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玉床上围了一圈淡色帷幕。

  里面影影绰绰显出了个人影,半躺着,偶尔能听到短促的抽气声。

  忽然,一个人被推了出来。

  眼神还有些茫然不解,他下意识扯着帷幕,险些把布料扯裂。

  这个人就是云涅。

  云涅擦擦嘴唇上沾着的口水,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疑惑。

  怎么师父突然发脾气把自己推开了?

  难道是今天时间太长,师父不耐烦了?

  于是他又钻了回去,试图向师父撒娇,如果撒娇过后能继续下去,更就好了。

  桑越脸色有些古怪,眼中带了点隐忍的怒意。

  毕竟,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云涅那么缠磨。

  但他都快习惯了……有别的原因罢了。

  桑越拉好衣襟,顺滑轻薄的黑色丝绸长袍前端,洇湿了一片。

  深色的布料,衬得他肌肤如雪般白皙,间或露出的一线胸膛又泛着湿润的粉红,很是活色生香。

  “云涅!”桑越鲜少有这么叫云涅大名的时候,这一声出来,说明他生气了。

  云涅下意识端正姿态,在他面前跪坐好。

  看到桑越带着怒意的眼神时,云涅有点心虚,便移开视线,不小心往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舌尖尝出一点铁锈的腥甜来。

  桑越哪能看不出来他在盯什么,气极反笑:“半个时辰了还没够?你是小狗吗,叼了骨头就不松嘴了!”

  可他又不是真的骨头,那可是肉啊!

  云涅乖乖挨训,不敢反驳,也不敢再多看了。

  眼皮低垂着,两手搭在腿上,一派无辜乖巧。

  可惜,桑越已经不会再轻易被他这副姿态迷惑了。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最近睡得也很好,想必心魔已经化解,日后不准再……咳,总之,你明白了吗?”

  云涅:“……”

  震惊!

  忽然被勒令停下,而且师父的态度这么严肃。

  到底怎么了?

  云涅猛地抬头看向桑越,下意识伸手,想拽住桑越的袖子撒娇。

  “可是师父,我还需要……”

  桑越铁了心要让他改掉这个毛病,便往后退,躲开他的手。

  结果这一退,胸口擦过布料。

  他闷哼一声,脸色越发难看。

  醍醐灌顶般,云涅尝着舌尖的甜腥,明白了什么。

  当即他脸色一变,不顾装乖卖巧,焦急地扑了上去。

  “师父是不是受伤了!”云涅试图拉开桑越的衣襟检查。

  桑越怎么可能让他随便拉,直接攥住云涅的手,不许他再乱动。

  云涅更急了:“师父,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桑越没好气道:“不好!”

  没错,他受到了一点损伤。

  堂堂月华仙君都多少年没流过血了,结果,愣是被这个小混账给……!

  桑越气都气死了。

  可云涅这个小混账,不仅不考虑为师者的心情,反而闹着要看什么伤口。

  “让我看看吧师父,就看一眼。”

  天知道自己把师父弄伤这件事,带给了云涅多大的恐惧。

  怎么会这样?

  几乎在瞬间,云涅陷入了完全不可抵抗的内疚自责中,亏他还想着长大后要保护师父,结果,先弄伤师父的反而是自己。

  担心,特别特别担心。

  云涅很想看一看,师父伤的重不重,可桑越钳制着他的手像铁铸般牢固,丝毫挣脱不开。

  焦急之下,云涅灵机一动,对着桑越的胸口吹气。

  呼——

  轻薄软滑的丝绸被吹开一角。

  云涅没有看到桑越越来越黑的脸色,他只注意到了,师父红肿的伤处……可怜兮兮的,果然破了皮。

  瞬间,水光漫上了眼眶,云涅下意识翻找伤药,然后下一秒,就被桑越摁倒了。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威严扫地的师父,误以为胆大包天的弟子还想继续冒犯,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把人摁到了自己腿上。

  这应该是桑越第一次连着揍他这么多下。

  啪啪啪!

  桑越狠狠在云涅臀上抽了几巴掌,问:“小王八蛋,为师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再过阵子,是不是要直接骑到为师头上了?”

