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随行的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竹家的罪臣竟敢掐暮阳公主的爱宠。
奈何女孩只是慢悠悠地提起宫裙,从高阶上下来。
处于一片谩骂声中,站在笼子前,打量少年。
脏兮兮的脸上,瘦削的下巴轮廓愈发锋利,一双狭长的眸子像极了狐狸。
静静看着雪狐在他手里停下了挣扎,蓬松的狐狸尾巴也垂了下来。
她才将食指竖在双唇,示意他们安静。
可聒噪的谩骂声还在继续,来不及了,暴君的声音从高座上传来。
“竹家满门已经屠到剩你们这一旁支了,还敢如此嚣张。”
“不查不知,竹家倒是会敛财收揽民心,敢在东南一带名声大噪。”
“那朕就让你们名垂千古。”
大掌一挥,宦官牵着群狼,从地宫之上下来。
饿狼的墨绿色狼眼泛着青光,经脉勃发的四肢蓄势待发。
暴君脸上的笑意更深,冠冕之下剑眉高扬。
“暮阳,父皇这次不能依你之言了。朕要看这群罪臣被生吞活剥。”
女孩提着繁复的织金桃色纱裙,声音带着哭腔。
“小狸被掐死了,父皇不应该再送一只给儿臣吗?”
说着还拾起帕子在腮上轻抹了两下。
暴君唇角微扬,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装模作样的女儿。
指尖扣在座椅扶手,等着看她如何继续讲。
“父皇,不如让他做儿臣的新宠?”
粉雕玉琢的女孩眉眼弯弯,指向了木笼中的阴鹜少年,眼里盛着星光。
果不其然,暴君以手托着下巴,笑意森然,甚是满意地颔首。
“既然暮阳喜欢,父皇自然得留他。不过,野性过浓的东西还得驯养几日。”
一片哗然,木笼中竹家人的谩骂声铺天盖地。
唯有水牧处于夹缝中,颇感意外地凝视面前那个公主。
那个不及他肩高的姑娘。
而暮阳笑得烂漫,真真就似一个十来岁的姑娘。
“听父皇的。是活的就好。”
一语敲定了竹家人的命运,宦官将少年水牧从木笼中拽出,塞进了一个更为逼仄的铁笼。
不过四尺高的笼中,水牧跪伏着,凌乱的发丝遮掩着神情和伤疤。
一片桃色襦裙缀着流苏,出现在他眼前。
不禁抬头望去。
映入眼底的是一张白皙的小脸。
她长而密的眼睫微翘,如本人一样傲气凛然,朱红花钿点在额间。
“听话,就能活下来。活着出了地宫,本宫就放你离开皇城。”
水牧睁着腥红的眼,仰视着她的单薄背影。
张了张皲裂的唇,嘶哑的声音凝不成一个句子。
想问,想问她为什么不杀他。
此后,地宫接了这个棘手的任务。
为暮阳公主驯养新宠,让他不反抗,不忤逆,绝对地听从命令。
满身鞭痕,又会有人即刻给他抹上等的膏药。
为他量身烧制了犬套,是仿制狼戴的嘴套。
上刑,再灌药,上刑,再灌药……
可就在他即将被送出地宫,送去暮阳公主殿内时,暴君寻到了一名国师,重启炼丹大业。
彻底将地宫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戴着镣铐,在一片黑暗中喘息,愈发稀薄的空气让人压抑。
这间偌大的地宫,已经近半月没有被打开了。
腐尸的糜烂气息充斥着四周,而少年水牧手握匕首,在宫墙上又添了一划。
“第十四日……没有来……”
他一把将匕首甩掉,望着架在烙铁炉上的狼肉,已经要消耗殆尽。
目光沉沉落在那几具宦官的尸体,水牧的眉头紧锁。
干涩的喉咙让喉结上下滚了个来回。
为了争夺稀薄的氧气,早在发觉地宫被暴君遗忘之时,他便将所有活人杀了个干净。
暗不见日的地宫,他甚至被逼得能看清物件。
脑海又浮现那张面容,浮现那片承诺放他离开的红唇。
水牧又俯身捡起沾染了灰的匕首,手腕上的镣铐哐当作响。
“眉黛如远山……朱红点绛唇……”
刀刃刻在宫墙上,朱红墙壁散出浮粉,翩翩落在他的脚背。
浑然不觉地,他目光沉沉,刻着脑海中的女孩模样。
从十岁的女孩模样,刻到假想中的及笄少女,再刻到假想中的翩翩女郎模样。
刻得入神之际,一束亮光洒进了地宫。
有人来了。
骤然间的强光直射,水牧的眼底溢出泪,还参杂着腥红血丝。
长期处于寂寥中的耳膜都在微微发疼,耳畔传来国师的声音。
“还好还好,活着呢。”
“小子,做老夫的关门弟子。”
逆着光,水牧看不清眼前人,心底的失落铺天盖地。
孑然独立,哪怕在日后几年跟着国师,也没有养好嗓音和留下的病根。
……
画面停留在水牧的腥红眼眸里。
余下的记忆便是长亭、绞龙殿、竹林,直至水牧死亡。
米竹才悠然清醒过来。
眼前是加仑的眼睛,那双比洗脸盆还大的墨色眼睛。
她怔愣地将手搭在加仑头上,感受里面那颗心脏的跳动。
“很痛苦吧……”
“你也没想到这样一颗喷薄有力的心脏,藏了这些不堪的折辱。”
“所以你吃他的心脏做甚?自找的。”
哂笑一声,米竹收回了温热的手掌,颤着继续编着手里的那段彩色丝线。
却怎么也编不成,指尖颤抖得厉害。
滚烫的泪珠不知何时滚落,荫湿了手中的丝带。
“加仑,我一刻也等不了,真的等不了了……”
扶着加仑的触手站稳,米竹提起裙裙摆便向着忘川河中央跑去。
于是河畔,桃色衣裙的少女衣袂飞舞,双后八爪的蓝紫色章鱼紧紧跟随。
那无处安放的触手甩得肆意,又有几分滑稽。
排着纵队转世的亡灵纷纷侧目,打量着飞奔而过的少女和章鱼。
“那是谁?为何那舶来神带来的丑鱼追着她不放?”
“管她的,了。一个舶来神,来咱这篡位当阎王,真晦气。带来的丑鱼能是什么好东西?”
“还真有上赶着投胎的。”
“哎,你们瞧,她这是要干嘛!”
“呦吼,她瞎了吧?要跳煞星漩涡。”
原本排队等着投胎转世的压抑沉重,此时因为米竹的狂奔而变得舒缓。
它们在看戏。
而米竹赤脚淌过忘川河,刺骨冰寒从足底蔓延上脊髓。
河的中央就是地府通往俗世的出口。
奈何亡灵太多,米竹之后选了一处无人竞争的漩涡。
“不准跳!”
是丘比特,金发肆意撩起,她飘着向米竹而来,劲风吹得她的衣裙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