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漏网[刑侦]>53、别动

  秦一乐立刻压低了声:“老大!江还把追踪器摘了!”

  应呈嘬了个牙花出来,一颗心狂跳不止。现在这小子身上只剩一个窃听一体的耳麦了,还被他踩到了脚下的口香糖里,只能冷静提醒:“二组小心点,一定要把人跟好。”

  “收到。”

  江还被徐国全带上了车,就立刻开始了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兰城市区自驾游,除了红灯以外,这车就没停下过,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油。

  应呈带着整个刑侦三组跟在他屁股后面把兰城所有大小公路都开了一遍,从早上开到了下午,这车才终于慢慢悠悠地停在了一个半旧民房的门口。

  不得不说,他们的反侦察意识确实很强。

  绕来绕去这一大圈,其实离烟霭茶楼并不远,最多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

  这一片都是荒草田,旁边是个大型垃圾填埋场,塑料垃圾飞得满天都是,一眼看去视野开阔,但凡多个人都会引起注意,更何况应呈这浩浩荡荡好几辆车。

  指挥车又尤其显眼,跟在最后面,眼见着屏幕里的车停了,连忙说:“小吕!你的车太近了,别停,直接开走,去前面盯着!其他人找地方待命,注意隐藏,谢霖来指挥车。”

  虽然江还留了个心眼,至少还带着窃听,但这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什么话,一直到下了车,才站在齐腰的荒草之中伸了个腰,嘀咕了一句累。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距离的原因,他身上的窃听器传回的却是刺啦啦的电流杂音。

  “顾崽调下音。”

  顾宇哲苦着脸摇了摇头:“不行,距离太远,而且这地方太开阔了,跟得太紧会被发现。那耳麦本来就是精密仪器,被他这么用,坏是迟早的事。”

  徐国全拽了江还一把:“走吧。”

  江还跟着他走进那栋民房,房子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没有开灯,窗户上挂着晒得褪了色的大花床单,导致房子里十分阴暗,角落里都泛着霉花,青一块黑一块的,弥漫着一种腥臭的霉味。

  房子里本来就黑,徐国全再把门一关,更是不见五指。江还直觉不好,下意识一回头,迎面就是一个啤酒瓶,他伸手去挡,应呈那边只听窸窸窣窣的电流音里清晰地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江还的一声闷哼。

  “妈的!臭小子!我让你狂。”他一击把江还打倒在地,连踢带踹,顺手抄起柴火棍,江还武力值为负,只能护着头部狼狈挨打,一棍子落在后颈,就停止了挣扎。

  谢霖唰一下站起了身,看着应呈:“江还有危险!”

  他一把把人拦住:“坐下!别急!等江还的信号!”

  秦一乐是见识过那凶残现场以至于彻夜难眠噩梦不断的人,他见过江还孤独无助地坐在大厅一身是伤,也见过江还从一只「拖把犬」蜕变成温柔青年,笑着鼓励他各有所长要把脑力开发起来,他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老大!不是说好了一切以线人的安全为主吗?”

  现在的江还就处在鬼门关的门边,万一迟了一步,就……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说了,等江还的信号!”

  他和江还约定过,只要他喊一声自己的名字,无论在哪,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去救他,所以,他等。

  然而,手心里腾腾升起的热汗却出卖了他此刻比任何人都要焦灼的紧张。

  他知道江还在盘算着什么,他主动要求参与卧底,甚至先斩后奏,不是为了正义,也并非为了所谓「报答」。他是为了一死了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指挥车里一片寂静,只听耳麦里十分嘈杂,电流的声音刺啦作响。

  徐国全确认江还已经失去意识,这才把柴火棍一丢,猝了一口尤不解气,又踢了一脚:“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呢!”

  说完在他身上一通乱摸,从胸膛到小腿,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追踪窃听之类的东西,却唯独落了检查鞋底。

  区区十几分钟,指挥车里所有人连心跳都不敢大声,生怕遗漏了刺啦作响的耳麦里任何有可能的信息,随着耳麦那头的沉寂,一种致命的窒息感逐渐弥漫开来。

  终于,离得最近的兄弟激动报告:“老大!目标出来了!”

  应呈连忙问:“线人呢?”

  “这个角度看不到!目标衣服和手上都有血……是线人的血!老大!”

