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那夜的话题最终停在这一句。第二天陈茂把所有的折子都搬到寝殿处理，周舟一睁眼就看见陈茂认真的模样。
“早朝结束了？”周舟问。
“没去……”
陈茂头也没抬，声音还是发冷，周舟听得出他还在生气。
过了昨夜又睡了一觉，周舟的精神好了不少，让康公公伺候着用了药，倚在床头沉思。
昨夜才苏醒，又被陈茂的怒气惹得慌张，现在冷静下来，周舟在心里细细分析眼前的情况。
对于天机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神石的力量，兴许除了他，也无人能做到抽离神识听掌乾坤，天机石破裂，他最为慌乱，因为天机石，他才会在五年前来到这里。
思及此，周舟偏过头看了一眼陈茂，陈茂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笔直地挺着背脊，手中端着奏折。
周舟不知道天机石破裂后他会何去何从，但不能只是被动地等。
五年前他是凭空出现，五年的时间他已经在历史中留下了痕迹，若依旧是凭空消失，那就不合理了。
周舟从战事将起再联想到朝堂风云，怎么想，唯一能带来最大伤害的便是他与陈茂的关系暴露。
国师与帝王的禁忌，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设想了下自己被指骂祸水，周舟觉得有些好笑。
一边的陈茂一直偷偷关注着周舟的动静。看到周舟突然勾唇一笑，心下郁闷不已。
周舟很是黏人，以往他每次生气，周舟哪次不是抱着他说各种好话哄着，昨夜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周舟居然只是问了句是否早朝就把他晾在了一边？陈茂脸色越来越黑，周舟还像无所察觉一般。
伤的是手又不是腿！陈茂心里嘀咕，下笔便重了些，在纸上滑下一道长长的红色墨迹。「啪」地扔下奏折，陈茂不快地站起身。
周舟出声唤他，陈茂也不回头，继续往前走，周舟却突然闷哼一声：“嘶——伤口好像裂了——帮我叫太医……”
陈茂忍了忍没忍住，脸色比方才更差，嘴唇紧紧地抿着，快步走到周舟身边。才到榻前，周舟就一跃而起，丝毫不像病患，抱住陈茂就往榻上拖。
“不是手疼吗？”陈茂由着他动作，语气生硬地故意发问。
“再不抱抱你，你怕是要气炸了。”周舟笑起来，摆明了方才一直是故意不过去的。
陈茂闻言又要生气，周舟一个吻盖下来耳边就听得周舟的低笑声。陈茂反倒静下来了，窝在周舟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两人一时无话。
七月中的日子特别热，庭院里的植物在热浪的煎熬下显得没有精气神。阴凉角落里蝉也静静地趴着，偶尔发出一叠叠声响。
周舟突然抬起手，陈茂看见掌心的纱布上染上了血，鲜红的色块还在一点一点变大。
“你！”陈茂猛地坐起身，捧住周舟的手，朝外头喊康公公，周舟却制止了他，示意陈茂帮他解开纱布。
纱布拆开后，露出周舟的手掌，却不再是那般血肉模糊的模样，而是恢复如初，只有掌心裂开了一道红痕，正汩汩地往外淌血，不多会儿便止住了。
陈茂盯着周舟的手，说不出话来。三天前周舟出天启楼时两只手掌都像是被撕了一层一般，就是昨夜换药的时候，伤势依旧严重，而现在，伤口消失了？
陈茂险些脱口问周舟：你是不是偷偷换了双手？紧接着陈茂闭了闭眼睛，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
周舟也盯着手掌思量，却也不得其解。
“先上药止血吧。”陈茂唤康公公，却无人应答，“康公公？”
门外只有一个小公公，送了药箱进来，说康公公方才被天启楼的人匆匆叫走了。
周舟看向陈茂，陈茂却摇摇头，说自己没有下令拦截天启楼送来的消息，小公公也说：“那边找的就是康公公。”
周舟只好道：“等康公公回来吧。”
