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跳下去,也会忘记往世前尘的!这才第一天,说好的七天呢!”
米竹的一双桃花眼里只倒映着湍急的玄色旋涡,风轻云淡。
“他会找到我的。”
纵身一跃,最后一抹桃色衣裙被绞杀进了忘川河的煞星旋涡。
“暮阳!你滚回来!”
丘比特倏然悬停在了河畔的曼珠沙华中,久久不言。
……
而在米竹消失在浮屠宫里时,水牧被四散的神魂削了骨。
也已经挣脱了镣铐枷锁。
本就残破不堪的浮屠宫再遭到了狐狸的大肆破坏。
堆积成的民间话本,绫罗绸缎,珠宝玛瑙金银玉器,统统被掩埋。
赤色的狐狸蜷缩在地宫里,紧紧围着支撑地宫的雕龙柱。
上面的龙纹早已被磨灭,反而是雕镂着宫装少女。
硕大的恢宏柱,却雕了暮阳。
庞大的赤色狐狸倏然睁眼,深邃的眸子中出现森然笑意。
犬牙间渗出了血迹。
水牧凝回人形,大步跨出地宫。
“殿下,回来了。”
“这次被献祭的,竟是殿下……”
低笑声闷在胸腔,他站在废墟般的浮屠宫,深邃的眼睫洒着湖面射来的粼粼波光。
以血饲养同族,炼造出一群化形的狐妖,为他们披上暗红喜服。
狐面的迎亲花娘便已经准备妥当,它们用毛绒绒手掌握着锣鼓,捧着唢呐,举着红绸。
抬着花轿,迎着湖面投下来的丝缕阳光,往上翩翩而去。
而水牧的坐姿洒脱肆意,在喜轿上随着狐狸花娘上岸。
雨丝绵绵,穿梭在阳光里。
狐狸的唇角漾着浅浅弧度。
……
米竹头疼欲裂,沉睡已久的身体已经扛不住。
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惊醒。
茫然地望着所在的床榻和厢房,熟悉的檀香木,屋外熟悉的乌鸦树。
此时那黑压压的一片,在她看来如此多娇。
片刻,她才惊觉水牧就坐在身旁。
“你……”
“殿下……”
两相无言。窘迫的气息笼罩着二人,怪诞的气氛令人手足无措。
水牧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尾椎骨处的长尾垂在地上,一扫一扫。
“殿下昏睡了六天,饿不死也伤身。”
捧着一小碗米粥,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唇边。
米竹直勾勾地望着他,沉默着张嘴含住汤勺,闭口不松。
发觉勺子抽不出来,水牧才抬眼看她。
“殿下松口。”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米竹抚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孩子在闹腾。
“浮屠宫那段日子,殿下若是还怨我,我任凭处置。”
“但殿下,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好歹再等等。”
米竹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良久才笑得肩膀一颤一颤,躺了六天的苍白脸颊也浮现红晕。
“怨你什么?怨你逼迫我,陪你夜夜笙歌?怨你迟钝,不明我心意?”
“囚来囚去,求来求去。”
“我们是这样般配。”
看他面色沉沉,似乎是在思索有几分真假,几分是疯言疯语。
米竹笑意更甚,信任与承诺在他们之间变得,虚无缥缈,摇摇欲坠。
“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祭司辅铎。”
水牧闭口不言,哀色在眼底涌动。
契约里写着的,前尘莫追,否则万劫不复。
“不用你说,我都知道。”
倏然抬头望向米竹,垂着的狐狸尾遮掩不了主人的心思,蓬松起来直接大小翻倍。
十指相扣间,无言胜诉衷肠。
米竹默默将人拉近,连带着人也往前倾。
“殿下,孩子。”
“还小。”
“不小了,不妥。”
“那浅尝辄止。”
……
温南风感知到灵力源头变得强劲,就知道殿下醒了,也赶着来瞧一眼。
“殿下——”
奈何推门, 才踏进了左脚,又灵活地收回,默默将门掩上。
站在门口无话可说。
片刻,水牧推门出来,选择无视温南风,兀自下楼。
“老狐狸。咬地挺欢——”
嚓声一响,温南风高高束起的长发被拦腰削断,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
噤了声,略带惋惜的瞥了眼自己的发,啊不,是羽毛。
“你们何时离开?骨也拿了,神魂也归位了,总不能常住乌鸦湾。”
何况,他也要带着两个曾了好几代的孙子离开了。
水牧不动声色地抬手拉拢高过锁骨的衣襟,掩盖红痕。
欲盖弥彰。
“等我和殿下的孩子出生,自然不用委屈殿下住在这。”
闻言,温南风嘴角一抽,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狐狸欠收拾。
秋雨绵绵,乌鸦湾河畔。
渔舟浮于水天交接线,时不时有游鱼跃出水面。
然后被乌鸦一口叼起,瓜分殆尽。
三人也算故交,却鲜少这样平和地齐聚,在一方渔舟里煮茶。
“南风,乌鸦本是昼出夜伏,它们跟着你却是要违逆天性,躲躲藏藏。”
“它们乐意。”
“……”
不再过问,米竹懒懒地窝在水牧怀里,明明只是早秋,已经裹得挺厚实了。
而温南风掌火煮茶,一旁还温着酒。
茶酒香混杂,说不出的古怪。
敞篷渔舟浮在河面,缭绕的乌鸦聒噪不堪。
一道劲风卷起,温南风高举着手掌,微微蜷缩着四指。
一只灰黑的老乌鸦翩翩而来,利爪轻点他的手背,向着浮云长鸣,拐弯滑行。
余下的漫天乌鸦随它而走,领着,聚集着,飞离了乌鸦湾。
徒留斑斑点点的墨痕在浮云之间。
耳畔刹那间变得寂寥,米竹睁开一条缝,瞟了一眼温南风。
“舍得?”
“我乐意。”
“……”
索性闭眼酣睡,米竹心里暗道,再多管闲事就抽自己巴掌。
微微蹙眉,米竹有坐起身,一手捂着隆起的腹部,一手按在身后人的臂弯。
对望之间,不待她开口,水牧拦腰将她抱起。
留下温南风还在煮茶温酒。
“又做甚?茶不喝了吗?”
水牧站在渔舟尾,面色沉沉似乎是要跳进去,可顾忌着怀里的米竹。
“上岸,找接生婆。”
温南风手上动作一顿,起身将茶酒踹进河里,又将沾了酒气的外袍褪下。
“我去寻,你陪殿下留在船上。”
“不,你太慢。”
水牧将怀里面色凝重的人放回小榻,转身跃进河湾,红色的身影透过河面。
米竹倚靠在船尾,汗水浸湿后背。
“南风……你也去。”
“不能留殿下一个人在这。”
“你是接生婆?还是你能帮上忙?”
“……”
一噎,温南风化作乌鸦。
扑腾着翅膀飞离,鸣叫起来的嘶哑声似乎在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