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四人从家里出来, 坐上马车,两刻钟后赶到了南关街。

  街道上围了好几个官兵, 好些百姓梗着脖子观望, 嘈嘈切切议论着什么。

  蒙真由蒙鸿搀着从马车上下来,刚挤到人群跟前,忽听一官兵挥斥:“散开, 都散开。”

  人群立时让开一条通道,两个官兵抬着一担架走了出来,蒙真由儿子们陪着近前一看, 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躺在上面。

  “是阿兴。”蒙鸿率先道。

  阿兴是蒙清身边的小厮, 今早驾车载着蒙清和王昕雨前往王秀才家, 经过南关街的一岔路口时,侧面狂奔来一辆马车, 直接将他们撞了个车马人翻。

  只不过阿兴比较不幸,被撞得惨烈, 直接昏厥了过去, 装着蒙清和王昕雨的车厢在雪地里滚了一遭,因着厢体护罩冲击力不那么大, 二人只是受了些皮外擦伤,说话行动并不受影响。

  那边蒙清瘸着腿与官兵说着些什么,王昕雨跟在后面拢着散乱的头发, 脸颊两侧有些轻微的擦伤。

  雪地里躺着两架散了架的车厢,好些过年走亲用的礼品散落一地,唯独不见拉车的马,应是给人牵走了。

  蒙清与官兵说完话之后, 由官兵领着从人群中出来, 路过他爹和几位弟弟时先是一滞, 随后便停了下来。

  “爹,你们先带昕雨回家,找个大夫给处理下伤口,我随官差县衙走一趟。”两车相撞,不管是意外还是其他因由,他都得向官府走一遭,就现场之事做些口供笔录。

  “哥,我随你一起。”蒙鸿说着上前搀扶住他,他哥这样应该是擦伤了腿。

  兄弟二人随着官差去后,人群中又抬着另一架担架出来,架上躺着的人与阿兴差不多一样的状况,亦是伤的惨重,应该是相撞的另一辆马车的赶车人。

  两位伤员要被送去附近的医馆,蒙真忙命阿青跟着,好随时向家里汇报阿兴的情况。

  之后自己驾车载着王昕雨去别家医馆,只是自他来到这边这个世界,除了家里书院县衙,其他地方他都没怎么去过,平日里出门也少,对这县城的方位构造并不熟识,是以并不知医馆在何处。

  正愁苦之际,蒙泽掀帘从车厢里出来,坐到他身旁,说:“方才我看了下大嫂的伤情,只是些皮外擦伤,并不要紧,回家后我给处理下就好。”

  蒙泽自十岁起便跟着一名老大夫学医,从医多年,看病处理伤口之事自是不在话下。

  蒙真点点头:“也好,就听你的。”既而手里的缰绳一扯,马车倏然停了下来。

  只因前方是一处死胡同,他们好像走错路了。先前蒙真出行都是由阿青驾车载着,如今自己亲身亲为,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个路盲。

  “爹,我来吧。”蒙泽从他手里取过缰绳,马车掉了个头,向来时的路慢慢行去。

  到了府上,蒙泽拿出药箱给王昕雨处理脸上的擦伤,蒙真和蒙澈二人坐在门口候着。

  “爹,大哥他不会有事吧。”这一去一回太匆匆,蒙澈见他大哥瘸着腿随官兵去了,隐隐有些担忧。

  “不会。”蒙真回道,“你大哥是受害者,随官差去县衙讲述一下当时所发生的情况,过后便会回来。”

  “那就好。”蒙澈倚着门墩,看着天上发白的太阳,有些发怏。

  一家人在家里等着蒙清和蒙鸿回来,一直到晌午过了也没见着人影,却来了个王秀才。

  王秀才知女儿女婿今日回娘家拜年,他等了一上午也不见人来,心想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门上出来溜了两圈,听巷子里的人说南关街发生了一起两马车相撞事故,人和车都给撞飞了,现场惨不忍睹,叫人不忍直视。

