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真扭过头, 愣了一瞬。

  那人笑道:“亲家公怎么这副表情,是不认识我了吗?”

  蒙真当然认识, 来人正是他大儿媳妇王昕雨的父亲王秀才。

  只是王家离这条街偏远,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王亲家!”蒙真唤了一声,一面站起了身。

  王秀才微笑着前来,道:“亲家公一人出来的吗, 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也没个人跟随。”

  蒙真道:“老二和老四也有来,他二人买东西去了, 我年老体迈, 身子不大灵便, 便坐这里等着。”

  王秀才又笑道:“我看亲家公面色红润,精神尚佳, 倒不像身子不灵便之人,是不是走了太多路累着了。”

  蒙真稍稍点头, 心说这人倒是心细, 察出他走了不少路来,很快也问:“王亲家呢, 也是来逛街吗?”

  王秀才道:“我倒不是来逛街,我一朋友住这附近,家中有几本闲置书籍要赠予我, 我今日得空便过来取了。”

  王秀才今年三十有九,家境贫寒,从十几岁开始科举考试,断断续续到七年前方中了个秀才, 后参加过两次乡试, 均名落孙山, 榜上无名。

  科举费钱,穷苦人家一般耗不起,王秀才一面靠卖些字画补贴家用,一面抽空看书,等待来日考取举人。

  夫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现下十岁,在县里一学堂上学,再过两年走上科举路,也要开始烧钱的日子。

  幸而膝下还有一闺女,闺女乖觉明理,二八芳华,前些时候在媒婆的说合下,嫁与县里的粮商蒙清为妻。

  虽说这蒙清有过一任老婆,可到底没有一子半女,他家闺女嫁过去倒也不会吃亏,况蒙家给的彩礼丰厚,王秀才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

  前天闺女和姑爷来家里送年礼,妻子私下拉着闺女的手问姑爷为人怎么样,女儿家羞赧,支吾半天,只说姑爷是个知冷热之人,待她极好。

  王秀才听了可谓是春风满面,一天天合不拢嘴,梦里都能给笑醒,愈发觉得这门亲事真真是极好。

  今番在街上遇到亲家公,他自是十分热络殷勤。

  蒙真想的却是这人是秀才,或许考试做文章上可帮到自己一二,抬头看了看,昏白的太阳挂在中天,说:“快到饭时了,王亲家不如到敝府一叙,正好我有文章上的事向你请教。”

  王秀才求之不得,可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只说:“这……方便吗?”

  “方便,怎么不方便。”人群那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蒙真和王秀才不约而同扭过头,蒙鸿拉着蒙澈的手走过来,兄弟俩手里各提了一只花灯。

  “蒙二少爷!”王秀才招呼一声。

  蒙鸿笑道:“王叔客气,既是我爹邀请,咱们这就走罢。”

  王秀才看看蒙真,蒙真微一点头,他随即一笑,随着几人一道向蒙府去了。

  到了府里,午饭已备好,蒙真吩咐下人去请蒙清和王昕雨过来,一边邀王秀才桌上请。

  王秀才刚开始有些拘谨,奈不住主人家盛情,遂挨着蒙真坐在了上首。

  很快蒙清和王昕雨走了进来。

  王昕雨乍然见着他爹,欣喜不已。他爹朝她招了招手,她走上前来,先向蒙真问候一句,而后挨着他爹身边坐下了。

  紧接着蒙清也坐了过来。

  蒙鸿和蒙澈坐在蒙真身旁。

  一家子其乐融融,温馨非常。王秀才看在眼里,脸上满是艳羡之色,转过头与蒙真说道:“亲家公好福气,家中人丁兴旺,子孝父详,真是羡煞人也。”

  蒙真紧抿着嘴,一时无言。前世他孤寡惯了,寻常人家的烟火人生他甚少接触,子女日常更是无人所聊,如今被王秀才夸好福气,他斟酌一番,道:“王亲家何须出此言,儿孙在孝不在多,这女儿家外表虽柔弱,却是十分贴心,孝心可一点都不比男儿少,王亲家生在福中当知福,何须羡煞旁人。”

