打刘邦的财物主意了。我们知道,在“皖南事变”中牺牲的项英,就是死于自己的部下之手的,这个叛徒杀害了项英以后,抢走了他身上的财物。

  所以,“云气”这种说法,很可能是刘邦和吕雉故意在搞怪,故意吓唬手下人的,以免他们反刘邦。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个“云气”的故事传出去以后,远在沛县县城中的士民子弟,纷纷打算去依附刘邦。刘邦的人气更高了。

  有时候,刘邦的岳父,也配合刘邦搞怪。刘邦的岳父,叫吕父——因为他是吕雉的爹嘛。吕父是外地移民来的,但同时是县令的好朋友,很有身份。这一天,吕父正在一个派对上和沛县的各级官吏们聊天,当时尚担任“沛县泗水亭派出所所长”的刘邦也来了。吕父故意做出大惊的样子,不顾腰间盘突出,连步跑到堂下的大门口,直拉住刘邦的手迎他进来,然后请到上座,说:“老夫从小就喜欢给别人看相。我相看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像你如此形貌壮伟,而且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哎呀!刘老三你这不是一般的贵人相啊。你这是贵人中的极品贵人,天高云淡啊!刘老三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可得自爱,别浪费了自己的好命啊。这么着吧,我这个闺女吕雉,我也不要了,给你当媳妇吧。”——当时刘邦有一个情人,姓曹,生了一个儿子,极胖,叫刘肥。

  吕父的太太——吕母,也赶紧跑过来凑戏:“不行!老公,你不早跟我商量好了吗,咱这掌上明珠,是一个奇货,可不能浪费了,一定要嫁给一个贵人。所以我一直把她扣在手上不发出去。县令大人的二公子,天天流着哈喇子来要,我都没答应。就刘老三现在这德行,官儿这么小,一生的成就,除了搞了个老相好、养了个私生子以外,啥都没有。我凭啥给他啊!”

  吕父说:“你妇道人家懂啥呀,这是贵人种来的。”他和老婆吵了半天,然后硬是当场宣布,把掌上明珠吕雉,嫁给了贵不可言的刘邦。

  看到吕父如此抬举刘邦,在场官吏们,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再不敢小觑刘邦。

  其实,这一套脱口秀,全是演戏。甚至连这场戏本身其实都并不存在,全是刘邦编造,吕父默许的。

  翻开《史记》,吕父的第二个女儿(即吕雉的妹妹吕媭),嫁给了樊哙。而樊哙不过是沛县农贸市场里一个屠狗的而已。这就戳穿了吕氏二老以女儿为奇货以钓贵人,甚至连县令的儿子都不给的谎话。而且说明吕家只是个寻常人家,名位并不高。

  刘邦和吕父编这种故事,就是为了给刘邦造势。

  此外,刘邦又伙同酒店老板娘王媪、算命的老头子等人,制造了其他一系列神话:诸如刘邦在酒馆里醉卧,一条黄龙显于其上;算命老头儿在田里看见吕雉和俩孩子以及刘邦,相之为“天下贵人,贵不可言”。通过这一系列搞鬼活动,刘邦在沛县大有名气,当地父老听得久了,都认为刘邦浑身上下都是珍奇异事,未来当贵。

  刘邦为什么要在沛县变着花样给自己造势呢?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刘邦在反秦起事前,进行了长期秘密的宣传和准备工作,而且串联了一批本地沛县人。这些人在他未来的领导集团中,占了将近一半的人数比重。刘邦和他们一起策划故事,编造搞鬼,并且大力散传出去,让民众都知道这个刘邦有特异功能,目的是打造刘邦在沛县中的威望,以便乘势而起。最后,这种政治神话宣传的社会效应颇好,在刘邦后来起事的时候,沛县的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珍奇异事甚多),当贵。”于是投票选举让他当了沛县县令。而且,“诸珍怪”一词,使得我们推测,刘邦在沛县搞出的搞鬼事迹,还不止史书上存留的那三四条。而且是“平生所闻”,那就是父老们经常能听到他这样的搞鬼故事了。总之,父老们很迷信他(说他“当贵”)。这就够了。