  云涅没有说话,只是连连摇头。

  也不挣扎了,低头丧气的。

  啪嗒。

  一点凉意落到了腿上。

  桑越愣了愣,连忙把人拉起来。

  云涅扭过脸,不想让他看,还是桑越掐着他的下巴,强行把人脸转过来,才看到云涅哭泣的模样。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男人,相貌已经长开,平日里俊秀清冷的眉眼,此刻充满了脆弱与伤心。

  泪珠不断从泛红的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怎么都停不下来。

  似乎有一道洪流,直接冲垮了他坚韧的心防。

  桑越恍然意识到,这竟是自己第一次见云涅落泪。

  他把他带回来那么久,他伤重的快死时没哭过,他被无端攻击时没哭过,他升起心魔谷欠念被拒时没哭过……顶多,也就红了眼眶,到底还是没哭出来。

  这是第一次,云涅哭得这么厉害,哭得这么伤心。

  那一滴又一滴的泪珠,哪里是砸到了桑越腿上,分明是砸到了他心上。

  桑越顾不上发小脾气了,忙把人拉进怀里,半搂半抱着,用袖子给他擦泪。

  一边擦,一边哄,再揉揉人挨揍的地方:“快停下,别哭了,怎么跟小孩一样,才打了几下就哭成这样?”

  云涅声音轻颤:“我惹师父生气了。”

  桑越忙说:“师父没生气,跟你闹着玩呢。乖,师父以后不打你了,师父跟你道歉还不成么?”

  云涅依偎在他怀里,又摇了摇头,抬手自己给自己擦泪。

  “不要。”

  “不要什么?”

  这徒弟一哭,师父就顾不上别的了,桑越此刻既心疼又无奈,只要云涅别哭,他什么都愿意给他。

  云涅却说:“不要道歉,师父没错。”

  啪嗒啪嗒,眼泪掉的可欢了,云涅试图止住自己的哭势,说完便紧抿着唇,用力瞪大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因为太满了,满到他的眼睛根本装不下。

  桑越这辈子,所有哄人的经验都在云涅身上产生,云涅不吃这招,他就束手无策:“那你还哭什么?”

  云涅也不想哭,但他控制不住。

  甚至他一说话,泪流的就更快了。

  于是强忍着,干脆不说话了。

  桑越没法子,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搂抱着怀里的徒弟,拍拍背,揉揉臀,慢慢等他自己消停。

  小半天后,云涅把桑越的衣服哭湿了一片。

  这件可怜的造价不菲的衣服,算是被云涅糟蹋了个遍。

  不过好歹停下了。

  一件衣服而已,要是能换云涅不哭,桑越不介意再翻出几件给他擦眼泪。

  最后,桑越给他擦净湿漉漉的脸,无奈何地柔声哄:“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父怎么欺负你了。行啦,别哭了,师父又没有真的怪你。”

  明明吃亏的是他,结果云涅哭的厉害。

  唉,带徒弟可真不容易。

  许是知道桑越没真的生气,云涅心里好受了些。

  但他一想到自己弄伤了师父,就内疚地心痛不已。

  怎么办?

  该怎么向师父赔礼道歉?

  云涅咬了咬唇,认真道歉:“师父,对不起,我弄伤了您,我不想伤害您,可却还是……”

  说着说着,差点又哭出来。

  桑越总算知道他在哭什么了。

  一时间又心疼又心软又好笑又无奈,好像云涅总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把桑越的心情搞得如此复杂,让他对他越发怜爱。

  也许这世间,本就一物降一物,从无例外。

  桑越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了,却没想到,苍天把云涅送到了他身边。

  心头情愫动然,心间流淌着满是酸软的怜惜。

  桑越望着云涅,目光越发柔软。

  “你啊你,让师父说什么好?”

  桑越单手捧着他脸颊,轻轻擦掉云涅眼睫上的泪珠:“不过一点小伤,又不是什么大事,一晚上就能好,何须如此?”

  就连他揍他,也更多是觉得,被徒弟嘬破那种地方太丢脸太羞耻,他可没真觉得自己受了伤害。

  但这点小伤,在云涅看来格外严重。

  尤其这伤是自己造成的。

  他觉得自己太坏了,太对不起师父了,太太太不是好徒弟了。

  云涅深刻地忏悔,仰起脸说:“师父,您打我吧。”

  桑越:“……”

  云涅:“师父,您惩罚我吧。”

  被惩罚一顿,自己也疼上一疼,心里还能好受点。

  否则,云涅想到自己伤害了师父,师父还对自己这么好,就越发内疚难受。

  内疚到一双黑亮亮的眼睛耸拉下去,失去了神采。

  桑越沉吟片刻,摸着下巴说:“是该好好罚一罚你,以下犯上,屡教不改,贪婪无度……”

  云涅:“……”

  差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原来自己在师父眼里的形象,这么差劲吗。

  “不过。”桑越露出一点笑意,说,“看在你平日乖巧听话,懂得孝顺师父,练功刻苦用心,又给师父增了光的份上,就罚你把弄脏的衣服洗干净。”

  云涅抬起头,缓缓眨着眼,好像不舍得错过桑越此刻的神情般仔细地看着。

  桑越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声音加重:“还没结束呢,别开心的太早。最关键的是,不许再天天缠着为师吃女乃了,凡事要克制有度,哪能像你这般沉迷?记住了吗。”

  云涅记住了,他小声问:“只有这些?”