  王秀才心下一惊,蒙府到他家正好经走南关街,被撞的马车会不会……

  呸呸呸,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可这心里却又十分慌乱,遂上前向说道者询问被撞马车是县里哪一家的。

  其中一汉子摆手:“这谁知道,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哪里能知道谁家被撞。”

  王秀才讨了个没趣,心却久久平静不下来,眼皮子也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他着实放心不下,向妻子交代几句,而后来蒙家探个究竟。

  到了门上他直接入了蒙真院子,见人坐在院子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忙问:“亲家公,我女婿呢?不是说今早去我家拜年吗,我这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心里面急得不行。”

  蒙真便把上午南关街发生的事给他粗粗说了一番,又说蒙清被官差请去衙门录口供,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那人呢?姑爷没被撞坏哪里罢。”王秀才心惊胆战,有些着急。

  蒙真看了他一眼,说:“没有,腿上受了些轻伤,并不影响走路,由蒙鸿陪着,你也不要担心了。”心里却想,这人一进门就蒙清长蒙清短问个不住,自己的女儿却不闻不问,这父亲当的着实叫人费解。

  王秀才脸上叠起笑:“那就好,那就好。哎,昕雨呢,人好着罢。”

  蒙真拉下眼皮,没个好声:“好着呢,现在在她自己屋里,你可以过去看看。”

  王秀才赧然一笑:“她好着就行,我就不去看了,我在你这儿等我那姑爷回来,不然这心里放心不下。”

  蒙真没再说什么,外面天儿冷,他要王秀才进屋等着。

  屋里烧有炭火,二人一边暖着火,一边聊些科举考试上的事打发这百无聊懒的漫长等待。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王秀才有些坐不住了,脖子伸向外面,问:“亲家公,这都几时了,录口供需要这么长时间?”

  蒙真等的也有些不耐,躁道:“谁晓得,咱也不是县太爷,要不你去瞅瞅。”王秀才有秀才功名,可以随时见县官,而且见官不跪,县太爷也得礼让三分。

  只是他怂,他可不想无事登衙门,而且他听得出蒙真话里揶揄,也便没当回事,只笑笑道:“亲家公说笑了,我再等等就是,他总不能一直不回来。”

  哎,可巧,王秀才这话才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一声:“爹,我们回来了。”

  蒙真和王秀才赶紧起身从屋里出来,见蒙清和蒙鸿兄弟二人站在院子里,蒙泽和蒙澈凑在跟前问长问短。

  “哎,姑爷回来了,身上可大好着。”王秀才已先一步过去,眼里话里全是关切之意。

  蒙清瘸着腿前来几步,话尚未出口,王秀才又一惊道:“姑爷这腿……”怎么一瘸一瘸的。

  蒙清回道:“不碍事,受了些擦伤而已,岳父怎生来了。”

  王秀才笑了笑:“我见你二人半天不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便过来看看。”

  蒙清便道:“岳父有心了,外面冷,咱们屋里坐着说去。”

  几人从外面进到屋里,下人立马将备好的茶水点心端上来。

  蒙清说起今早马车被撞之事时,眼中一片晦暗,仍觉心有余悸。

  早上阿兴驾着马车经过南关街时,突然马儿一声嘶叫,他尚未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身体便给抛了出去。

  当时王昕雨正偎在他怀里,他本能将其护着,所幸地上雪厚,他们连带车厢摔出去的时候,他的腿被车子蹭压了一下,王昕雨脸上受了些轻伤,身上倒是无碍。

  后来他被带到县衙就所发生的事做口供,口供录罢知县大人并没放他离开,晌午过后,有官差来报被送入医馆的阿兴以及另外一名伤者苏醒过来,那名伤者酗了太多酒,人虽醒了脑子却尚不清醒,胡言乱语,对官差的话答非所问,甚至骂骂咧咧,形容实在不堪。