  沛县里流传的最著名的一条搞鬼活动,是刘邦在带着劳改犯往砀山去落草的路上,杀了一条大蛇。杀大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后面的故事。

  杀了蛇以后,刘邦带着一帮劳改犯继续往前走。但是,有走得落在后面的劳改犯,经过死蛇的地方,然后慌慌张张追上来报告说:“各位,刚才我看见了一条死蛇,更可怕的是,死蛇旁边有一老妪,在星夜下哭泣。我问她哭什么,她说这蛇不一般,这蛇是她跟白帝生的儿子(白帝是秦朝的吉祥物,是秦皇帝历代祀奉的祖先),刚才却不料被赤帝的儿子杀了,因此哭呢。说完,老妪却又不见了。”

  大家闻言,毛骨悚然,纷纷望着刘邦,眼中又怕又喜。怕的是这刘老三刘邦竟是赤帝的儿子,虽然不完全可信,但我们也不敢轻易惹他了啊;喜的是假如刘邦是赤帝的儿子,而且居然杀了或者注定要杀了白帝的儿子(秦帝),那我们跟着刘邦,未来岂不也能拜将封侯、光宗耀祖啊。

  刘邦搞鬼——“老妪夜哭”这事肯定是刘邦在搞鬼,跟那个人合计编的——的预期目的,达到了。大家都崇拜他了。这使我们又想起了陈胜、吴广的“篝火狐鸣”。

  虽然搞了一系列的鬼,知名度也一路飙升了,但是刘邦一直到了五十来岁,仍然没有贵不可言。他丢了泗水亭长的位子以后,所从事的事业,就是长年窝藏在砀山里,带着数十百个弟兄,当强盗头。

  山郊的夜色显示出它浓郁的面目,星星披挂满天往东南垂落,人生的道路总是在柔软地颠簸。

  在砀山的日日夜夜,刘邦忧心忡忡,他望着星空,不知道自己和这一群弟兄的出路在何方。如果不是随后沛县里出大事,遂使英雄乘风而起,刘邦也许要在深山当一辈子的拉登。

  耶稣的跟班曾说,他曾看见耶稣在水上行走。刘邦的跟班则说,他看见刘邦斩蛇以后,有老妪夜哭白帝之子被斩。不管这事是真的还是当事人自己苦心编制的,但是百口相传,刘邦从此就开始有了影响力。人们开始跟随他们。大约没有权力的人,就需要这样造势吧。

  这样造势,也很辛苦啊。看来,弄一场起义,也够累的。你不要光羡慕人家未来当皇帝时舒坦。

  同时我们意识到,没有哪一场起义是突然临时激发的,前期的密谋、串联、宣传、搞鬼造势,并且把搞鬼造势的东西传扬出去,永远是不可或缺的准备功课。项梁事先也没少预谋,还用兵法管理宾客和子弟,以择人选。包括大泽乡起义,也是如此,绝不是仓促激变之举,而是早有“死国可乎”的“大楚兴”的预谋。

刘邦起事

  公元前209年深秋九月,就在江南的苏州城项梁起事的同一月,江北则下着秋雨。

  秋雨如一首挽歌,凄凄沥沥,让人措手不及。有人注定将活不过这场秋雨。一些古代的蟋蟀,也察知了这场冷雨,它们趴在自己的地下室里,揣测着自己的前程,偶然用一百五十个齿的翅膀,摩擦一下自己的提琴,但由于智商太低,蟋蟀们不能破译雨点中的含意。

  沛县县令,此时正在自己的会客厅里,望着秋雨,心中忧心忡忡,他对下面站着的一帮官吏们说:“当前形势一派不乐观啊。陈胜已经闹起来了,诸郡县多杀其长官以应之。我觉得,与其坐等人来捅我的肚子,不如我响应陈胜,率领本县子弟也反秦,去捅我们上级泗水郡守的肚子。你们认为怎么样?”