  他紧紧攥起了手,手背上青筋凸起,脑海里天人交战。一个声音喊着「相信自己」,保护江还,大不了先抓一条小鱼,另一个声音却喊着「相信江还」,他以身做饵涉这么大险不能功亏一篑,一定要等他信号。几百个回合的唇枪舌战被压缩到短短一瞬,他当机立断:

  “都不准动!等信号!你去跟上徐国全!千万别把人惊了!”

  “是!”

  谢霖蓦地想到今天早上应呈少有的失态,连忙说:“应呈!别冒险!”

  “听我的。相信江还!”

  “江还现在已经失联,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听我说,让最近的兄弟进去看一眼,看一眼就退出来!”

  “里面有人怎么办?目标一直在监控又怎么办?周围万一有埋伏呢?相信江还!等他的信号!”

  “你……”谢霖看着那双目眦欲裂的眼睛有血丝蔓延而上,生生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只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你哪来的下一个十年啊!

  时间又一分一秒地过去,应呈的大脑分裂出了两个自我,一个在冷静地分析着目前的形势,二组多少人,分别部署在哪个位置,身上带了什么家伙,这条路通向哪里,该如何突袭,又该如何救援,他都一清二楚。

  而另一个,则混乱地想着江还,时不时又突然想到傅璟瑜,两段回忆,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突然就令他冒出了冷汗。

  耳麦里始终只有无意义的电流音。时强时弱,像一根弦崩在所有人心上。已经整十分钟了。

  谢霖如坐针毡,终于还是站了起来:“不行,应呈,行动吧,救人要紧!”

  他回头看到指挥车屏幕上硕大的计时器,十分钟已经又跳了三秒,还是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再等!”

  “应呈!”

  “我说了!再等等!再等五分钟,最后五分钟!”

  他此刻无比盼望着能从耳麦那头听到一声「应呈」,这样他就能立刻放下一切,冲进去救他,然而时光依然江海一般奔腾而去,不止不息永不停顿。

  他在心里徒劳无助地喊着「江还」,一遍又一遍,而那个捧光而来的人却只是转身向前,一步一步,不愿回头。

  计时器就这么跳到了十四分,应呈死死盯着屏幕,眼睁睁看着它从01、02,匀速跳跃,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跳到了50、51,然后又变成58、59……

  00。

  十五分钟整。

  江还仍然没有回音。

  原来一分钟那么快,只够他一个呼吸,那个人就沉默了那么久。

  谢霖背后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应呈!来不及了!”

  脑海里两个声音依然拉锯不止,争不出一个结果,他突然剧烈的恐惧起来,大脑有那么一瞬是完全空白的,只是那一个瞬间被无限拉长,连血液都在那无限的惊惧里步步凉透。

  他瞳孔布满血丝,喉咙有点发堵,张嘴嗫嚅,正要出声,就听顾宇哲弹簧似的站了起来:“老大!听!有声音!”

  细细听去,果然从那电流杂音里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咳嗽,就算明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喊了一声「江还」。直到这一刻,应呈才发现他的手,竟颤抖得停不下来。

  江还没有回复,只听到了规律的叩墙声。

  叩——叩——叩——

  “什么声音?听不清楚。顾崽你就不能再调一下吗?”

  “真调不了。本来这耳麦收音效果就赶不上普通的窃听,他把耳麦黏在口香糖里就更影响收音了,现在这么大的杂音,很可能是走路的时候磕碰到了。”

  秦一乐却突然一个激灵,跳起来去拿纸笔:“等一下!可能是摩斯电码!”

  指挥车里顿时又安静下来,只剩秦一乐竖起耳朵仔细从杂音中辨别着那些有规律的叩墙声,在纸上翻译:“B、I、E、D、O、N、G……别动!”

  应呈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万幸……

  “行啊小子,长能耐了,还会翻译摩斯电码?”

  他挠头,有点羞涩地憨直一笑:“上学的时候觉得好玩,就背下来了。”

  耳麦里又呲呲一响:“老大,注意,九点钟方向有个可疑人物!”

  应呈回头一看,只见那人五十岁上下,穿了件又旧又脏的老人衫,华发丛生,裤脚挽到膝盖下,手里拎着一个破布包,走在田埂小路上与背景融为一体,分明是个老农夫的模样。

  “各单位注意隐蔽!”