  桑越斜睨着他,反问:“皮痒了,想让为师再揍一顿?”

  云涅皮不痒,就是心里虚的慌。

  他知道自己最近确实太过分了,夜夜缠着师父,这种事,师父愿意放下身段满足也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心魔。

  心魔早就消失不见,结果自己索求无度,一点都不知足,害的师父受了伤。

  就算桑越不提,云涅也要自己遏制住自己的渴望,忍着,憋着,不能再放肆了!

  云涅又问:“师父真的不生气?”

  桑越叹息:“不气了,不过你以后再这样,师父就真要生气了。”

  云涅连忙点头发誓,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不知节制地伤到师父了。

  “那我以后还可以……吗?”

  云涅小心翼翼地看向桑越,有点羞愧,但还是想知道答案。

  桑越嘴角抽了抽,说:“看你表现。”

  这晚,云涅格外乖巧听话。

  不仅亲手把桑越身上被自己弄脏的湿衣服洗干净了,甚至还想把桑越也洗一遍。

  但被桑越严肃拒绝了。

  他认为自己还没老到这种地步,云涅不用忙着这么早就表这种孝心。

  云涅乖乖受训,记住了。

  师父还很年轻,没到行动不便需要人帮忙洗澡的地步。

  轻视他人的自理能力越俎代庖是不对滴。

  既然不能在这方面表现,那就在别的方面表现。

  捏捏肩捶捶腿,端茶倒水喂零嘴。

  桑越使唤着小徒弟,看他任劳任怨地给自己剥瓜子。

  心想,这个徒弟虽然有时候很难为人,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让师父满意的嘛!

  .

  次日。

  曲彧见到云涅,大惊失色:“你眼睛怎么了?”

  云涅揉揉眼,红肿酸涩:“哭的。”

  可能很多年没哭过,一哭起来反应有点厉害,昨晚又自责的一宿都没睡好,所以到现在都没消肿。

  云涅也会哭?

  曲彧的好奇心涌上来了:“为什么哭?”

  云涅:“因为我做错了事。”

  曲彧:“什么样的错事?”

  “咳咳!”

  桑越的声音,传音入密。

  云涅:“……我对不起师父。”

  不能说,师父提过不许透露这种事。

  曲彧:“哈哈哈哈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做错事后被师尊罚哭了!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云涅:“……总之,是一件很严重很严重,十分了不得的大错事!”

  但曲彧始终没搞明白,云涅到底做错什么,能让好脾气的师尊把他罚哭。

  好奇。

  好奇死了!

  可云涅,就是不说。

  后来曲彧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了师尊本人。

  那时桑越的脸色看起来格外奇怪,好像生气,又不像生气,让人有点怂,但更加好奇了。

  桑越笑眯眯地按着曲彧的肩膀,把他往弟子宿舍的方向推了推,说:

  “既然最近闲,就把学舍打扫一遍,再修整一遍吧。”

  当然,倒霉的不止曲彧一个人。

  还有云涅。

  尔后半个月,桑越检查课业检查的特别严,不仅布置了一堆任务,还把两人打包塞进了演武场演练境。

  演练境,一个进去就要不停跟总是会比自己强一些的幻象切(挨)磋(揍)的好地方,能同时锻炼弟子的反应能力、抗压能力和皮肤厚度。

  并有贴心的免打扰模式,即预设时间段内无法与外界沟通也无法离开。

  像桑越这样温柔大度的好师尊,当然要帮弟子们做最合适的选择,他选择:时间七天,免扰加压模式。

  “本来师父都忘了的……”

  云涅目光幽深地望向曲彧,怨念犹如实质。

  “谁让你吊人胃口还不肯告知答案,反正是你不好,要不是你当初做错事,今天就不必挨打了!”

  曲彧才不认错,他选择倒打一耙。

  然后,曲彧就被云涅当肉盾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