  窗外,秋雨还在纷纷扯扯,大秦帝国的江山,所有的繁华,都如纸屑,给这换季的雨,扫来扫去。

  萧何,长期担任沛县“主吏掾”一职(主管各种吏的县令的掾属,相当于县委组织部部长兼办公室主任),号称“豪吏”(说明出身也不错,是官吏中的大佬,豪强家族出身的官吏),为人工于心计,多次利用职权庇护原泗水亭长刘邦,有政治预谋已久,同时长得比较清瘦——一般工于心计的人,需要多想问题,于是就把脸上的肉给分解耗光了。

  萧何扯着脸上剩下的皮和筋说:“县长大人,您想起事,我很赞同。但是,您是秦所置的官吏,您要背秦,率领本县子弟,恐怕他们却不肯听从您啊。”

  “为什么,因为我砍他们手脚太多了吗?”

  “他们犯法,惩罚他们是对的,但是他们难免也恨您,所以未必肯奉您为尊长啊。我倒另有个主意。您可以把所有逃亡在外的人都召来,这样就能有几百人。您赦免了他们,让他们给您效力,这些人个个可都是狼,那本县的一般子弟,谁还敢不听您的领导呢?”

  县令想了想,说道:“这个主意不错,我有恩于诸亡人,他们必报恩跟从我,本县子弟们,也就只好听我命令了。那么,这些亡人,都有什么人啊?”

  “亡人”是当政府对民众剥削残害太厉害时,就会出现的,也就是脱离户籍逃亡的人,他们或者是犯了罪,或者是交不起税,干脆就跑了。跑了以后,可以像张耳、陈余那样,逃亡去一个小区给人看门,以此养活自己,或者到饭馆什么地方佣作,当打工的,或者去当强盗。

  萧何说的召来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可得数百人,多是指这种亡走当了强盗或群盗的。不过,总的来看,整个沛县地区,亡人也就几百人,这数量是不多的,说明秦末还没到流民漫野、强盗满山的地步。也就是说,反秦的主力,往往却是那些城里的人,比如苏州城或这沛县城里的人,以及郡县皆杀其长官以应陈胜的这些城里人。

  萧何遂说:“我知道的几个人中,有一个是咱们县原来泗水亭的亭长,大名刘邦,就亡在外了,他从前因为公务失职,如今在芒县砀县间的芒砀山一带啸聚,手下就有百十号人,这是可以叫回来的。他本来就是官府的人,是懂事的。”

  县令很高兴,说道:“那谁能去叫刘邦?”

  曹参走上前一步(曹参在法院工作,副科级干部,叫“狱掾”),说道:“要想找刘邦,下官倒有一个路子。我认识一个职业杀手,跟我关系特好,叫做樊哙,是刘邦的媳妇的妹妹的老公。他知道刘邦藏在哪里,可以把刘邦请来。”

  作为法院干部,曹参经常接触人渣,所以知道。

  于是县令迫不及待地命召见樊哙。

  不一会儿,樊哙从农贸市场来了,这个农贸市场,本来就是三教九流,人渣聚集的地方,全靠在这里混生活。当然,樊哙不是坏蛋,有正当职业,在农贸市场里杀狗卖肉。但是,哪有那么多狗可杀,所以,估计也要偷狗,至少会收别人偷来的狗。樊哙来了,但见此人,满脸钢针般的胡子,好像试管刷一样,浑身肌肉绷紧,人好似一个捆好的粽子。县令问他:“你叫樊哙?你是职业杀手吗?”

  “是的。我在农贸市场里专门杀狗。”

  县令略一错愕:“好吧,不管怎么样,你是敢杀点儿什么的,是个壮士!今天请你替我效力,去把刘邦他们请来。你好好干,我会让你得到提升的。”

  于是樊哙答应一声“诺”,就赶奔芒砀山一带找刘邦去了。

  随后,沛县县令又派出了其他人,分头出去联系“诸亡人”。布置完了,沛县县令觉得很满意,于是轻松愉快地散了会,回到后府的卧室里,笑着欣赏歌舞去了。他就像一只还在高歌的秋天蟋蟀,却不知道身边时时潜伏着危险。他这卧室,恐怕再也不安全了。