  最后县官大人一板定音:伤者酒后驾车,控马失当,撞上另一辆马车,致使人马物伤损,应承担本次交通事故的全部责任,赔偿受害者医药费用以及所损失的物品费。

  蒙清倒是个善人,既然县官大人做出了判定,他也就可以回家了,至于医药费用物品损失什么的他就不再追究。

  那名酒后驾车者的身份官差也调查清楚了,为县里某一镇上的镇民,家中清苦,上有老下有小,平时靠拉货物为生,哪里能有几个钱偿负。

  从县衙出来后,蒙清去就近的一家医馆处理了下腿上的伤,回家后他又差人去阿兴所在的医馆送些银钱过去,待阿兴伤好之后再接人回来。

  新年伊始便发生这样不利之事,蒙清总觉得今年会不太平,说了半天话有些口燥,赶紧端起茶盏喝口茶镇镇。

  王秀才见蒙清面色不虞,忙找话宽慰:“姑爷既已回来,就不要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了,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蒙清便道:“岳父说的是,我去看看昕雨,岳父与爹在这里坐着聊,我过会儿再来。”

  蒙清去后,王秀才坐着与蒙真又说了会儿话,天色渐沉,他不好做久留,委谢了蒙家的晚饭,自行回家去了。

  因着两马车相撞之故,蒙清与王昕雨受了些轻微擦伤,暂时不太方便走亲拜年,因此去王秀才家便耽搁了些时日。

  正月初八这日,二人身上的伤稍好些了,一大早去王秀才家拜个晚年。

  蒙真坐在书房,带着蒙澈温书写文章,一个时辰过去,蒙澈写的手腕酸麻,瘪着嘴与他爹说:“爹,我手疼,可以歇会儿吗?”

  蒙真侧眸向他,见他样子可怜,有些于心不忍,便说:“既是累了,那便歇会儿罢,等会儿你把《论语·学而篇》的前半部分背给我听。”

  年前蒙澈胳膊骨折,蒙清请了个先生来家里为他授课,先生教了几篇《论语》以及部分《诗经》。

  过年这几天他光高兴着玩,先生年前教的东西全然忘在了脑勺后。

  所谓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学了知识不温习,时间久了就会忘掉。

  早起用过饭后,蒙真把蒙澈喊来自己屋里,再过几日学堂便要开学了,趁这几天给这小子收收心,好让他开学了在学里快速适应。

  奈何蒙澈年小,注意力不集中,加之长时间不摸书,字写的歪歪扭扭,写了一会儿就写不动了。

  蒙真让他休息一会儿,他左顾右盼,右手支着脑袋,问:“爹,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初六日一大早,蒙鸿与蒙泽一道往京城去了,走时蒙澈尚在睡梦中,待人醒来后见不着两位哥哥,多有失落,一连两天心不在焉,闷闷不乐。

  他自小由二哥带着多,与二哥关系最为亲厚,人走时也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他心里觉得酸涩涩的。

  透过半敞的窗户,他看见檐下几截冰锥在日光的照射下,啪的一声,断碎在地上。

  不知怎的,他小小年纪心里竟无端生出许多酸楚落寞来。

  蒙真瞧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抚,“你二哥三哥有各自的事业要做,哪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你在这里陪着爹读书不开心吗?”

  蒙澈笑了笑:“跟爹在一起澈儿当然开心,可是读书太累了,澈儿想要出去玩。”想要二哥带他出去玩。

  蒙真便道:“你把《论语·学而篇》的前半部分背一遍,背下来了我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蒙澈眼里闪烁着小星星,“我想去行香楼吃杏花鹅,背完了爹带我去。”

  行香楼是他二哥开的一间饭馆,二哥在时时常带他到那里吃饭,里面的美食独具特色,只是这么一想他哈喇子都开始往下淌了。

  “背!”蒙真一声话出,蒙澈立马停止胡思乱想,胸背一挺,恭恭顺顺背起书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蒙真要他背学而篇的前半部分,他却将整篇背了下来。

  背诵如流,一字不差。

  蒙真听了直点头:“记忆力不错,为父且问你: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句话作何释义?”

