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端过一只盛满深红液体的大杯子,她好奇地嗅了嗅,糖水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

  “喝下这个,或许会好些。”霍利说。

  他把锅中剩余的糖水分别倒进几个杯子,围绕桌边的几位女性员工也各自分得一杯。

  吹开热气,沿着杯口,海蒂小心地抿入。热糖汤流进喉咙,暖流坠到胃里,只这一口,海蒂便觉得自己心间暖乎乎的。

  “肚子真的不痛了!”她餍足地眯起眼,豹子尾巴勾住椅子腿。

  “瞎说,哪有那么神奇。”霍利无奈地低笑。

  海蒂一吐舌头,杯子护进怀心,不愿撒手。“可是这的确很好喝!如果每次月事能来上这么一杯,我愿意回回腹痛。”

  “傻姑娘,”桌边一位妇女笑斥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但你前一句说得没错,热糖汤的确美味。”

  “老板呀,我看锅里有红枣和山楂,其余两样是什么?能买到的话,我尽量自己给家里小女儿熬汤去。”旁侧的厨娘观察着锅底料渣。

  “桂圆和枸杞。黑糖可以直接来店门买,你们是员工,会便宜很多。”

  厨娘记下这两个拗口却好听的名字,跟随老板许久,她早已习惯霍利为果子另命他名的喜好。

  “桂圆枣茶一天一杯就好,尽管使唤你哥哥埃里克,让他学着帮你煮。”

  见海蒂笑着应答,霍利略一点头,随后准备离开。这些话题男性始终不便在场,得留空间给她们。

  临走前,他扫过桌上一碗泥水似东西,连着一块儿端走。

  霍利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不由地叹息。

  海蒂经过几年的成长,终于成为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来了月事。今日或许是她头一次撞上,幸好赶巧,念华刚刚打烊。

  女性员工们匆匆忙忙地帮她收拾,闹作一团。霍利起先还以为遇上什么状况,结果前去询问,正好看到有人抓来一把土,放进凉水中搅和搅和,要给海蒂喝。

  那捧土,从附近的橙树底下挖来,说是专治月事。

  霍利听得直蹙眉。

  不管是否确切地拥有药效,光是生土里的细菌和尘灰,就有的够受。顾不得其他,霍利暂且阻止,赶紧去给海蒂熬一锅桂圆枣茶。

  今日之事,倒是给了他点启发。他虽没有专业地学过医,但当年好歹做过各式药膳和茶汤——这或许能另外打通一个市场,计入食谱当中。

  思索着,霍利前脚迈进后厨,后脚埃里克和威尔默循声走来。

  “海蒂,你好些没有?”埃里克箭步上前,扶着自家妹妹仔细打量。他刚为贵族送完东西,满身是汗。

  “好多啦。”海蒂软软地回答,语气里仍有虚弱,面上却溢着幸福的笑容,“瞧,这是霍利老板亲自为我煮的甜水呢!哥哥,你也尝尝。”

  她炫耀似的把桂圆枣茶呈到埃里克面前,抖抖头顶的豹耳。

  “我要是有老板那样的女婿,做梦都要笑醒。”厨娘眼含向往。

  “想想就够了,像咱们霍利老板这么会照顾、懂得体谅人的,我这辈子基本没见过几个。”

  提到这事,几位年纪较长的员工们便坐不住了,凑近围聚讨论。

  “小老板成年那么久,好像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过。”

  “是呀,已经拒绝好多人喽!”

  威尔默走向后厨的脚步一顿,驻足墙边,唇角微微上扬。

  “兴许是小老板太过优秀了……你想想,自身条件如此好,遗落岛地方不算大,除去贵族小姐,哪个姑娘能配得上他?”