  不久,有一群强人,冒雨走在从芒砀山一带到沛县县城的路上,雨水落在路两旁的长林里。我们知道,当强人并不是件舒坦的事,会经常被关节炎、痔疮、胃溃疡、消化不良、高血脂、淋菌性尿道炎等疾病长期困扰。

  现在终于到头了,他们愉快地叫喊着。

  山道上领头的人,身材壮伟,美髯飘飘,眉骨高高隆起,龙睛大眼,自信满满——从长胡须和大眼睛上看,有点儿像拉登。这就是五十来岁仍然落草为寇、郁郁不得志、在群山里打游击的刘邦。

  刘邦到了沛县县城下面,却像来商场太早的人那样发现,四个城门紧闭,城墙好像一圈麻将牌,上边还设置着弓弩。

  正疑惑间,沛县县令像步枪打靶用的半人形靶子那样,凸现在城墙上,笑眯眯地对下边说:

  “喂——是刘邦吗!你赶紧退回去!”

  刘邦一愣,上前喊道:“是樊哙喊我来的,说是奉了大人的命令,为什么退回?”

  县令说:“哼,我差一点中了你和萧何一帮人的诡计啦。他让我请你们这些亡人来,但是,我好好想了一想,我这么干是引狼入室啊。萧何说你们个个都是狼,但狼我是知道的,狼是不会出售自己的牙齿的。你刘邦既然是狼,怎么会把牙齿出售给我呢?恐怕你是想进来咬我的吧。好在,我这个县长已经醒悟啦!”

  这时候,旁边秘书过来:“报告县长,我们已经对萧何、曹参展开抓捕行动。”

  “很好。”

  “但是这两个人跳城逃跑了。”

  “算他俩走运。好,刘邦——你听着,你现在只有一条出路,就是放下武器,后撤五里,等待收编。快点,后撤!”

  “呵呵,”刘邦说,“大人知道吗?我也了解狼,狼如果把头伸进了羊圈,就绝不会再把身子留在圈外。哈哈哈哈!”

  刘邦乐得前摇后晃,直拍车上的牛皮坐垫。他性格爽朗,爱笑爱骂。笑的时候,十分豁亮,笑声好像几十把水壶同时在滚泡,混合着水壶盖儿“噼啪”作响。笑完,刘邦开始大骂:“传尔翁(你老爹)的命令,攻城——”

  强人们遂开始向前移动。

  沛县县令满脸涨得通红:“给我开弓放箭!放箭!放!放!”

  刘邦的士卒纷纷倒下。

  刘邦再行组织进攻,又被弓箭说服倒了一批。

  一共才有百十号人的刘邦,看看实在不是办法,只好传令向后收拢。

  刘邦的驾驶员夏侯婴赶紧把受惊不安的马匹笼好,这个夏侯婴一向是妇人心肠,他原是沛县县政府的股级干部,专门管理政府小车队,如今则跟着刘邦当了强人,给刘邦开车。夏侯婴扭头对刘邦说:“老三,怎么办,雨下得这么大,咱们干脆就收兵回去吧。”

  刘邦说:“不能回去!下雨淹不死人。”

  “那不回去待在城外,城里的兵杀出来,我们全得交代了啊。”

  刘邦想了想,说:“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继续攻城,半夜的时候,咱们说服城里人,以应我们。”

  “怎么说服啊?”

  “先撤退,到旁边山上,我自有主张。”

  于是,刘邦带着强人们撤到旁边山丘,然后刘邦找了块布,命人在上面提笔刷刷点点,写成了几份发给沛县父老的信,卷在箭杆上,派人趁夜跑到城下,射到城上。城上还有士兵在守着呢,同时还有很多平民,就是城中的父老子弟,这些人捡到了信,赶紧带回家里,偷着打开,一看,见是:“诸父老,听我一句话,如今天下苦秦久矣。父老们如今虽然替县令守城,但是诸侯已经并起,待诸侯大军开到,必定会屠城。如果你们一起诛杀县令,择子弟中可以立的,立为县令,以应诸侯,则家室保全矣!不然,父子俱被屠戮,鸡犬不留,那就后悔也晚啦。”