  蒙澈想也不想便道:“这个我知道,先生说孔老夫子这句话是讲孝道。一个人是否有孝心,要看他父母在世时他的志向为何,其次看他父母过世后他的行为,如果在他父母过世的多年里,他的行为还能够像他父母在世时一样符合德行,那他就算是有孝心了。”

  蒙真道:“倒也不差。为父且再问你,你认为一个人在他父母在世时怎样做才是有孝心。”

  “嗯……”蒙澈眼珠子骨碌转了一转,“顺从,澈儿认为顺从父母就是孝顺。”

  蒙真:“那若是一味顺从呢?”

  蒙澈:“若是一味顺从,那便算不得真正的孝顺了。《弟子规》里不是说了吗,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勿怨。父母有过错时,我们作为子女要耐心劝说他们改正,如果他们不听,那就等他们高兴时再劝,如果他们依旧不听,我们就声泪俱下,动之以情,即便被他们抽打一顿,也要毫无怨言。”

  蒙真点头,这小子理解力真不错,学以致用,举一反三,倒是块读书的料。

  “爹,还有吗,还有什么您一并问了,澈儿保证好好作答。当然了如果我答不上来或答错了,爹不要凶我就是。”

  蒙真哭笑不得:“你爹我几时凶过你?”

  蒙澈笑道:“那倒没有。可你凶过二哥嘛,我就有些怕。”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那倒不是蒙真凶的蒙鸿,是原身经常训诫来着。

  不过他既已占了原身身体,这锅自然就得他来背了。

  反正背的也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个。

  蒙真想着,一面与蒙澈说:“放心,爹不会凶你。”

  蒙澈喜道:“爹真好。”眨眨眼睛,“爹还要抽背我吗?”

  不待蒙真回答,他又伸手在自己肚子上摸了摸,“澈儿饿了,想吃行香楼的杏花鹅,爹带我去呗。”

  他这副样子看在蒙真眼里显然是在撒娇,蒙真拿他没办法,合了书站起身来,“走吧,既然你提了,爹岂有不应之理。”

  “好耶!”蒙澈欢呼雀跃,一跳一跳出了门。

  二人刚踏出门墩,脚还没迈开呢,邓愚明提了个鸟笼走了进来。

  “呦,出来晒太阳呢。”邓愚明将鸟笼往院子里的枣树上一挂,哼着小曲唱了两声。

  蒙真其实很不喜原主的这个朋友,但是人来了他又不好将其赶走,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邓愚明道:“你说呢,自然是给你拜年来了,哪像你没良心,我不给你拜年你就不知道给我拜来。”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封,递给蒙澈,“来,小子,拿着买糖吃。”

  蒙澈接过,欢欢喜喜道了声:“谢谢邓伯伯,新年快乐!”

  邓愚明哈哈笑道:“新年快乐!”

  “你跟你爹这是要去哪儿呢?”他摸着蒙澈的头问了一句。

  蒙澈回道:“去行香楼吃杏花鹅。”

  “出去吃饭啊,带上我呗。”邓愚明转向蒙真,死皮赖脸地说。

  蒙真才不愿意带他,拉了蒙澈就往外走。

  “哎,”邓愚明喊住他,“老蒙,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来你家给你拜年,你不给口茶水喝便也罢了,怎么连人都不理了,过了个年过疏离了。”

  蒙真脚步顿住,转头看他,“我这会儿带澈儿出去吃饭,改日再好生招待。”他只想将这人赶紧打发走,哪里还会再招待,不然等人诨话起来,还不知怎么污他耳朵。

  眼见着他又要迈腿而去,邓愚明赶紧两步上前一把将其扯住,“老蒙你这是干嘛,我又不会白蹭你的饭,我邓愚明钱多的是。走走走,我请客。”揽了蒙真的肩就往前走,蒙真嫌弃,一把将他拂开。

