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乌鸦湾河面上,两个狐面人在狂奔,足尖轻点河面,踏出粼粼波纹。

  它们踏在河湾上,跟紧了前边引路的水牧。

  “大人的孩子都要出生了,你我竟然有幸给夫人接生。”

  “那是,一窝将公子小姐给生齐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狐脚下不停,嘴上也不停。

  叽里咕噜地猜着一窝几只,是不是和大人一样的毛色。

  “聒噪。”

  前边的赤发男人已经维持不住平静,听得他心烦。

  孩子怎么会比殿下重要。

  两个狐面接生婆用爪子捂着嘴,噤了声,面面相觑,不再讨论。

  突然,其中一个挎着篮的狐面婆子梗着脖颈,扭曲地折了一下脖子。

  她的狐狸脑袋竟然直接拧了一圈。

  又转回了正位,对惊愕不已的同伴回以微笑。

  “看我做甚?”

  而另一个目睹这一切的狐面接生婆呆愣着,说不出话来了。

  难不成是幻觉?

  拼命甩了两回狐狸脑袋,她也讪讪一笑,“没……没事。”

  定是看错了,大人就在前面领着路,连他都没有察觉什么怪异之处。

  能有什么妖魔呢?

  挎着篮子的狐狸婆子勾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水牧的背影,轻声道:“大人,接生的时候还请您回避。”

  水牧面上不悦,却是没有施舍半点目光。

  “我寸步不离。”

  “可是大人,女子都想在夫君面前维持点体面的,在您眼中以这狼狈的姿态,夫人会暗自神伤的。”

  水牧不以为意。

  “她不会。”

  任凭这两世,已经够狼狈了。体面是什么?他俩都不知道。

  一噎,狐面隐隐有些微微扭曲,她也适当地拔高了音量。

  “大人若执意守着,怕是会让夫人分心。”

  这句话才正中靶心,水牧回想起自己离开那叶扁舟时,殿下一丝释然的神色。

  心里烦闷,面上不显。

  “那便依你之言。”

  接生婆的狐面带着浅浅笑意,握着篮子的狐狸爪子收紧了两分。

  ……

  额间花殿划过冷汗,湿了鬓发,青丝紧紧贴着米竹的脸颊。

  后背的绵软衣料也被汗水打湿。

  “水牧……”

  “殿下!”

  没敢掀开竹帘,水牧浑身湿透着,水滴从衣摆坠落在船板上,长靴进退维谷。

  两个狐面接生婆也紧随着上了舟,麻利地用舟上的茶炉烧水。

  两狐掀开帘子进去。

  米竹费力地睁开眼皮,模糊地望见竹帘上映着的男人的身影。

  见他来回踱步,时而抬手想掀开竹帘,又屡屡退缩。

  “怂货……”

  轻笑一声,她这才望向船舱内的两个接生婆,她们忙碌得备好棉布和热水。

  是两个狐面人身的接生婆。

  昏昏沉沉的,米竹疼得七荤八素,直至耳畔传来了几声弱弱的嘤咛。

  生了?

  “这……是我生的?”

  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米竹怔愣地倚靠在小榻上,望着被棉布裹着的三只狐狸崽,说不出一个字。

  还当真生了狐狸崽。

  看着粉嫩的小兽,米竹顿时觉得自己神通广大。

  “给我抱一抱……”

  伸手欲接,可狐面接生婆猛地将手收回,歪着头看米竹。

  声音却与初来时大不相同,更清脆,更有魄力。

  “暮阳,你罪不容诛。”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米竹缓缓抬起头,红眼眶还未来得及恢复。

  声音沉沉。

  “别来无恙,丘比特。”

  尘埃落定,狐面从额头直接豁开一个大口,如同蛇类褪皮一般。

  金发从狐狸皮囊中褪出,露出丘比特的深邃五官。

  她手里还抱着刚刚出生的三只狐狸崽。

  牵动着米竹悬着的心,她的目光也止不住地往孩子那儿瞟。

  而水牧就在舟上,与她有着一帘之隔。可任凭谁都拦不住丘比特的。

  金发一扬,丘比特一手抓起其中一只粉色狐狸崽。

  “暮阳,你看清楚了,这一只没有灵魂。”

  “你胡说!是你做了什么对吗……它怎么会没有灵魂……”

  “你本就不该孕育有子嗣,是那只疯狐狸从神坛盗了阴阳鱼,造出了新魂。”

  丘比特将那只没有呼吸的小兽放回襁褓,才还给米竹。

  继而一边注意着帘子外水牧的动向,一边长话短说。

  “可惜阴阳鱼只能造出一对新魂,而你这一胎生了三个。”

  生了三个,所以必须得有一个没有灵魂。

  不知不觉中,喉咙愈发酸涩,米竹将襁褓中的小兽紧紧贴在心口。

  感受其余两只的温度。

  “怎么会这样……所以你来干什么?连这两个孩子都要收走吗?”

  掌心紧紧护着襁褓里的孩子,米竹周身涌动起白金色灵力,隐隐有突破之势。

  丘比特望着被灵力拂动的珠帘,太阳穴直跳。

  要是把难缠的狐狸引进了就麻烦了。

  “暮阳,我是个地府赌坊的坐庄人。再押场赌注如何?我给你一个魂魄,救你的幺子。”

  “赌什么?”

  “赌人心。”

  “要几颗?”

  “……”

  丘比特一噎,用看痴傻儿的目光看着米竹,丝毫不掩饰话里的揶揄。

  一手还勾着她的青丝。

  “一孕傻三年。暮阳,你真傻。”

  “赌人心,赌你所救的那五个死物,会不会愿意将灵力还给你。心甘情愿地还给你。”

  丘比特目光沉沉,金发映衬着她的白皙脸庞,却越显得苍白无血色。

  情不自禁抱紧怀里嘤咛的小狐狸崽,米竹颔首。

  无论如何,她做不到抛弃孩子。

  “不胁迫地,收回五行灵力是吗?成交。”

  丘比特红唇一扬,翘着腿坐在小案上,一手转着狼毫,一边将手伸进虚空。

  竟是凭空出现空洞一片。

  而她的手就这样伸进去,摸索着什么。

  片刻,从虚空中拉出了一团蓝紫色的跳动魂魄,不由分说地塞进米竹怀里。

  它便径直穿进那只没了呼吸的小兽里。

  刹那间,那只冰凉的狐狸崽也张开了粉嫩的小嘴,嘤咛着。

  米竹重重松了口气,眉眼含笑,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不经意问道,

  “这小魂魄怎么不是白色而是蓝紫色?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吧?”

  不禁忧心之后的日子。

  而金发丘比特淡淡回道,“你觉得加仑穷凶极恶吗?”

  加仑?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何意?这个魂魄——”

  不待米竹问完,丘比特已经重新将狐狸皮囊穿到了腰部,一边拉扯,一边接过她的话。

  继续道,“这个魂魄就是加仑。”

  “加仑怎么会变成魂魄……你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