  只是这一番话说出来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别人家幸不幸福关他何事。

  不过转念又一想,王秀才是蒙清的岳丈,算是他们蒙家的亲人,他好话关心几句理也应当。

  王秀才笑了笑:“亲家公这话甚慰我心。”侧头看了看身旁坐着的王昕雨,王昕雨会意,忙不迭夹了一筷子菜到蒙真碗里,之后又给他爹也夹上。

  王秀才这才扭过头继续对蒙真说:“我王家虽清苦了些,人丁也稀薄,可养的闺女却知冷疼热,极为孝顺,如今她嫁作人妇,难在我们身边,我与内人多有不惯,时常想她……”

  他这话说的动容,旁边坐着的王昕雨听了心里略微酸涩,父母膝下只她这一个闺女,如今她嫁走了,无法陪伴左右,父母可不得要伤心。

  蒙清见气氛不对,忙夹了一筷子菜到王秀才碗里,宽慰道:“岳父大可放心,我们蒙家非是那等不讲情理人家,你与岳母若是想昕雨了,可让昕雨回娘家多住几天,或者你们住我们家里,反正我们家屋子多下人也多,定不会亏待了你二老。”

  王秀才敛了愁容,展颜一笑:“姑爷有心了,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就是再多不舍,也没有强留她多住几天的道理,更没有我们两口子住你家的说法。只我们这闺女自小乖巧懂事,虽说做姑娘时生活清苦,可也是我们宝贝着长大的……今见她在姑爷家过的比娘家时还要幸福,我这当爹的心里着实高兴。”

  蒙清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老丈人拐着弯儿要他对他们家昕雨好呢。

  他给王秀才斟了一盅酒,说:“我成过一次亲,大了昕雨近十岁,昕雨乖巧又懂事,我当然要宠着她让着她。岳父大人尽可放一万个心,昕雨在我们家不会受半丝委屈的。”

  王秀才旁敲侧击为的就是这句话,如今给蒙清说出来了,他心里似开了千万朵花,与蒙清碰了一杯道:“有姑爷这句话,我与内人就是死也心安了。”

  “爹……”身旁的王昕雨低低唤了一声,而后头又偏向蒙清。

  她嫁过来十来日了,蒙清待她很是妥贴,私下里有过不少甜语,却甚少当着人的面说出来。方才那声宠着让着她的话,她听了面上多有些难为情,耳根子红红的。

  对面的蒙鸿见了不禁啧啧两声,他大哥平日里闷葫芦一个,今日当着老丈人面可劲儿宠了新婚妻子一把,可见人心里喜欢的多紧。

  蒙清却跟个无事人一样,给他爹和岳丈各添了酒,还不忘叮嘱:“这酒不烈,喝了也不会醉,我命人温热了几遍,爹和岳父少喝些可暖和身子,还能驱病邪。”

  王秀才笑得合不拢嘴,点头连称姑爷贴心,昕雨嫁给他是他们王家的福幸。

  其实不用方才那番试探他心里也清楚,他家昕雨在蒙家过的不错。蒙家虽人丁兴旺,娶妻主事的却只蒙清一个,他家昕雨作为这家里唯一的女主人,想不受重视都难。

  因着心里高兴,王秀才忍不住贪了几杯,握着蒙真的手一个劲儿的说:“亲家公好福气,生的儿子一个赛一个好,叫人好生羡慕。”

  说到最后竟有些语无伦次,开始胡言乱语,“实不相瞒,刚开始媒婆来我家说亲时,我更看重的是你家的财力,昕雨所嫁之人的人品倒是次要……”

  王秀才呵呵两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继续说:“姑爷有钱,支我些科举,待我中举了……”

  “咳咳……”王秀才好像醉过了头,栽了一下,头磕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爹……”王昕雨大惊失色,为他爹方才那一番话,也为他爹颠三倒四的不良行径。