  “邓伯伯!”这时蒙澈突然开口,捂嘴笑说,“那家饭馆是我二哥开的,随便吃,不要钱的。”

  “是吗?”邓愚明凝了一瞬,随而朗声大笑,“那可真是太好了。既是你们家开的,那这顿饭我是非蹭不可了。”

  说完也不管蒙真愿不愿意,推着人一路推出了蒙家大门,之后上了马车往行香楼而去。

  行香楼是蒙鸿开的一间酒楼,位处县城最为繁华的地段——正兴街,楼里主打各色菜肴,菜品丰富,色香味俱佳,深受顾客的喜睐。

  三人到时,正逢饭时,楼里客来客往,喧嚣非常,座无虚席。

  店小二识得蒙澈是他们老板的弟弟,面上挂笑,十分客气地请他们大厅入座。

  “实在是不好意思。”店小二拿着菜单,躬着腰笑道,“不知几位前来,包厢里人满了,委屈几位坐这里将就一下。”

  邓愚明率先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坐哪儿都一样,只要饭菜可口就行。”

  店小二忙又笑道:“大老爷放心,本店饭菜美味可口,全县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比这里更好的。”

  邓愚明哈哈一笑:“那便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拿上来。”

  小二笑道:“好嘞!我们这儿的招牌菜是杏花鹅,客官稍等,马上给您上来。”之后又面向蒙真与蒙澈,“二位还要点什么?”

  蒙澈就是为杏花鹅而来,别的倒不想要,蒙真也说杏花鹅就可以。

  小二看着这一桌的两老一小,脸上笑容亲和,说:“杏花鹅份量足,三位吃的话足够,我这边再送一些水果与点心,三位稍坐,很快便来。”

  小二去后,邓愚明四下看了看,人声嘈杂,乌泱泱一片,十分吵闹。

  “老蒙,你家蒙鸿可以啊,年纪轻轻便做了酒楼老板,未来可期,大有前途嘛。”

  邓愚明目光从周围转回来落到蒙真身上,见蒙真不言声,他便凑近了些,压着声音说:“我说老蒙,我家昭昭与你家蒙鸿的婚事究竟还做不做数,你倒是给个话啊。”

  蒙真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口茶水,没好气道:“先前不是说了吗,他的婚事他自己做主,我不会干涉。所以,你不要问我。”

  邓愚明也拿起茶盏,一口饮尽,而后往桌上重重一落,伸出两根手指指向他,“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当爹的,干脆咱俩换下身份得了。”

  蒙真却道:“想的美!”他这白捡来的爹,儿子们个个孝顺,他过的很是舒坦,任你是谁都不换。

  孰料邓愚明却来了气,气呼呼一声:“哼,你才想的美,我还不愿呢。就你那干柴样,白给我十个我都不换。”

  蒙真立马瞪他一眼:“注意言辞!我还没说你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呢,你倒先嫌起我来了。”

  眼看着他俩就要争吵起来,蒙澈突然喊了一声:“邓伯伯!您的茶水喝尽了,我给您再添上。”起身端起茶壶给邓愚明的杯子里蓄了一杯茶。

  邓愚明立马笑颜逐开,端起新满的茶水,意味深长地说:“唉,还是蒙澈小子懂事啊,比你这个愣头爹强多了。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做梦都能笑醒。”

  之后又看向蒙真,没个好气,“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儿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好,你却没个当爹的样儿。”

  这话蒙真就不爱听了,虽说他这个爹当的不是十全十美,自认为对儿子们也没差,怎么就没当爹的样了。

  邓愚明给他解释:“老大久婚未育你不着急,老二到了成家的年龄你却撒手不管,还有老三,如果我没说错,那腿是被你打残的罢。”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儿子们的不如意之事全是他蒙真之过。

