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二人早早用过饭,一大早来到县衙。

  正月里正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 衙门则不然。县太爷掌一县之政令, 上至黎民苍生,下至鸡鸭狗鹅,各家户的鸡毛蒜皮等都经由他手中公判审决。

  此刻他坐在公堂上, 看着下面跪着的一青年一老者,眉毛不自觉耸起。

  原本大年初二已经了结的两马车相撞事故,却原来另有隐情, 原是有人故意陷害。

  这还得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手底下发生冤假错案, 当即便命衙役将那日醉酒驾车的车夫给捉拿了来。

  被告者被带入公堂时,蒙真抬眸看了一眼, 正是昨日行香楼讨要银钱的那个名叫大树的男人。

  随后耳边便响起一道落板声:“大胆刘大树,你酒后蓄意害命, 欺瞒朝廷命官, 该当何罪!”

  “大人,冤枉啊!”刘大树跪伏地上, 声音嘶哑,再没昨日的飞扬跋扈。

  “人证物证俱在,何来枉你一说!”县太爷命人将从刘大树家搜来的银钱哗啦啦往地上一倒, 刘大树见了,登时目怔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清早蒙清与蒙真来报官时,蒙真将昨日酒楼里刘大树讨要银钱一事说给了县太爷, 县太爷派人去刘大树家里拿人时, 顺便把人讨到的银钱一并给缴了来。

  蒙真看着地上白花花的银子, 少说也得有上百两。

  县太爷指着地上的银钱说:“你平日里一个拉货为生的,何处来的这么多银钱,还不快如实招来。”

  刘大树心里已是十分害怕,可嘴上却硬道:“大……大人,这些钱都是小民一分一厘攒下来的,绝无偷拿一说,请大人明察啊。”

  县太爷哼一声:“昨日行香楼有人听见你说,你为了银钱陷害蒙清两口子,因那人事后只给你一半银钱,你不依,嚷嚷着要向衙门报官,以此来胁要剩下的银钱。如今告你的人就在你身边,你还要抵赖不成!”

  刘大树看了眼跪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那日被他的马车所撞的蒙清,一个是一名老者,昨日行香楼他貌似见过,不过毫无印象。

  在他怔愣的间隙,县太爷又接着说:“你不要以为自己腿上现在有伤,本官就不敢对你动刑。本官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官的板子硬……”

  “来啊!”县太爷喊了一嗓子,立马有两名衙役拿了棍子架在刘大树背上。

  刘大树顿时大惊失色:“大,大人……小,小民冤……冤枉哪……”

  他说话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完整一句。县太爷睨他一眼,冷冰冰道:“现在招来,本官还可以判你个从轻发落,不然,哼……蓄意谋杀,欺瞒朝廷命官,拒不招供,这三重罪加起来可够你在牢里吃一辈子的馊菜冷饭。”

  “大人……”闻此,刘大树再不敢有所隐瞒,跪伏地上,将他如何收人钱财□□的前因后续如实道来。

  却说这香河县有一朱姓人家,家里良田万顷,手下佣工众多,刘大树闲暇时候帮着给人家里拉货送货,一来二去,便与雇佣头子老吴熟识上了。

  老吴念他身体强壮,老实能干,经常介绍钱多的活儿给他,以让他补贴家用。

  大年三十那日,刘大树正在家里带着孩子贴春联,老吴突然找上门来,要他帮他做一件事,酬金一百两银子,他先给他一部分,事成之后再给余下的。

  一百两银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他也不问何事便急遽应了下来。

  老吴给他说,初二日一大早要他多吃些酒水,在南关街的一巷子里驾车等着,待听到哨声之后,立刻驾马冲出去。

  到了那日,他给自己喂了好些酒水。他酒量本就不差,加上那酒又不太烈,所以他只是身上沾了酒气,脑袋却是清醒。

  听到哨声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扯紧缰绳驾车飞一般冲了出去。

  下一瞬他便看见街上行驶来另一辆马车,他尚未来得及做出思考,两辆马车便碰撞一处,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便不省人事了。

  待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馆,身上缠满了绷带,两个衙役守在他身边,要他将早上所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

  他只说昨晚吃了太多酒,今早驾车给人送货时,不小心与另外一辆马车撞上,别的他一概不知。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他驾车所撞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蒙清两口子。

  蒙家在香河县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蒙清作为家中顶梁柱,又是生意人,县里但凡有些见识的都听闻过其名。

  只是不知老吴与人家结下什么仇怨,让他这般下死手去撞人家。得亏自己当时收紧了些力度,不然自个儿都要被撞死了。

  好在县太爷判定此事为一起交通事故,蒙清那边也没追究责任,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说来也是怪他自己,当初应下此事时,他要老吴事成之后请他去行香楼吃饭。这一吃可美了,直接吃到县衙里来了。