  “相公,”王昕雨转头向蒙清,眼泪汪汪,“这可如何是好。”

  蒙清似乎也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磕巴道:“岳父应是醉了,送他到我们屋歇着去。”

  他刚张口唤下人来,蒙真摆摆手说:“人醉了就别来回折腾了,放他在我屋里睡也是一样。”

  蒙清哦哦两声:“那便有劳爹了。”随手唤了两个下人过来,扶着王秀才到他爹屋里歇着去了。

  王昕雨紧跟着过去,守在床边悄悄抹眼泪,蒙清安慰了几句便出来了。

  饭桌上三双眼睛直直看着他,蒙清不明所以,咧嘴笑了笑:“爹,你们这般看着我是何意。”

  蒙真沉着脸道:“你不是说那酒喝不醉吗,怎地你岳父喝了两杯就倒下了。”

  蒙清略觉尴尬:“这……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

  王秀才这一醉可舒坦了,直到入夜时分才转醒过来。

  蒙真倚在灯下看书,见他醒来,放下书走过来问:“可好些了?”

  屋里光线昏黄,王秀才刚醒来一时有些懵,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吃醉了酒睡倒在我屋里,现下可好受些了?”蒙真解释一句后又问。

  王秀才扶了扶晕沉的脑袋,这才想起中午街上偶遇蒙真,以及来人家中吃饭喝酒一事。

  只是他怎么就醉倒了呢,姑爷不是说那酒不烈喝不醉吗?

  眼中噙着疑惑,王秀才看向蒙真:“亲家公,我醉糊涂了,怎能歇在你床上,实在是过意不去。”揭过被子就要下床。

  蒙真倒是大方:“不妨事,当时你醉的厉害,下人们尚未收拾出客房,我便让你歇在我屋里了。”

  转头叫阿青倒了杯水放在桌上,“酒醒之后头可能会有些晕,王亲家起来喝口水罢。”

  王秀才起身走过来,客气道:“多谢亲家公。”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这才注意到外面天已黑尽,既而想起他已在蒙府待了足足半日,一时讶然:“哎呀不好,喝酒误事,这黑天摸地的我可怎么往家里赶。”

  蒙真便道:“王亲家莫要着急,蒙清已差人告知你家里,你吃醉了酒今日怕是回去不成,今晚便歇在我们府上。”

  “这……”王秀才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大好吧,大过年的宿在姑爷家,叫外人如何说道。”

  蒙真瞥他一眼,心想,你既怕外人说道,还把自己喝醉干嘛。

  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只道:“老丈人宿在女婿家中也是合乎情理,外人说道什么。况且天黑路滑,你就是现在想回去,蒙清和他媳妇也放心不下。”

  王秀才道:“如此只能这样了。”他左右看看,又说,“我今晚睡哪儿呢?”

  蒙真道:“我已着下人将我隔壁房间收拾妥当,今晚你便歇那里罢。”顿了顿忽又想起什么,对着门外一嗓子喊,“阿青,晚饭备来。”

  很快阿青拿了食盒进来,在桌子上布好饭菜,筷子递到王秀才手里,“秀才老爷,您请用饭。”

  王秀才看了看蒙真,一时没有接筷,“亲家公不用吗?”

  蒙真道:“我已经用过了,王亲家自便。”

  王秀才笑笑,这才接过了筷子。中午时候光顾着喝酒了,饭菜却没怎么沾,这会儿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他扒拉了几下饭,忽而抬脸问道:“亲家公,今日我醉了酒可有说什么糊涂话?”