  “你这就肤浅了!据我对小老板的观察,他压根不在意什么出身。”

  “看中品行,岂不是更好?我亲戚家有个女娃,长得乖顺,性格可好啦,要不哪天让她到念华见见小老板……”

  埃里克豹耳一动,扭过头,转向威尔默所在的位置,明显地察觉到对方周身萦绕的低气压。

  随着年龄增长,他自然也成长许多,不若当年懵懂。回想先前他俩顺道碰面,叙旧时候,威尔默谈及霍利时的神情,以及现在看似莫名其妙的不悦……

  ……埃里克瞳孔地震。

  他后脖颈迅速炸毛,一口糖水差点喷出。忽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吓得只希望是自己胡思乱想。

  “等等!”他咽下热汤,想叫住威尔默;但对方走得极快,大步进入后厨。

  ……

  “遇上什么事了?”霍利瞥眼闷头洗碗的成年版大骷髅。

  即便威尔默化成骷髅原形,他亦能轻易地察觉到对方情绪。

  “你有好好遵守承诺么?”威尔默问。

  霍利一愣:“什么承诺……”旋即反应过来,“不找伴侣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他嗔怒地瞪一眼身侧骷髅,调侃道:“看我为了你,几年守身如玉。还不赶紧想办法补偿我!”

  此话一出,威尔默手一滑,险些把碗摔落盆里。

  霍利迅速伸手接住,随即触碰到对方的骨指——微烫。

  随便一句都能害羞?霍利心觉好笑,萌生继续逗弄的念头。

  “唉,我本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如今已经立业,至少得有个长得顺眼、心地善良的一块成家。”

  故作愁容,霍利口吻哀怨。

  “被你一掺合,好姑娘全嫁人了。老大不小的没法娶妻,只能拿你抵在身边了。”

  原本水温微凉,一经烧烫的骨掌浸泡,好似连带着变得暖和。

  威尔默清楚对方是拿他取笑,所以没有理会。暂且把话存去心头,收去夜里独自咀嚼。

  他沉声问:“你明明可以不用顾及我,径自去找伴侣。为什么五年过去,身边没有人?”

  “这个啊……”霍利的尾音裹着叹息,“我还没做好准备。”

  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准备,他心底补充道。

  霍利本是异界来客,且不说身份,仅凭一些难以改变的观念和思维模式,他就注定无法像一个正常的原住民那样,找到真正适合的伴侣。

  与其祸害他人,不如自己一个人好好呆着。

  但不可否认的是,霍利内心其实同样渴望得到一个从身体到灵魂都契合的人。

  独在异乡为异客——孤独感,致使精神和灵魂上的共鸣,他无比渴求。

  其实威尔默去暗窟的日子里,霍利发现,自己的这种缺失感愈发明显。

  无聊时,他有剖析过自己:或许因为长久下来,他与小骷髅形影不离,对方能够看到自己更为真实的一面,包括那些他藏匿隐秘之处的观念和想法。

  再加之信任的作用,渐渐的,它于无形中,悄然拉近他与威尔默二人的距离,触及内心最深的一片角落。

  “维持现状就挺好的。”

  碗碟碰水声里,霍利轻声说。

  “你呢,都成年了,有没有喜欢的人?”霍利顺嘴一问。

  “……有。”

  威尔默许久之后才回答,却叫霍利愣怔原地。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像他——小骷髅可以恋爱,可以娶嫁,追逐所爱。

  然后从身边离开。

  霍利垂下眸,掩去慌乱。

  原本已经准备好回答:“咱们就这么一起生活。”现下他再没法说出口,狠狠吞回腹中。

  “是吗?”霍利看似轻描淡写地回应。

  他好像一直把威尔默划进自己的领地,潜意识地将对方视为所有物。

  这是不对的,霍利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不应该的,雄鹰该有他的一方天地。

  容他好好想想……

  “你上次说,军团总司令允许你离开,平安回到遗落岛。”

  二人各怀心事,于是没能感觉到霍利话题岔开得有多生硬。

  “他真没对你做些什么?”霍利问道。

  “没有。”威尔默摇头,“实际上,我还和他做了一个交换,才能全须全尾地到达这里。”

  “什么交易?”