  “收到。”

  结果那人只是慢悠悠地走过了那间老民房,在几十双隐蔽的眼睛注视下消失在拐角,应呈一口气刚松了一半,又听小吕在路口另一端说:“老大注意!他又折回来了!”

  谢霖哼了一声:“这警惕心也太高了。”

  小吕探头看了一眼,又唰一下蹲下了:“老大,是常齐!开会的时候说过,十字架和圣经上的指纹!”

  是那个牧师!

  应呈和谢霖对视了一眼,没想到江还居然真的能钓出大鱼!

  “都别动,先盯着!”

  只见那人又散步似的走了回来,然后径直开锁推门,动作一气呵成,流畅的仿佛是回自己家。

  那一棍挨在后颈,留下一片带血色的淤青,令江还头脑发昏起不了身,一睁眼恍惚看见光亮里走来一个人,下意识要叫应呈,出口前脑袋里针刺一般的一阵疼痛生生让他及时住了嘴。

  “怎么了,没事吧?”常齐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见他一身是血,地上还有个碎酒瓶,沾血的柴火棍就丢在一边,顿时明白过来,一叠声道歉,“哎呦不好意思,误会了误会了,这怎么能打人呢!我回头说说他,这脾气反了天了!”

  江还「嘶」了一声,终于清醒过来。刚刚那一啤酒瓶被他拿手一挡,现在左手血淋淋的,又挨了好一顿打,硬生生被打晕过去了,知道眼前这人想必就是他的上家,一边庆幸还好刚刚没把应呈的名字说出口,一边冷笑了一声把人推开:“不好意思?这就没了?我说你们合作还挺有诚意的,先是没收了我的全部财产,再把我骗到小黑屋里好一顿打,这还怎么做生意?”

  他又「唉哟」一声:“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疏忽了,瞧您这伤的,要不去医院一趟?”

  “去医院?我全身家当所有证件连带手机都被你们拿走了,怎么去啊?”

  “消消气消消气,我们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才拿走证件的。国全他心不坏,就是气不过您骂了他几句,公报私仇。放心,回去我帮您教育他,好不容易见个面,我们还是聊生意为主。”

  江还抹了一手的血,想到现在应呈应该看不到屋子里的情况,抬脚就要往外走:“聊生意?可别。我没这个福气,还没聊呢就挨了顿打,聊完生意我还不丢了这条小命?您爱找谁找谁,我不奉陪了。”

  谁知道门一开,他又被一把拽了回去,常齐腆着脸态度十分谦顺,话里却藏着暗刃:“这话说的,来都来了,要是不谈了,您这不白来了吗?再说,您是个人才,就这么走了,上面会怪我办事不利的。”

  他回头,一手依然紧紧攥着门把手:“怎么?你这意思,我要么俯首称臣老老实实为你们办事,要么就把命留下?是这个意思吧?”

  “傅老师误会了,我承认,国全打您是他不对,我这不替他道歉了吗?做生意谈合作,胸襟要大,一点小事,就不要挂念着了,这样我们才能精诚合作是不是?”

  江还笑了:“对,说得没错,做生意的人不能拘于小节。但是,做生意也得讲究公平不是?一分价钱一分货,我当然可以原谅你们了,但我这顿打不能白挨吧?

  你把那个蠢货叫来,让我也揍他一顿,把他打到晕过去为止,我们再谈剩下的。”

  常齐脸色一变。

  他用沾满血的那只手在他肩上一拍,轻声道:“话我撂这了,想给我下马威?没门!”

  “见谅见谅,底下人做大不懂事,我会教育的。您是聪明人,我也不跟您绕弯子。

  您是不知道啊,这十几年前我们吃过一次暗亏,好多兄弟都被抓了,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一直忍到今天,时间久了,这几个阿猫阿狗都拿自己当个人物,也确实是该教育教育了,不然啊,毛都还没长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人都敢惹。”

  大门一开,窃听的收音效果就顿时清晰了不少,勉强能听清楚对话,应呈后背一凉,万万没想到这十几年来,这个天知神教还真的一直潜伏在兰城!

  江还又冷笑了一声:“教育?既然知道我是聪明人,就用不着在我面前演,我看你是打算教育我吧?”

  “您这话就说得……什么教育不教育的?我们这不是合作伙伴在谈生意嘛。”

  “别演了,没意思。别忘了,我是学心理学的,你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当时在茶楼,要不要见我他都要先打电话请示你的意思,会有那胆子轻易下手打我?