  蒙真心说,你当然说了。你说你看上你家姑爷的钱了,女儿的幸福排在次要。还说要姑爷支你些银钱科举去。

  但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不然就王秀才那性子,还不得给愁闷死,搞不好今晚的觉都睡不安稳了。

  只说:“没有,你醉了酒便倒下了,没有说什么糊涂话。”

  王秀才似是不信:“当真?”他平时甚少喝酒,就怕酒后吐真言,说了不该说的话。

  蒙真点头:“当真,我还能骗你不成。”瞧王秀才这样子,他要是将实情说出来,还不得给人愁死。

  王秀才得了他这话放松了心,三下五除二就将桌上的饭菜扫了个空。

  肚子填饱之后,他才得空思考白日里的事。白日里他为什么要来蒙府呢?是蒙真邀他在先,蒙真说有文章上的事向他请教。

  他王秀才其他方面虽差强人意,文章上还是可以指点一二的。

  当即便说:“亲家公,你不是说有文章方面的事向我请教吗,是什么说来我听听,我虽不才,也尽可解惑一二。”

  蒙真一时恍然,白日里尽顾着忙其他事,倒把这个给忘了,忙将前几日做的文章拿出来给王秀才看。

  王秀才苦读多年,深谙考试文章上的门道,蒙真现下连个童生都算不上,他给他指点不过小菜一碟。

  蒙真虽说在郑夫子和邓博文那里得了不少指点,可文取百家之言,多听几个人讲解,取适合自己的,想来应是百利无一害。

  四篇四书文,王秀才一篇挨着一篇讲解,俗话说久病成医,久考成师,县试、府试、院试,王秀才实磋实磨不下二十余场,他专门以针对县、府童生试的考题给蒙真详细分析讲解。

  早在媒婆去他家说亲时,他就背地里打听了下蒙家的情况。

  蒙家虽然老爷子尚在,可真正做主的是大少爷蒙清,说来也是奇怪,蒙家老爷蒙真因娶一房死一房,在外面落了个克妻的名头,外面传言蒙老爷猥琐好色,专挑年轻女子祸害,不到五十便将自己身子霍霍空了。

  这还不算,蒙老爷不只好色,为人十分阴坏,娶人家女子从来都是高价买下,不让人与娘家人往来,怕女方家是个无底洞讹他们钱财。

  可从去年开始,蒙真不知撞了哪门子邪,一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竟一心一意读起书来。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人几个月前竟然入了书院,一把年纪了与一群毛头小子共处一室,嚷嚷着要去考科举。

  王秀才了解到这些时,觉得甚是稀奇,若蒙真先前是个读书的便也罢了,偏人生来就不爱看书,书本都没怎么摸过,如今又是入书院又是科举,不叫人稀奇都难。

  他想着或许这只是亲家公一时兴起觉着好玩罢了,可从方才他讲解文章时,蒙真听得那么入神专注,倒不像是随意之人,应是动了真格。

  蒙真当然是动真格了,为了得道飞升,什么样的苦难他都能受下。

  王秀才讲解的文章详细易懂,与郑夫子略有不同,蒙真汲取其精妙之处,想着下次做文章时仿用一二。

  四篇文章,从戌时差不多到亥时,王秀才说的口干舌燥,中间停下来喝了几次水,最后结束时仍意犹未尽。

  蒙真听罢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拱手道:“多谢王亲家为我讲解文章,我感触颇深,受益匪浅。”

  王秀才笑道:“亲家公客气了,你能从中受益我很是高兴呢。”

  转头四下看了看,蒙真立马明了,从别处拿过个包袱来,说:“你是在找这个罢。”

  王秀才点头:“正是它。”说着拆开包袱,从中取出几样书本给蒙真看,“这是我那个朋友留给我的,前些年他考取了举人,今年补了个县令职缺,年后便外出赴任。临走前他将这些书本赠予我,要我照着上面的释义以及他的一些心得好好研读,争取下届乡试考中举人。”

  蒙真听了这话,对这些书有些好奇,顺手拿了本翻阅起来,却原来是人做的读书笔记印订成书供人观摩学习。

  他粗略翻了翻,内容大致是教一些做文章技巧,譬如八股文怎样写可以写出新意,文章如何开头才能吊起考官的胃口,以及如何规避自己文章的不足之处等等。

  蒙真对这些兴致乏乏,翻了两下就停手放下了,而后又拿起一本,却是四书集注,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注解,蒙真嫌字小费眼,看了两行便也作罢。