  “一个情报,关于光明阵营。”

  话题敏感,两人将此留至深夜,在霍利屋内细谈。

  “椅子哪有床舒服?”霍利邀威尔默坐上来,结果后者不愿意。

  威尔默眼睁睁望着霍利径自爬上床,跪伏姿势,裤子被撑起的圆润弧度。喉结一动,不着痕迹地偏过眸。

  直至对方把身子放进被褥,他才敢转回眼。

  “接着白天的讲吧。”霍利盘膝而坐,说。

  威尔默开门见山道:“那是一个法阵,两年前,我再次见到道格拉斯时看到的。”

  因得威尔默同自己讲述过报仇的经过,霍利一瞬便明白道格拉斯是谁人。

  “当时,道格拉斯只是暂时存放东西,书卷中间夹的纸张,偶然被风吹落。

  “我碰巧见到纸上内容——一个法阵,以及旁边的注释。注释用的是古精灵语,而我承袭了母亲的血脉,所以天生懂得古精灵语。”

  威尔默放于桌面的手指相互摩挲,他仔细回忆着曾经的情景。

  “时间虽短,但我尽量记下了那些文字。上面说,法阵名字叫’奥卡西‘,由纯粹的光明魔法组成……”

  夜间宁静,任何动静都能十分容易地打破空气。威尔默听到霍利捏响拳头的声音,他诧异地抬眸。

  “霍利,怎么了?”

  “……”

  “霍利?”

  “没事,你继续说。”霍利的一只手肘隔着薄被,支撑腿上。他把捏住的拳头抵去唇上,竭力摁下情绪。

  威尔默却清晰地看到,霍利方才的神情。

  ——先是惊愕,随后眼底涌现克制不住的滔天恨意。

  反应如此剧烈,威尔默确信,霍利对奥卡西法阵有所了解。

  但他究竟从何而知?

  起身走去床畔,威尔默坐到霍利身边。“霍利,你……”

  霍利用虎口罩住嘴巴,他捏着自己的脸,沉吟迂久,缓和眼底风暴般袭卷波动的情绪。

  威尔默则安静地守于旁身侧,可他的手并不若主人那样沉静——轻缓地、慢慢地,宛若一只犹豫是否要探爪的猫。咫尺之间,始终无法伸出触摸的那一步。

  他望着霍利绿眸中的深沉。他想把对方揽进怀里,如霍利往常对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一个温暖的轻拥,轻易地便能化解愁绪。

  尚且没有找到更好的理由,威尔默的睫毛低低垂落。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他想起先前霍利说过的话。因此,他不能急躁,不能把对方吓走。

  “抱歉,我刚才有些失态了。”霍利深呼吸。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毕竟,这事委实说来话长。”霍利勉强地扯出笑容,看在威尔默眼里,却是心疼得扎眼。

  “我会等你。”威尔默道。他会一直等着他。

  守了两辈子的秘密,绝不是轻易能脱口倾诉的。霍利知道,他与威尔默之间丝毫不存在信任问题。

  是自己无法迈过心底的坎,所有话语几乎游走口边,即将道出时,又被打得支离破碎。

  总有一天,会向威尔默和盘托出,霍利认定这个结果……只是,不是今天。

  “我只能告诉你,关于奥卡西法阵,我的确知晓一些情况。”霍利说,“虽然以我的魔法水平,不可能是’使用‘方面的了解。”

  “它有着自诩为’最圣洁的力量‘之称,人类通过神之手,凝结汇聚而成的法阵。”

  这些酸溜溜文邹邹的吹捧,霍利信手拈来,他前世听得耳朵起茧。

  “本质上,’奥卡西‘就是首个大规模杀伤性法阵罢了——噢,差点忘了,得先排除黑魔法。”