  刘大树悔不当初,早知道隔桌有耳,说什么他也不会去行香楼吃什么胭脂鹅,私下里随便什么地方把钱要过来不就得了。

  说到底,还是他嘴馋惹的祸。

  看着地上白花花的银两,刘大树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边县太爷听了他的招供,立马派衙役去朱家将老吴捉拿了来。

  老吴跪在地上,对刘大树的供词供认不讳。县太爷坐在公堂上,看着伏地恭顺的罪魁祸首,惊堂木重重一落,厉声斥问:“蒙清与你何冤仇,你要派人暗中谋害。”惊的跪在堂下的几人一个哆嗦。

  老吴缓缓抬起头,不卑不亢,倒有几分慷慨就义的凛然,咬着牙狠狠说:“无怨无仇,草民就是看他不惯,想要除之后快。”

  县太爷板子又是一敲:“大胆,你一介草民,怎么跟本官说话呢。刘大树说你是代你家主子做事,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要将蒙清两口子除之后快。”

  老吴低垂下头:“没有谁指使草民,是草民自己看他不惯,想要除他,跟他人无关。”

  跪在一旁的蒙清听了忍不住将此人多看了几眼,这人他识得,是他前妻朱贞梅家的一个雇工头子。

  他与此人平素并无交集,只不过照过几次面,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他便是看他不惯,也没必要将他除了啊。

  蒙清这人虽说老实,却又不傻,脑子稍微一转,便理清了这个中因由。

  他猜想,并非老吴要除他,而是老吴受人之命非除他不可。

  那人多半是他的前妻朱贞梅,毕竟当初二人和离,朱贞梅对他可谓是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切了他。

  此事不只他起疑,县太爷也是疑虑重重,一个人若看不惯另外一人,躲着避着便是了,万没有将人杀害的道理。

  县太爷板子重重一敲,问:“可是你家主人指使你的?”朱家在香河县算是大户人家,县太爷见了也得礼让三分,且朱蒙两家先前有姻亲关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给解了,县太爷思来想去,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情仇纠葛。

  偏老吴嘴硬,一个字也不肯吐露,只一个劲儿叩道:“无人指使草民,是草民自己要谋害蒙清,只是苍天不佑,草民未能如偿所愿。”

  县太爷哼道:“你这话难以服众,本官叫你主子来问话!”

  “大人!”一听要叫自家主子,老吴明显急了,“大人,草民如实说就是。半年前我家小姐与蒙清和离,归家后一蹶不振,整日以泪洗面。草民不忍小姐受委屈,便出此计策陷害蒙清,好给我家小姐出气。此事全为草民一人策划,与朱家任何一人无关,还请大人明鉴。”老吴口中的小姐便是朱贞梅了。

  县太爷将信将疑,不论怎样,这个害人理由确实比方才看人不惯除之后快要强顺许多。

  既然人已认罪,县太爷亦再无多言,叫人签字画押后,将刘大树和老吴暂时关入了县衙大牢。

  蒙清和蒙真从衙里出来,蒙清要他爹坐马车里等他一会儿,之后从阿青手里拿过一个小箱子复又进了县衙大门。

  蒙真知道那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二人早上从家里出来时,蒙清备了些银两拢进一个小金箱里,想着既是要打官司,总有用得着钱财的地方。

  蒙真坐在车厢里,闭目养了会儿神,不过片刻,蒙清便返身回来。

  蒙真看他两手空空,便知那一箱子银钱给那县太爷悉数收下了。

  嘴角不自觉抽动一下,“身为父母官,为民谋事乃他职责所在,事后又收人钱财是怎么个意思。”

  蒙清亦皮笑肉不笑抽动一下:“爱财之心人皆有之,县太爷又非圣人,既有人送钱财给他,他岂有不收之理。且我蒙家常年行商,少不得与官府打交道,能用钱财笼络关系的有何须动用其他。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这点道理不该不懂。”

  他把话抛给蒙真,蒙真却没接下去。家里粮庄的生意都归由蒙清一人打理,每年外出买卖粮食都要去问官府拿到粮引,这其中便免不了与官府搞好关系,具体便体现在给的钱财多少上。

  蒙真来这里一年多了,知道这个家能有今日之富足,蒙清功不可没。

  都说官商相护,这行商的背后若得官府庇护,为商之路便要顺畅许多。蒙清的商途之所以走的顺遂,一方面靠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少不了官府的帮扶。

  反过来蒙清再给官府一些钱财作为回报,如此反复,官商互结,自成一体。

  蒙真上辈子潜心修道,于官商之事完全不通,这会儿听了蒙清的话,脑子稍微转转,这其中的门道便能摸通。

  蒙清与官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在马车的一阵颠簸中,蒙真阖上了眼。

  心想,还好他读书科举不是为了做官,不然要与那么多人打交道,他想一想便觉得头疼心慌。

  日头偏起,不觉间马车就到了家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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