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清带着蒙鸿以及几个下人去了西六院看佟子昇, 蒙真与蒙澈蒙渊则留在屋里,蒙渊年小屋里面待不住, 看见人一下子都走了也嚷着要跟过去, 蒙真拿他没办法,只得亲自带他过去。

  过了两刻来钟,阿青领着大夫回来了。大夫给佟子昇仔细检查一番, 连说不碍事,佟子昇是因水土不服引起的恶心呕吐,甚至还会发烧腹泻。

  另外京城冬天气候干燥, 从南边过来的人一下子适应不了, 喉干流鼻血也是正常, 大夫给开了几副药,要佟子昇按时吃上, 调理个十天半月就能好转过来。

  蒙家人立时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别是人刚来就在他们家出事, 叫外人误会他们家这宅子有什么问题。

  正如大夫所言,佟子昇遵照医嘱按时服用药之后, 倒也没用十天半月,只五六天水土不服的症状便消除了。

  身体舒坦之后,佟子昇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访蒙真。来之前家里曾千叮万嘱, 这蒙家一家子虽然背靠蒙清养活,可只要老爷子尚在,蒙真便是一家之主。

  正好前几日家里寄来的一批锦缎也到货了,佟子昇念着家里的叮嘱, 挑了几匹颜色大气质地柔软的缎料来到蒙真屋里。

  “表伯!”佟子昇笑着叫了一声, “前些时候我初来乍到, 身体不舒服,今日好些了,特地过来向您问候,这是我家里自产的锦缎,今奉上给表伯做几身衣裳,小小心意,略表敬意,还望笑纳。”

  这话说的好听,礼也周全,蒙真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绫罗锦缎,好看是真好看,就是这颜色过于鲜亮,不大适合他。

  “佟贤侄有心了。”蒙真说。

  佟子昇眯起眼弯弯一笑:“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表伯喜欢就行。”他人长的白净,笑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叫人不自觉觉着亲近。

  “听说表伯今年也参加乡考了,考的如何?”早在蒙清前年冬在他们家那会儿,佟子昇就听说了蒙真也是今年参加乡考,只是他来这里五六天了,一直在调养身体,今日才得空问上一问。

  蒙真回道:“落榜了。”

  佟子昇便道:“不要紧,下次考再是。哦对了,忘了问表伯,不知表伯这是第几次考。”

  蒙真:“第一次。”

  “第一次啊……”佟子昇意味深长看着他,先前他只是听蒙清说这位表伯今年参加乡考,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这位表伯看上去比他父亲年龄还要大上好多,如果是第一次参加乡考,那前面那么多年是一直在考童生试吗?

  “我是半道出家,就这两年才开始走的科举,以前没想过考这东西。”蒙真知他疑虑,忙不迭解释了一句。

  佟子昇听了恍然:“那就是了,哪有人一次就考中的,多考几次就是了。”

  蒙真却道:“你不就是一次考中的?”

  “嗯?”佟子昇顿了一瞬,很快面上就绽开一笑:“是啊,我就是一次考中的。这人跟人不一样嘛,没有可比性。”

  确切来说,他是乡试一考即中,院试可是考了两次才考上。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佟子昇认为没必要跟蒙真说。

  蒙真一错不落地看着他,都说江南出才俊,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佟子昇也不过刚二十岁,乡试第一次就考中了举人,实属难得。

  他不禁想起他们那批同进学的秀才,这次乡试中一共考中了四人,其中两个廪生,都是二十来岁,还有两个非廪生,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十九岁。

  十九岁的那个考生正是时常听他讲道的刘潺。刘潺跟邓博文同岁,邓博文平时学习就很好,只是这次也不慎落榜了。

  乡试是全国统一性的考试,考试时间固定,每个省参加的人数不一样,蒙真曾听杨教官说,江南省今年参加乡试的考生多达一万三千人,超了他们顺天府足足四成,可以想见,考生何其多。

  本朝乡试录取比例因地制宜,大省录取率五十比一,中小省录取比例四十比一,要想在一万多考生中脱颖而出考中举人,难度是非常大的。

  而佟子昇能在一众考生中杀出重围,榜上有名,可见其才学非同一般,不容小觑。

  “表伯!”蒙真正想的得劲儿,忽听佟子昇一声唤,“表伯怎么了,可是表侄哪里说错了话,惹表伯不高兴了?”