  威尔默微怔,他没想到霍利会讲得如此直白、刻薄……且精准。

  学习魔法,并非仅有纯粹的战斗实践。他的光精灵导师——安德莉亚,曾就总结个人经验,教授过他一些魔法理论知识。

  威尔默原以为此生也不会派上多大用场,因为他不打算加入魔法塔,去同塔中的各界优秀法师创造法阵。

  记下奥卡西法阵后,他时刻留在脑中咀嚼、抽丝剥茧地查看。

  安德莉亚教会他的知识,虽不足以透彻地分析理解奥卡西法阵,却足够让威尔默知道,这是一个主为外向攻击、辅为疗愈己方的大型魔法。

  “’奥卡西‘如今就流入黑暗阵营了啊……”霍利的口吻里,其中夹杂的感叹和讽刺,一览无遗。

  他像是毫不意外,仿佛早已明白故事情节,威尔默心想。

  “法阵绘制得非常全面,注释也很完善。”他说。

  “光暗阵营,有人暗中勾结。而’奥卡西‘从光明阵营流出,说明是研究法阵,并对此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做到那样详尽的地步,对吧?”

  霍利悠悠说着,转过绿眸。得到威尔默的颔首应答后,他挑来对方的一缕浅金发丝,放进手心揉搓。

  威尔默任由对方把玩,魂核柔软地悸动着。

  “运用古精灵语传信,一定是精灵族。”威尔默补充道。

  “杜鲁门·纳坦”——霍利脑海浮现一人的名字。

  正是此人,在前世的最后时刻,给他留下至深的印象。

  同时,恰是这人,一手造成成百上千名士兵的白白牺牲。

  霍利不认为自己是其中一员。即便自己有着原则,但手上鲜血淋漓,他又怎能分得出究竟孰正孰邪?

  杜鲁门于最后关头,以千百条生命,证明自己背叛光明阵营的行径,倒是确切地为霍利的死亡铺上一条“康庄大道”。

  深吸一口气,霍利一再强调自己,不能再想这些事情。梦里抑制不住,至少现实万不得沉浸于过去,进而受到影响。

  “你把奥卡西法阵的事情告诉你的总司令了?”霍利问。

  “嗯。那个时候,道格拉斯应当已经把法阵上交教廷。具体情况,我无法了解,所以提醒总司令,注意提防提供’奥卡西‘的人。

  “能够交予如此重要事物当作筹码,而且有一定能力混迹高层,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即便将来肯定会亲自出面,与黑暗阵营做交易。不论动机,都能说明,此人不是黑暗阵营轻松便能制服的,或许后患无穷。”

  说完,威尔默静静地同霍利对视。暗红的眸子,似乎有光在隐隐跳跃。

  “说得非常好。”霍利终于卸去沉郁,绽开笑颜。

  没办法,兔子撒娇似的邀功,实在令他觉得可爱。

  “说实话,我很怕你不会回来。”兴许是夜晚使然,霍利自嘲一笑,忍不住吐露心声。

  威尔默的红眸再度闪烁:“你希望我陪在你身边?”

  “当然。”霍利并没有觉得话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大方承认道。

  “倒是你。”霍利调整坐姿,倚靠床头,双臂抱去胸前,“都已经坐副司令的位置了,理当继续呆在军团。怎么不接着坐稳位置,将来或许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临走前,是你要我尽量别深陷泥潭。”

  霍利一噎,确实有这档子事。

  他神色自若,维持着姿势,挑了挑眉,明显想听威尔默的真实想法。

  威尔默轻轻一笑,眸里含满认真。

  “我的家在这儿。”他说。

  ……

  霍利很快把威尔默赶去睡觉,房间恢复往日的平静,却不似五年间的孤寂。

  他吹灭蜡烛,将自己投身深夜。

  雕塑般在床边静坐良久,霍利溢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没白养你。”他对着空气说道,眨眨酸涩的眼,抹去眼尾不知何时沁的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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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了,勉强达到5000字,实在肝不动啦!

  有回来姨妈,肚子疼得受不了。偶然一翻外卖,竟然看到有商家专门卖经期喝的热茶,我简直泪流直下三千尺(不是)

  他们家的黑糖红糖茶真的量足又滚烫,那天的惊喜和幸福感,堪比俺从旧衣服的口袋里翻出零钱TT

  包被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啊!!!痛经啥的要注意,不痛经的也要坚持平时多运动,健康作息和饮食!否则太遭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