  大约是惧怕被全城屠杀掉吧,沛县城内的父老们,赶紧召来“子弟”,密谋商议对策。

  前文说过,“父老”和“子弟”就是一些平民家族乃至豪强家族中的家长和子侄们,刘邦说,让父老择“子弟”中可立者立为县令,则“子弟”也是正经人家里面,有一定基本素质的,是可以从中选出县官来的。

  次日,这帮父老再次率领着子弟们上城协助官兵戍守。县令来回巡检。他突然看见一个子弟在往城下扔石头时很惜力,不但没砸到登城的敌人,反倒把垛口给轰掉一块。

  县令过来责备他:“你为什么打仗不卖力呢?虽然是个群众演员,也应该敬业啊。”

  这子弟叽咕了几下,趁县令不留神,照着县令的肥屁股一脚踹过去。

  县令大叫:“啊?谁敢踹本官?”

  “对不起,您刚才站的样子实在太帅了,我情不自禁踹了你一脚。”

  “啊?你要造反?!”

  众子弟一听造反,立刻乱喊:“好啊,要造反了!要造反了!”这些子弟揪住县令及其从官就打。

  刘邦从城下望上去。城上已经发生肢体冲突,人们把县令团团围住。可以看得出沛县县令在挣扎,他用了很多威胁词句,同时又许下不少诺言,以表示自己的权威和诚心诚意的哀求。正在纷乱间,县令的身体像一枚炮弹,从城上人群中发射出来,按照弹道曲线,落在城下用以阻滞进攻者的竹签子丛上,似乎还有“啊”的一声惊叫。

  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一座阳光下的苏北古城,一个旧县长的破灭,一个新县长的诞生,一群父老子弟千百双眼睛的寄托,就这样定格在历史中了。

  刘邦进城以后,父老们一致推举让他当沛县县令。刘邦再三谦让,说:“如今天下扰乱,诸侯并起,如果选个带头大哥没选好,那未来就一败涂地,我不是胆小,只是恐怕能力差啊,不能保全你们父兄子弟。这是大事啊,还是更推择个可以胜任的吧。”显然,总得推个有名望和能力的人当新的反秦县长。

  于是,就说萧何、曹参这些人都可以。按理说,萧何官最大,刘邦也是他召来的,他是有资格当新的县令的。但是萧何、曹参都极力推让,要让这个城外的强盗头刘邦当县令。萧何、曹参这些人都是文吏,把身家性命看得很重。他们唯恐造反不成,最终失败了,秦人要族灭他们全家,所以都让给刘邦,让刘邦顶这个雷。

  父老们于是也都说:“我们沛县这里没有什么稀奇物,有的就是刘老三你这个异能人物。我们平生听说关于刘老三的稀奇诡异故事太多,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就是刘老三这人未来一定会大福大贵!而且我们还占卜了,征求了乌龟壳和蓍草的意见,选了好几个人名,都不如以刘邦为县长最吉!”

  这都是刘邦搞政治神话的成绩啊。

  可是,刘邦还是谦让,而别的人,都不敢当这个冒着掉脑袋风险的县令。于是,刘邦也就接受了。人们遂共拥戴刘邦为沛县县令,号称沛公。“公”是楚人对县令的称呼。

  秋雨下得如醉如痴。随后,沛县的“少年”和豪吏如萧何、曹参、樊哙等人,就帮着刘邦收得了沛县子弟两三千人,成了刘邦的主力兵员。

  “少年”,就是范阳县那里的那种,非要报仇,一心想着趁机刺杀县长的人。而刘邦下面的核心领导者,就是豪吏萧何、曹参等人。刘邦也算是故官吏。于是沛县的官吏成为了该县反秦领导群体,一如在项梁的苏州那里。