  蒙真连忙摆手:“佟贤侄说的没错。我在想,江南可真是好地方,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倒叫人心驰神往。”

  佟子昇忙不迭接道:“对对对,表伯这句话说的甚对。”恰好这时候下人新换了一壶茶水,佟子昇接过喝了几口,又接着滔滔不绝起来。

  “我们江南确实是好,尤其我们苏州府,不仅多才俊,美女更是数不胜数,往那桃花坞河上游览一遭,听一曲姑娘们弹奏的琵琶,那感受别提多美妙了。”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闭,倒先自个儿沉醉起来,仿佛此刻人就在桃花坞河的船上,旁边一姑娘低眉信手一拨,一曲清脆圆润如珠玉落盘的天籁之音缓淌而来。

  蒙真瞧着他那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实在不理解他因何而这样,便是琵琶声再动听,也不至于凭空想象迷醉如此。

  “吭……嗯……”蒙真重重咳了一声,佟子昇忽地睁开眼,弯弯一笑,“若是得空,表伯也去我们苏州府转一遭,保准表伯去了不想回来。”

  蒙真心说,就他这老胳膊老腿,香河县都懒怠挪动一下,更何况那千里迢迢之外的江南,他可是想都未从想过。

  “人老了,走不动了。”蒙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有那份心没那个力。

  “哎,表伯不要妄自菲薄嘛,我观表伯面色极佳,腿脚灵便,平日里应是保养极好,到时让蒙清表兄陪着您去我们家住些时日,也好领略下我们那里的人土风情。而且我父亲时常在我耳边念叨着您,如果您去了,他老人家定会高兴不已。”

  他父亲念叨他?蒙真咂摸着这句话,有些不可置信。他曾听蒙清说,当时蒙清那个堂爷爷偷卖家里粮庄折成银票跑走时尚未有一子半女,也就是说佟子昇的父亲是在外地出生的,跟他蒙真八竿子打不着,他念叨他做甚么。

  这话显然是佟子昇的客套话,他怎可能当的了真。

  “表伯貌似不信我所说?”佟子昇端起茶水又喝了好几口,在蒙真屋里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他都不知喝了多少水了。

  都怪这京城天气太干燥,虽说他水土不服恶心呕吐的症状好转了,可这寒冷干燥的气候他始终适应不了了。

  正逢冬天,蒙家屋里炭火烧的旺,就这么小坐了一会儿,他身上就起了不少汗,嗓子又干的不行,若不是靠着眼前的茶水,他早就旱死在这里了。

  白天还好,口干了喝些水润润嗓子便可,难耐的是夜醒之后,通常一觉醒来,佟子昇嗓子干的简直能冒起烟来,每天早上睁眼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喝大量的水,仿佛自己是在沙漠里,因为缺水濒临死亡。

  “你喝这么多水肚子不涨吗?”蒙真见他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一壶水就见了底,也顾不上他方才的问题,只觉得他狂喝水的行为很是奇怪。

  佟子昇摇头失笑:“表伯有所不知,不怪我喝这么多水,着实是你们这边的气候太干冷,我这离不得水,不然口干舌燥,难受的紧。”

  原来是气候原因所致,蒙真一时也没办法帮他解决,只能等他慢慢适应了。

  “不过幸好……”佟子昇继续说,“幸好我提前来了,若是等到年后再来,那时再遇个水土不服,会试怕是考不成,这么多年的辛苦可就白白费了。”

  佟子昇这话倒是一点不差,三年一次的会试在京城举行,考试时间在二月,一些省份离着远,考生们怕在路上不慎起了病,或者像佟子昇这样,来京之后出现水土不服等症状,通常年前就启身来京了。

  考生来京之后有亲友的投靠亲友,无亲友的住客栈,更多的则是住进了本省驻京办的会馆。

  本朝初期,一些省份为方便自己省份的举人上京会考,以及本省的商人来京做生意,某些个高官或者巨贾出资买下地皮兴建会馆,为有困难的同乡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场所。