  蒙真可不能依,不悦:“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邓愚明嘴欠,偏要说:“我可没乱说,这本来就是事实。”

  “哇,杏花鹅来了!”这时,蒙澈又喊了一嗓子,两只小手搓着,口水都快要淌下来了。他不明白,他爹与邓伯伯怎么一见面就吵架,饭都吃不安生。

  杏花鹅,即杏花鹅脯,因其肉呈胭脂色,又名胭脂鹅脯。

  胭脂鹅脯本是一道宫廷美食,后传入民间,深受食客的喜爱,不过因其食材高端,平民百姓轻易享受不到,能吃的起的多是达官显贵。

  因此来行香楼的大都是有钱人。

  邓愚明看着眼前色鲜汁浓的鹅脯肉,一时垂涎欲滴,将方才与蒙真的不快全然抛在了脑后。

  他举着筷箸夹了一块送入嘴里,细嚼慢咽一通,而后说:“味道不错,不愧为楼里的招牌菜。”

  蒙真也夹了块鹅脯肉入嘴,味道鲜美,肥而不腻,口齿生香。

  不禁想,蒙鸿这小子平日里没个正形,酒楼里的菜倒是做的挺好。

  “蒙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相貌没的说,脾性也是十分的好。老蒙,这儿女亲事父母做主,你是他爹,你现在就是给他指定了亲事,他还能拒绝你不成?”

  蒙真正准备夹第二块肉,听到邓愚明说的话后捉筷子的手一顿,他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些人这么热衷于说亲,不论是聚餐还是坐一起闲聊,但凡家里有个子女,不论年龄大小,一律往亲事上拢说。

  好像这世间除了撮合亲事,便无事可做似的。

  “哎,问你话呢。”见人不言声,邓愚明推了他胳膊一下,“还是说你家蒙鸿已被崔大嘴说下了。”

  崔大嘴正是崔媒婆。因其嘴大,爱说四方,人送外号“崔大嘴”。

  蒙真却道:“我不是早就说了吗,蒙鸿的婚事我不做主。你若想与他结亲,直接去问他便是,何苦来扯着我来问东问西,问半天还问不出个所以。”

  “你你你……”邓愚明指着他,咳咳两声,显然又是被气住,“我说你没个当爹的样你还嘴犟不认,就你方才这话,你自己听听,这是一个当爹的该说的话吗。你真是……”

  指着蒙真的手放下,恨铁不成钢:“若是以后蒙鸿娶不上媳妇,就怪你这个当爹的不成器。”

  蒙真有些气忿,舀了一勺汤往自己碗里,“你这话可就错了,他娶不上媳妇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怎能怪我,我又没拦着他不让他娶。而且,就凭蒙鸿的模样与家世,他不可能娶不上媳妇,只是他想不想而已,你说不是!”

  邓愚明“哼”一声,没个好脸色。

  蒙真也便没再多言,端过蒙澈跟前的碗盛了一碗汤,温声说:“澈儿来喝汤,这老鸭汤味道不错。”

  “谢谢爹!”蒙澈端起来喝了一口,“嗯,真好喝,爹也多喝些,天冷,喝了暖暖身子。”起身也要给他爹舀汤,却被蒙真制止住,“坐着喝你的汤,爹自己来就行。”

  父子二人温馨相处的画面落进邓愚明眼里,邓愚明心里酸酸的,碗往蒙真跟前一推,“我也要。”

  蒙真才懒怠理他,拒绝道:“自己盛,我又不是你的爹。”

  “你……”也不知是不是人年龄大了容易来气的缘故,邓愚明“你”了半天,一口气憋在胸口,最后化成一声骂,“小老头读了几天书,脾气倒见长了,你不给我盛,我还不稀罕呢。”

  从蒙真手里夺过汤勺,正准备给自己盛一碗时,隔壁桌上突然一嗓子喊:“大树,这儿!”