  刘邦带着沛县子弟二三千人,随即开拔出去,开始了对周边地区的征伐。他们攻下了几座城邑,一度还打败了前来清剿的泗川郡御史率领的政府军。刘邦属下的左司马曹无伤,甚至俘虏了在另一个地方讨剿义军战败,逃跑路上的泗川郡郡守。而以织造蚕匾为生兼从事丧葬队伍鼓吹手的莽汉周勃,和屠狗“职业杀手”樊哙,以及狱吏曹参先生,这三人,都分别在攻打附近城邑的战斗中,有着率先登城的记录,以及斩首十几级到数十级的具体勋劳。刘邦针对他们的功劳,给予及时的奖励,将他们的爵位,按照秦帝国的二十等爵,逐渐上升,进入第九到第五等级区间的大夫爵位段。这种军功获取的爵位,按照秦的政策,是要奖励给他们田地的(具体来讲,第五级是大夫,第六级是官大夫,第七级为公大夫,第九级为五大夫)。

  就这样,这些来自沛县地区的猛厉之士,开始在附近略地,他们不论战事反覆、成败利钝,一直坚定不移地跟随着刘邦,成为刘邦所依赖的核心中坚,我们暂且不多表。

天下皆叛

  就在项梁、刘邦都起事的同月,公元前209年九月,北边齐国地区的狄县县城里边一个叫做田儋的豪族大姓,也磨刀霍霍地起事了。

  这田儋也是个豪强,这一天,他家里一个奴隶犯了错,田儋想杀了他,但是当时政府规定,不允许随便杀人,虽然是杀自家奴隶,也得见官禀报一声才行。县官老爷说可以杀了才可以杀。

  于是田儋就带着自己的族内兄弟——田荣、田横(这些算是子弟了),还有一帮“少年”(关于什么是“少年”,我们随后再说,其实也就是蒯通对范阳令说过的那种要杀范阳县令的“少年”),押着这奴隶,气势汹汹地往县令府去。

  这个田家,也是当时狄县里的豪强家族,史书上说田儋和田荣、田横“皆豪,宗强”,那也就是所谓豪强了。所谓豪强,就是家资巨万,农业、林业、工商、副业多种经营,有自己的宗族子弟,还有一定数量的宾客和依附者。

  田儋带着田荣、田横和一帮“少年”,来到县令府。狄县县令见到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让到堂上。县令说:“本官这几天忙于应付城外的反贼,正欲有求于田先生。刚好田先生今日登门,不知有何见教啊。”

  原来,陈胜向北派出的部将周市,目前已经略定了中原东部的原战国时期的魏国地区(河南东部、山东西部),继续向北发展,来到了狄县这里,希望狄县跟着反秦。狄县县令不肯,于是周市军就在外面连日猛攻狄县城。

  田儋说:“我有一个家奴,胆敢偷吃了我一个鸡蛋,按照家法我要杀了他,特此前来禀请大人批准。”

  “哦,这是小事,你要杀就杀吧。”

  田儋“腾”地站起:“好的,县令大人发话,要杀就杀,给我动手。”

  于是,田荣、田横带着一帮“少年”,登堂而上,猛扑县令而来。县令大叫:“不是杀我啊,是杀——”不等喊完,“少年”们一拥而上,揪住县令就揍。县令卫兵被隔在外边来不及反应,县令被打得九孔流血而死。

  田儋抢过死尸身上的官印和绶带,系在自己腰间,随即召集豪吏子弟,说道:“如今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国乃是咱们的故国,我田儋,是田氏的子孙(战国时代的齐王为田氏),我应当为齐王。”

  于是田儋自立为齐王,是时亦是九月。既然豪吏都听田儋的了,于是田儋带着狄县的县兵武装,打开城门,去跟城外的周市鏖战。周市不是对手,一路被田儋打出了山东。

  随后田儋带领着狄县子弟兵,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搏杀,居然在数月不到的时间内,控制了山东齐国大多地区。至此,就有齐、楚、赵、燕四个王了。