  当然了这会馆并非分文不收,而是没有住客栈那么贵而已。而且会馆住房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往往乡试成绩一出,中举的举子或往届举子就从家乡动身出发,直奔本省驻京办的会馆来了。

  住在会馆里的举子不仅可以一同讨论今次会试可能出的题目,还有可能接触到会馆的出资人,即现任的京官。

  若他们将来入了仕,恰好与当初会馆见过几面的京官同处一部门,凭着老乡关系,由京官提携一把也未可知。

  不过这些与来京投靠亲友的佟子昇无半点关系,与万年不动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学里,连香河县都没走完过的蒙真更是半点边都挨不着。

  伯侄二人坐屋里说了半天话,佟子昇因喝了大量的水,屋里空气又闷,他以肚子不舒服为由起身离开了蒙真屋子。

  却说这佟子昇自来了蒙家,水土不服的症状消失之后,他这一天不是闷在屋里看书,就是与蒙真待在一块儿说话,身边除了自己随身带来的仆人,这偌大的蒙府竟然找不出一个与自己聊的来的同龄人。

  这日早上睁开眼来,佟子昇像往常一样接过仆人手中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突然瞥见今日的窗户外面与往日不同,白蒙蒙的,像是糊了一层白布。

  佟子昇心中莫名觉着兴奋,走到门口推门一看,天地一色的苍茫茫的白立时映入眼底。他自小生长于苏州,二十年来没出过远门,他们苏州冬天虽也下雪,但通常是触地即化,便是下的紧了,地面上铺了一层白,可没多久那令人惊喜的白白一层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洇了一样,只那么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他从未见过眼前这样大的雪景,以至于初见时,一时看呆了眼,惊的半天说不上话来,还是仆人在耳边唤了几声,他才恍惚过神。

  “走,出去看看!”佟子昇说着来到外面,踩在像棉花一样柔软的厚重细雪上,兴奋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一脚一脚踩着来到蒙真院子里。

  谁知这刚踏进蒙真院门,迎面便撞上一人,那人正是他的二表兄蒙鸿。

  蒙鸿这段时间忙于酒楼的生意,少有在家的时候,他是昨晚从京城回来的,本想着在家歇一晚今早就离开,不想昨夜里下了一场雪,直接将他困住了。

  “蒙鸿表兄,好久不见,你这一天都忙什么呢,怎么平日里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猛一见面,佟子昇面带微笑与蒙鸿打了声招呼,蒙鸿只说自己就一游手好闲的懒散人,哪里有什么可忙的,不过瞎混而已。哪像他,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可见天资过人,将来是要中状元的。

  佟子昇连说不敢当,蒙鸿表兄过誉了,紧接着又压低声音说:“这中不中状元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这些天里我待在屋里快要闷死了。”

  蒙鸿以为他读书读闷了,便说:“家里待久了确实会闷,大街上热闹,你多出门逛逛就不觉着闷了。”

  佟子昇却眉头紧锁,他也不是没到街上逛过,实是他转了一大遭没发现自己想要的那种地方。

  “你想去哪儿?”蒙鸿问。

  佟子昇抬眼看了一遭,屋檐瓦间,树梢枝头尽皆皑皑,天地融为一体,看似单调,却才知白到极致另自成美。

  “好雪应好景,好景当与美人共。蒙鸿表兄,我在你们香河县也走了好几遭,为何不见有弹奏琵琶的乐坊。皇城边上,莫非有什么忌讳?”

  蒙鸿抬眼也正好对上他,心说,这有什么可忌讳的,想是这些地方隐蔽,这佟子昇没找着而已。

  不过这读书人也可够风月,解闷都想着是美人琵琶,确实是蛮有情调。

  “你真要去?”

  “当然,我在苏州的时候经常与朋友去桃花坞听姑娘们弹奏琵琶,现在来了你们这里,除了看书,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可快把人闷死了。蒙鸿表兄既晓得地方,还烦请带小弟走这一遭,子昇将不胜感激。”

  他态度谦恭,倒叫蒙鸿不好推辞,只说:“那地方贵的很,你可把钱带足了,不然你连门都找不着。”

  佟子昇笑道:“这个自然,烦请蒙鸿表兄带个路,今日我请客。”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蒙鸿依他,一脚跨出院门,雪地里很快就留下一串脚印,两个人结伴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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