  我就是来赚点钱,真没必要给我来唱双簧这出。你想跟我合作,那就合作,你不想跟我合作,吱一声,我也不缠着你们,何必呢?”

  他说着又要走,摆明了是真的一点合作的想法都没有,常齐连忙一把又把他拽了回来,满脸赔笑:“对不住对不住。说实话吧,这不是为了考验考验您嘛。现在环境不太好,您也是知道的,当年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安全起见,对我们大家都好。”

  江还生生被气笑了:“三顾茅庐?这位老师一看就是教数学的啊,你把语文学成这样诸葛亮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人家那是上门请,您这是设了三关六将让我当赵子龙呢。以前教小学的吧?

  被辞了几年了?是不是被上面领导刁难了?

  干了一辈子临了连个退休工资都没有,不服气?

  前妻学历没你高,没什么共同语言,生活也枯燥得很吧?儿子还是女儿?成绩不错,大学考到外地去了,这些年去没去看过?”

  眼见着常齐一脸惊愕,又冷哼了一声,修长手指点在他胸膛,深邃黑瞳透出狡黠流光,有那么一瞬竟让人不敢直视:“还自比刘备呢,多大的心气,也不看看您配吗?您这儿,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常齐脸色一改,终于露出了本来面貌,友好和恭顺都一扫而空,一双浑浊的老眼顿时迸射出凶悍的光芒,狼似的,伸手把他的手一把拍开:“不愧是傅老师,厉害,果然厉害。既然如此,咱们俩都别演了,您的能耐我已经见识到了,这一路牵着我的鼻子走,这一招以退为进,我服。”

  江还这才收回手:“还是跟聪明人讲话舒服,这下,第二轮考验,也算我过了吧?”

  “这哪是我们考验您啊,明明是您考验我,不知道,我的名字,配不配占用傅老师的脑容量?”

  “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常齐,整齐的齐。没有傅老师的名字那么多门道。对了,不知道傅老师对于招新……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

  江还轻轻睨了他一眼,嘲讽一笑:“不是说了吗?我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心理,你那点小九九,在我眼里就跟裸奔一样。

  你也就比那个蠢货好了一口气,能在我脑袋里留下个名字而已,想套我的话,你还嫩点。”

  常齐的表情顿时扭曲。

  而他却浑然不惧,相反,甚至目如鹰隼咄咄逼人,直视着他的双眼满脸都是嘲讽:“不用嫉妒,有些人就是天生比你优秀也比你狂妄,你穷其一生得不到的东西在我眼里不仅唾手可得还能随手抛弃。

  只要别太自负,认清你自己的能力,你就不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愧对于你了。活得轻松点吧,常老师。”

  “你……”

  “我以为那蠢货的上级应该就是大人物了,没想到还是小虾米一只。你们的考验我现在也通过了,但我不会蠢到还没见钱就先交货,想知道怎么改良你们的洗脑剧本?可以,也别叫你的直系上级了,直接叫一个能做主的来见我就行。”

  他终于爆发出撕裂的怒火和杀意,一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江还见状却轻轻笑出了声:“看见没,我要击溃你,控制你的想法,实在是太容易了。”

  常齐因为这句话,却又迅速冷静了下来,谁料江还又说:“我说我要控制你轻而易举,你被我激起了好胜心,下意识要跟我反着来,所以做出了我击溃不了你的表象,迅速收敛了杀心。你看,这才叫洗脑,左右一个人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他呼出一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苍白而僵硬地笑了一声:“佩服,佩服。”

  “把我的东西都还我。”

  “应该的应该的。”常齐转身去给他拿,“我会跟上面商量一下,到时候,上面会主动联系傅老师的。”

  江还拿了东西一点头:“知道了。”

  他转身正要走,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对了,既然是合作,那就得有合作的诚意。我的诚意你们已经收到了,那么下一次会面,我希望你们也能拿出足够的诚意。”

  “我会转达的。对了,不知道傅老师为什么要选择跟我们合作呢?”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因为控制人心,很好玩啊。”

  常齐悚然一惊,目送着他颀长秀挺的背影逐渐走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见过疯子,也曾把寻常人一步步改造成疯子,但他从未见过,像他这样清醒的疯子。清醒得让人害怕,也疯得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