  最后才拿起了那本线订的集子,上面是各种八股范文。本朝八股取士,书商们嗅着商机,将大量的优秀八股文编成集子出售给学子,以此从中获取丰厚利润。

  一些学子偷懒,索性经书也不读了,直接以这些八股文为模板死记背诵,妄想以此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此种行径为一些学子所诟病,通过各种诗文进行抨击,然有求必有供,一方渴求买,一方乐意卖,虽被诟病,却依旧猖狂,屡骂不改。

  蒙真看的投入,显然为这些优秀范文所吸引,一旁的王秀才便道:“亲家公若是喜欢,这本集子便留给亲家公罢。”

  蒙真抬起头:“那怎么行,你还要靠着它考乡试,我怎么能夺人所好。书店里有卖,抽空我去买几本也是可以。”

  王秀才笑了笑没再说话。这些是他朋友整理出来的精华,他想从中摸索出属于自己的一套风格,将来好用在考场上,争取考个举人,像他朋友一样补个缺职。

  二人讨论了会儿文章已是夜深,蒙真有些支候不住,遂叫了下人带王秀才去隔壁屋休息,随后自己也躺上床,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王秀才在蒙家用过早饭后被蒙家下人送着回家去了。

  当天下午,蒙泽从京城赶回来。

  关于原主的这个四儿子,蒙真自来到这里,与人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翻数过来。

  蒙泽自小时候被他爹打断腿,这些年来心里一直有怨恨,逢年过节他都是在京中的外公家里,很少回自己家来。

  最近半年他二哥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说他爹跟以前不一样了,变仁义了,要他多回家看看,陪老爷子多说说话,以前的心结疙瘩早该解开。

  他在这个家里不受待见,二哥待他最好,他心里感念这份情谊,但凡二哥所说,他一般都会遵从不反驳。

  二哥要他回家多陪陪父亲,师父给他放了假他便回来了。

  虽说他人回来了,可到底心结多年,加上他性格内敛,沉默寡言,这会儿坐在蒙真屋里,只打了声招呼便没话可说了。

  蒙鸿剥了一半橘子递给他,“三弟一路舟车劳顿,吃瓣橘子尝尝甜。”

  另一半则递给他爹,“爹,您也尝尝,这是南边的蜜橘,当真甜的很。”

  蒙真接过尝了一瓣,甜的掉牙。

  “三弟,你这大半年也不回家来一趟,爹时常在我们耳边念叨你,如今你回来了可把爹高兴坏了,晚饭特地叮嘱厨子做你最爱吃的炸酱面。”

  蒙鸿一番话立时引来了蒙真几个侧眼,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为了缓和他与老三之间的僵局,蒙鸿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奈何当事两人都不善言辞,对蒙鸿的劝解虽都心里感激,嘴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蒙真开口道:“三儿奔波半日应也累了,吃些水果便回屋歇着罢,晚上大家再聚一起吃个饭。”

  蒙泽虽然人回来了,也给他见礼了,可蒙真知道,心结多年没那么容易消除,蒙泽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所怨恨,就这么干坐着谁也别扭,倒不如让他去了,自己也落得个自在。

  果然蒙泽听后,起身对他作了一礼,便出去了。

  蒙鸿紧跟着跑出来,手臂往蒙泽肩上一搭,说:“三弟才回来,屋里炉子尚未架热,不如到二哥屋里,二哥屋里炭火烧的旺,可暖和了,三弟过去好好睡上一觉。”蒙泽点头,嗯了一声。

  他因腿跛,走路缓慢,蒙鸿便缓下脚步随他一起,见他耳朵红红的,伸手给他搓了搓。

  “冷吧。”蒙鸿说,之后又拿起人的手,冰冷彻骨,忙给人捂了捂,“二哥给你暖暖。”

  蒙泽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谢谢二哥。”

  蒙鸿笑道:“你我是兄弟,言谢可就生分了。”

