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风一笑,拎起一只小雏鸡,往后一抛。
身后,趴着酣睡的沙漠狮悠然转醒,大口一张,将抛过来的那只叽喳乱叫的小鸡咽了下去。
沙漠狮也徐徐化形,赤着身,长臂捞起屏风上的外袍披上。
“行了,能让殿下不发疯就够了。是谁重要吗?”
“说得你有多么正人君子似的,让你别老用六角龙鱼的模样在殿下面前晃,你肯吗?”
封寸不也是靠着皮相少受些罪吗?
罗刹说完,垂首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不厌其烦地正了正衣襟。
温南风眉眼弯弯,手上烧着雏鸡的动作不停,却是面上的喜色愈发浓厚。
“你们是否觉得,那狐狸来历不简单。似是冲着殿下来的。”
闻言,罗刹和封寸回头看他。
温南风一笑。
“看我做甚?那狐狸还是只小崽子,却能接的住水灵力,该是多大的执念才能扛得住,你们也都清楚。”
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有了那只胆大妄为的狐狸,距离逃离浮屠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湖底水波成影晃动。
月光照不到湖底,绞龙殿内昏暗一片。
狐狸卧在青石砖上的织金窗幔上,一双赤色眸子望向龙椅上酣睡的少女。
她枕着扶手,一双光洁的小腿垂在另一侧扶手。
四下静谧无声。
狐狸终于慢条斯理地化形,露出深邃的五官,大片阴影遮住半边脸。
水牧披着窗幔,赤着脚走上高阶,凝望着米竹。
“殿下……”
指尖轻轻撩拨她额前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赤色长发垂在了青石砖上,他坐在龙椅之下,视线沉沉。
一声压低着的声音响起。
“小狐狸,我劝你尽快离开里。殿下要醒了。”
是温南风。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绞龙殿门前,背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水牧。
没有猜错,这只狐狸有点用。
水牧连眼都没抬,依旧凝视着少女的睡颜,从她的眼睫扫视到唇。
温南风也不恼,望着殿外湖面上的粼粼月色。
“既然你不肯走,便留在殿内。明日能否留个全尸,就看你有多大能耐了。”
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温南风轻笑着转身离开。
徒留二人在绞龙殿内。
月上柳梢,子时已到。
米竹倏然睁眼,一双桃花眼微微混沌,倒映着水牧的面容。
怔愣着,她在龙椅上坐起身,抬手抚在他的脸上。
那深邃的五官与记忆中那张模糊一片的脸有些重合。
“是你……”
指尖轻轻扫过他的下颚,脖颈,肩头……可那不是祭司辅铎的模样。
祭司辅铎从小在深宫,遭过许多罪,并没有面前男人这样高大。
可是这具骨架何其相似。
“不,你不是……你没有他那般瘦削。”
上一刻满含柔情的眼底顿时转寒,指尖也抵在了他的喉结。
她的视线扫过水牧尾椎上的狐狸尾巴,才意识到他是那只小狐狸。
“你是水牧?滚出去。”
水牧一愣,喉咙发涩。
殿下怎么能忘记他。不是在那一夜就坦诚相见了吗?殿下不是说过要同自己出宫隐居吗……
“他”又是谁?
子时已过,阴气最盛时间到了。
在米竹眼中,此时绞龙殿内已经爬满孤魂。
它们拖着烧灼到流脓的半透明躯体,在青石砖上拖动,一步一步往她而来。
那是浮屠宫沉入湖底时,死于雷火的宫人。
它们都怨暮阳公主。
米竹宁静地合上眼,高坐在龙椅之上,指尖颇有节奏地扣在漆金扶手上。
可是水牧看不见身后拥挤如潮的亡灵野鬼。
他只是握着拳,红着眼。
下一刻,眼前的少女身上的残破宫裙被撕扯,露出肩颈。
她合着眼,恬静得就像一个木匣子中的木偶娃娃,似乎没有感受到撕扯。
白皙的脸颊上被撕开一个大口,她舒展的眉眼才有些蹙动,血汩汩涌动。
沿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大腿上。
“殿下!”
意识到形势不对,水牧起身将米竹拥在怀里。
侧开覆着狐狸指尖的手指,他用颤着的掌心擦拭少女下巴的血液。
“殿下……”
米竹睁开眼,望着满殿孤魂簇拥着她,争先撕咬她的皮肉。
可是环顾四周,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难道那个祭司辅铎也在这堆孤魂中撕咬她?
她无法想象这一幕。
“殿下……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水牧将她打横抱起,踉跄着往殿外跑,米竹的血液一路滴落在青石砖上。
他不敢低头看。
看怀里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殿下为什么不跑!为什么留在这殿里……”
米竹听着他的声音,很像,很像祭司辅铎。
但再像也不是。
水牧的声音更加清朗,不会像记忆中那样嘶哑。
米竹被撕咬得有些意识混沌,呢喃出声:“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他还欠我十里红妆……”
“他会娶我的……”
同样是死在浮屠宫的人,大概会成了亡灵。但祭司辅铎从没出现过。
她候着,等每一个子时,等每一次亡灵觅食,在一片撕咬中寻寻觅觅。
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米竹手腕,她心下一动。
“水牧,你在哭?”
一声清脆的折断声响起,米竹脖颈上的镣铐被狐狸爪卸下,摔在地上。
这就是为何殿下不肯解下镣铐,不肯离开浮屠宫的缘故吗?
那个说过会娶殿下的人——早就被他杀了。
水牧抱着她,在湖底翩然游动,大片湖水被血液染红。
沁凉的湖水让伤口更疼。
“即便殿下任由孤魂撕咬,他都没有出来见你。”
“不,他会来的……”
“殿下!别等了……真的别等了……死了几百年的人早就转世了!”
“你在说什么?你见过他是吗!你知道他是吗!”
水牧不再说话,抱着她浮上湖面,在粼粼月光中,一头湿润赤红长发滴着水。
月光洒落在发梢。
时隔数百年,米竹不太能适应月光。
“说清楚!你见过他是吗……”
“殿下,他不会来见你的,他转世了。”
水牧仰着头,依旧不敢看米竹的脸。
那个死在他手里的藩王有没有投胎,水牧根本不在意。
一步一步踉跄上岸,在一处楼台歇了下来,将怔愣的米竹放在大红色的小榻上。
楼台四面没有围起来,夜风习习卷纱帘。
米竹似是才回过神,一把抓住水牧的赤色长发,逼他低头对视。
却看见他通红的眼眶。
“你是在心疼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