  这一声喊叫过于洪亮,蒙真几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脑袋缠了几圈纱布,拄着一根拐杖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落座于隔壁桌上。

  “坐这么一个旮旯位置,叫我好找。”男子一坐下就抱怨了一句。

  “你就知足吧,这家店经常人满为患,有座的就不错了,你还做甚么挑剔。”等人的男子回他一句,面上已是十分的不悦。

  随后又是一嗓子喊:“小二,上菜!”

  很快各色菜肴便端上桌来。

  那个被唤作大树的男子就着桌上的饭菜一顿狼吞虎咽,待吃的差不多了,才说:“余下的钱带来了吧。”

  男子道:“带来了,不过我家主子说了,你办事不利,没能将人撞成重伤或撞死,余下的钱只给你一半。”

  “什么!”大树急的瞪直了眼,筷子往桌上一摔,指着自己受伤的腿说,“我为了这点钱命差点没了,你们竟然只给一半钱,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官府把你们做的好事兜出来。”

  说罢他还真就起身要走,男子赶紧将其拉住,“行了,你声音小点,生怕别人听不见你嚷嚷。”

  之后压低声音说,“我的意思是,先给你余下的一半,过几天你再帮我做些活,我再把剩余的也给你。”

  “再帮你做活儿?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大树嗤之一声,“怕是到时我命没了,你余下的钱也给不了我。”

  男子笑道:“瞎想什么呢你,正好过几天庄上要开工了,到时你来给拉几趟货,余下的钱不就都给你结了吗。”

  大树哼笑:“你倒是想的美,白占用我这具身体给你当免费劳力,你也不睁眼看看,我这条腿被撞成这样,还能再给你当牛使唤吗。”

  男子便又道:“只是暂时受了些伤,又不是废了,养个几天便能恢复完好……”

  “少在这儿废话!”大树打断男子的话,“今天说什么也得把钱给齐,不然我就报官,将你们如何谋害蒙清两口子一事全部倒给官老爷。”

  “嘘……你小点声……”男子一把扣住大树的嘴巴,若不是这人非要来吃行香楼的饭菜,他说什么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与人做交易。

  人太多,私密话很容易给人听了去,保不好会惹来灾祸。

  这不就给蒙真这桌听了去。

  邓愚明张直了眼:“老蒙,你家蒙清……”

  “嘘……”蒙真使了个眼色,要他闭嘴。而后转头向蒙澈,“澈儿吃好没,吃好了咱们回家去。”

  “吃好了爹。”蒙澈摸了摸鼓圆的肚子,起身与他爹一起往外走。

  邓愚明伸手在后面喊:“你们走那么急干嘛!”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菜肴,还剩有好多,就这么丢下有些可惜,遂叫来小二打包,好带回去给他家那只老狗吃。

  从行香楼里出来,三人上了马车,车厢里,邓愚明说:“老蒙,前些时候听说你家蒙清被马车撞了,原说是一场意外,听方才那人的口气,倒成谋杀了。这可不得了哇,你们可得要去报官。”

  蒙真眸色深沉道:“自是要去报官,让蒙清自个儿去。”

  到家后他在书房看了一下午书,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蒙清和王昕雨从王秀才家回来了。

  待一家人用过晚饭后,蒙真将蒙清叫到书房,就上午行香楼所听之事一字不差的给他述了一遍。

  蒙清听后,眉毛始终不得舒展。大年初二在县衙录口供时,他就有所疑虑,为何那辆马车偏偏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出现,偏偏就撞他们车上,驾车的人偏偏还醉得一塌糊涂。

  这么多巧合重叠在一起,却原来是有人早有预谋。

  他行商多年,自认为锋芒掩藏,甚少得罪于人,是谁要谋害他。

  “爹,我要报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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