  院里两侧积了厚厚的雪堆,二人脚下是被洒扫过的青石板路,在寒冬冷风的白暮下,兄弟二人并肩出了蒙真院子。

  蒙真看着他二人消失不见的身影,重又坐回案桌前拿起了书本。

  二十八一过,很快就是大年三十。

  整座县城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旧雪尚冻,新雪又落,雪花纷纷扬扬,从早到晚,扬了整整一天。

  蒙府上下灯笼高挂,对联张贴于各个屋门上,蒙鸿带着蒙澈在院子里放爆竹,噼啪噼啪,年味儿正酣。

  “二哥,我来我来!”蒙澈从蒙鸿手里拿过竹杆,举过头顶,爆竹声响,他高兴地欢蹦乱跳。

  放过爆竹后二人进到屋里,年夜饭已备好,一家人守在一起吃饺子。

  饺子里事先包了一枚铜钱,一锅里只这么一个,被称做为大钱饺子,寓意美好顺利,谁吃到这枚大钱饺子,新的一年里他就会顺顺利利,好运满满。

  大家可劲儿咬着饺子,都希望大钱饺子能到自己嘴里。突然嘎嘣一声,蒙真一阵牙疼,从嘴里吐出一个饺子来。

  饺子里包有一枚铜钱,他的儿子们见了无不两眼放光,直直惊呼:“哇,爹吃到大钱饺子了,好棒好棒!”

  蒙真脸上却无多少表情,他深知这枚包有铜钱的饺子是下人事先做好标记故意盛给他的,而且他的几个儿子也都知晓,说不定就是他们让下人这么干的。

  “新年好兆头,爹吃到了大钱饺子,来日县试府试院试一条龙全过,给咱们家考个秀才回来。”蒙鸿咬着筷子笑嘻嘻地说。

  其他几个兄弟也跟着说:“爹肯定能考中秀才。”

  许是新年带给人的喜庆,加之兄弟几人嘴又甜,蒙真心里当真是舒畅又痛快,他嘴角漾开大大的笑:“好,借你们兄弟吉言,来日为父考中秀才,离目标就更近一步了。”

  去年过年他也是与大家一起过的,只是那时他穿过来不过几个月,一直耿耿于怀于老头这一身份,不能很好的融入这个家里,除夕夜只与家人吃了几个饺子,而后便把自己关入书房不愿见人了。

  今年与去年大为不同,大概是因为在这边待了一年多,受周遭人和环境的影响,心门慢慢敞开,自己不知不觉已融入到这种烟火气息的凡人生活中来。

  今夜他的五个儿子都到齐了,蒙渊年小,现下八个多月,被蒙清夫妇抱在怀里喂米粉吃。

  待小孩吃饱了,蒙真伸手向蒙清,“来,蒙渊,让爹抱抱。”

  自出生到现在,蒙渊一直由乳娘与下人照料,蒙真平时忙于读书,很少哄抱孩子,这会儿得闲便抱过来逗玩一番。

  小孩正是好动的时候,在蒙真怀里一点都不老实,一会儿这里咬咬,一会儿又那里啃啃,两只小手在蒙真跟前抓来挠去,饶是蒙真现在是他父亲也有些不耐了。

  正准备松了手将孩子递给蒙清时,突然呲啦一声,小孩小脸憋的通红,直接在蒙真身上拉了一摊屎。

  一股臭臭味儿蔓延开来,蒙真难以忍受,差点将小孩扔出去,正好蒙渊房里的下人侍立在侧,蒙真便把小孩交给下人处理去了,自己则起身去了卧房,换了一身衣衫。

  一枚铜钱,一泡屎,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初一日大家又是坐在一起吃喝聊天,到了初二日,民间有串亲拜年的习俗,一大早蒙清带着王昕雨往王秀才家拜年去了。

  其余几人则窝在家里,蒙真在房里看书,蒙鸿蒙泽蒙澈兄弟三人在院子里堆雪人。

  除夕日的雪一直到今早才停下,早起下人们将主道上的雪扫到两边,兄弟三人也是嫌着无聊,一个雪人就令他们喜乐无穷,欢快不已。

  “还差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蒙澈摸着雪人的头,思考着用什么做好,忽然灵机一动,转身跑进了屋里。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龙眼核和一根胡萝卜,顺便地上拾了一截木棍。

  他将其按在了雪人圆圆的脸上,龙眼核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小木棍是嘴巴。

  待一切完成后,他细细观赏一番,而后转头向另外两人,“二哥三哥,这雪人如何,好看吗?”