  却说陈胜部将周市被田儋打败在狄县城外之后,就向南退回到中原东部大梁一带。这里是从前战国时代的魏国地盘,周市已经略定了这里很多城池。但是,从前的魏都大梁因为秦始皇攻灭魏国时,使用水攻,水灌大梁,大梁已经成为废墟,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于是周市就在附近的临济城办公。他下面的人跑来建议他:“您现在已经据有了魏国,干脆自己称魏王算了。”

  周市说:“天下昏乱,忠臣乃见。如今天下共同叛秦,按道义必须立魏国之后为王,才可以。”

  此时,战国时代魏国王族公子宁陵君魏咎,正投在了陈王麾下,待在陈城。于是周市派使者跑到陈城,跟陈胜要魏咎,希望请他来当魏王。使者反复过去要了五遍,终于把魏咎要过来了(陈胜对于六国贵族,一贯是不给开绿灯的)。

  周市遂立魏咎为魏王,自己做魏王的相,也就是相国,所谓“王侯将相”,王的下面也有将和相。时间依旧也是九月。

  于是,到九月,楚、赵、燕、齐、魏国,五国就都有了王了,这是陈胜七月起义并且在称王以来迅速发展成的局势。

  九月,又有一个重大的消息传来。那陈胜在七月份为王时从陈城派出去的,曾经给故楚国大将项燕担任过“视日”工作的贤人周文先生,率领西二方面军(如果“假王”吴广的西征军是西一方面军的话),已经穿越中原西部的韩地,攻击到了函谷关下了。如果能突破函谷关,就攻入秦本土了。

  秦的本土,亦被称为“关中”,具体就是中国西部的陕西中部地区,这里是沿着由西向东流动的渭河铺展开来的一块大平原(准确地说是个盆地里的平原),四面被群山围绕,北为山岭和黄土高原,南为秦岭,西为陇山,东面则有黄河围护。这块四面群山的平原,有四个关口可以出入,东有函谷关,东南有武关,北为萧关,西南为散关,所以这一地区又号称“关中”。中原要想进入关中,只有在其东面的函谷关和东南的武关,但是函谷关又位于中原西部(今河南省西北部地区)的一条山地走廊的西端,即豫西走廊,该走廊南北皆为山,西即是函谷关,东则有山地中的要塞荥阳。总之,东方六国要想攻入秦本土——关中,是不易的。目前吴广就正在率领西一方面军进攻荥阳。

  荥阳是豫西走廊口上的重镇,也位于河南中西部,是从前的韩国地区,荥阳再西行几十里就是洛阳。但是吴广是个死心眼儿,不太懂军事,他在西进的路上,非要在荥阳城的百年老墙下面攻坚,如今一连攻了三个月,都不能攻下荥阳。但是吴广非在这里死攻,他属下的将官们都被气得半死。守卫荥阳的正是李斯的儿子三川郡守李由,所以死活不投降,抵抗得非常激烈。

  但是吴广在荥阳坚城下的消耗,客观上为周文创造了机遇,可以避免荥阳据点里的秦军跑出来牵制自己。于是,周文遂摆脱了秦三川郡主力秦兵的干扰,一路向西略地,通行于豫西走廊中,收编韩地各郡县士卒,“行收兵至函谷关”,队伍越滚越大。于此九月,他终于抵达了陕西东大门函谷关。而此时他的麾下,加上配合他而来的魏国、楚国军队(赵军没来),竟总计有战车一千乘,士卒数十万!

  不过对这个数字也不用过于惊讶,武臣在赵地略得了四十余城,每城收兵得五千的话,也有二十万之众,何况还有乡和邑的兵可收(刘邦在沛县收得二三千子弟)。

  周文的数十万大军来到了函谷关下。由于秦二世对中原各郡县已全都叛秦还一无所知,所以周文在函谷关下没有遭遇秦人的太大抵抗,遂一举攻克函谷关。然后长驱直入,直趋向西八十公里,进军到了距离咸阳城仅仅几十公里的骊山脚下。

  周文陈兵骊山脚下,他立于战车之上,铺展在他身后的是数十万大军和迤逦连绵的上千辆战车,旌旗猎猎,遮住了一半的天光。数百年未见的巨大恐慌,笼罩着秦二世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