  蒙鸿笑道:“好看,我觉得再给它戴顶帽子系条围巾就更好了。”

  蒙澈便又跑回屋里,拿了帽子和围巾给雪人系戴好。

  这时蒙泽从地上捡了两根树杈插在雪人身上两侧,雪人立马有了两只手。

  “还是三哥好哎,我都忘了雪人还有手了。”蒙澈在旁边说着,手舞足蹈。

  蒙泽并没有答话,只轻轻予以一笑,转瞬即逝。

  这一瞬恰好落进蒙澈眼里,他立时惊呼:“哇,三哥笑了,三哥竟然会笑。”

  他这一叫,引得蒙鸿直来凑热闹:“老三笑了?我怎么没看见,要不再笑一次?”

  蒙泽瞬息背过了身,他本就不苟言笑,方才那只是不经意,自己都没察觉,这会儿蒙鸿要他再笑,他却笑不出来。

  缓了缓转过身道:“二哥休要打诨。”

  蒙鸿笑了:“这怎么就是打诨了,笑一笑十年少嘛,这人一笑,心情也会跟着好,二哥是为着你好。”

  蒙泽偏过头又不言声了。

  一直蹲守在书房门口的阿青突然道:“方才三少爷那一笑我也看到了,很好看呢。”

  蒙泽立马转眼看向他,阿青自知失言,赶紧以手捂住了口,正准备起身开溜时,蒙真从书房走了出来。

  蒙真本来在书房看书,可外面叽叽喳喳的扰他心神,况且大过年的大家都在玩闹,他听着好奇便出来看看。

  一个大的栩栩如生的雪人立在院子里,他走过来,看着地上厚厚的雪道:“蛮不错的,可见这雪下的好,今年是个丰收年。”

  蒙鸿紧接道:“可不是,不只庄稼能丰收,爹的科举考试也一定能成功,到时考个秀才回来。”

  他向来嘴甜,蒙真不是不知,只轻轻摇头:“这话年三十已经说过了,就不要再说了,万一你爹我没考中,说出去我面上多有挂不住。”

  蒙鸿笑道:“不会的,爹有天佑,不会考不中。”

  蒙真:“好,若是考不中就怪你这张嘴。”

  蒙鸿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不过很快又一展:“好,若是父亲考中,就夸我这张嘴。”

  蒙真:“……”蒙鸿的厚脸皮直接叫他无语。

  “好,若真如此,我不仅夸你那张嘴,我还给你龛起来香火供着。”他故意气说。

  蒙鸿连连摆手,面上略有赧色:“爹此话言重了,夸我就行,不用供,我哪里受得起。”

  蒙真哼一声,你怎么受不起了,我看你受用得很。

  蒙鸿则敛色屏气,不再言语。心想,他爹可真是个小心眼,他不过是给他鼓励几句安一颗定心丸,他爹却穷追不舍,非要与他计较出个长短。

  真就人老小孩心性了。

  他瞅了他爹几眼,蒙真却早已将目光挪向雪人,与蒙澈说说笑笑,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突然雪人的鼻子掉了下来,蒙澈哎呀一声,赶紧捡起来欲要按上。

  守门的门子却在这时跑过来,神色惊慌,跑到蒙真跟前禀说:“老爷,门外有人来告说,大少爷的马车经过南关街时给别家马车撞翻了,这会儿还陷在雪里,要我们府上赶紧差人过去。”

  啊……

  大家俱是一惊,蒙鸿一面叫阿青备马车,一面搀着他爹领着两个弟弟往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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