话音才落不久，康公公便回来了，额头出了细密的汗，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却神情清爽，一点儿汗都没有。
“小童？”周舟有些意外。这孩子是周舟捡来的，因为跟了国师便算是个小道童，便取名叫小童。
天启楼里除了天机石，就只有这个七岁的孩子。五年来小童不曾出过天启楼一步，日日在楼内与石头为伴，监测天机石的动向，这样不见日天光的日子旁人想必无法想象。
小童看见周舟，顿时露出笑脸，大大的眼睛变成了弯弯的两道，他跃过康公公，也没理陈茂，径直跑到周舟面前：“国师大人，你这回病了好久。”
孩子的声音很是天真，有的地方拉长了语调，听起来好像撒娇。
周舟捏了下小童的脸颊，“所以是担心我才跑出楼的吗？”
周舟会讶异也是正常的。小童从没有离开过天启楼，而天机石也对小童产生了影响，他捡到小童的时候这孩子是四岁，五年过去了他却只长了三岁。周舟也问过小童怎么不出去玩，小童重来是笑着摇头，并不回答。
此时小童也笑着摇摇头，伸出自己的手掌，掌心处有两道跟周舟掌心一模一样的血线。
周舟眉头皱起，小童脆生生地开口了：“石头里的鱼游不动了，星粒全部坠落消亡，前几天神石上有多了几道裂痕，我瞧着异变既生，神力衰减，天启楼怕是没有用了，便出来了。”
小童大胆的话让人惊讶，周舟看了看小童的手，又闻着他身上有淡淡的火味，“你还写了符纸？”
“嗯。”小童点点头，“我怕只有天启楼压不住神石，以符结印，里头的鱼彻底变白了我才出来的。”
小童说完眨眨眼睛，期盼地看着周舟，像是等待表扬的孩子，周舟便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头：“做得对，很好。”
陈茂一直插不上话，和康公公默默地听着，冷不丁小童突然看向他。
小童的眼睛特别清澈，像琉璃般透亮，陈茂愣愣地看着这个孩子，心里说不上来的怪异，小童突然伸手摸了摸陈茂的脸，康公公吓得脸都白了，陈茂却只是在心里吃了一惊，面上维持着平静由着小童动作。
孩子的手很小，指头有些胖胖的，指尖却很凉，有玉石般的触感。
小童的手从陈茂的鼻子、嘴巴、眼睛一一摸过，陈茂感到一丝异样，看向周舟，周舟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小童看不见。
陈茂便耐心地等着小童摸完，等小童收回手，就看见他开心地弯了眼睛，说：“大哥哥，你真好看。”
“你也很好看。”
“真的吗？”小童雀跃着，一点儿没有常年被困在楼中不曾与人交往的阴郁与羞涩。
“真的。”陈茂认真道。直到小童被康公公带下去，陈茂才看向周舟要求他解释。
周舟沉吟一番。五年前他突然出现在京城城外，摸索了几天才发现自己怕是重生了，但是周围的时空朝代明显是数百年之后了。
在城郊徘徊了数日，周舟在破庙里捡到了小童，小童的身上有一块小小的天机石。
几日后他便遇到了宣武帝，两人短暂交流，在周舟看来不过一番鸡同鸭讲，宣武帝却视他为国师，再后来，又是一段漫长的故事了。
周舟有意隐瞒自己的来历，只说小童是他初来京城时捡的，天启楼里除了天机石，便只有小童一个，坦言小童与不同寻常的普通孩子。
陈茂也若有所思。小童的突然到访出乎两人意料，却也给偌大的泰和殿带来了生气。
天气再热，小童都清清爽爽，抱着好奇心把泰和殿翻了个遍，常常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陈茂私下里问周舟需不需要给小童请个老师。
周舟看了眼正往半人高的大花瓶里探头的小童，小声道：“怕是坐不住。”
陈茂没有对付孩子的经验，又想到六皇弟陈度，封王大典在即，政务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周舟的手当天就痊愈了，陈茂也恢复了早朝，两人日日对坐着批阅奏折，政务却像怎么也做不完一样。
七月二十二是大暑，夜里陈茂和周舟都热得睡不着，面对面躺着说起朝堂的事。
“那些异族养兵蓄锐已久，礼部几次出使都不顺利，我看得尽快做好打算了……”
“嗯。大陈兵强马壮，倒是粮草问题，近两年收成不好。”
“那个青花会不是有大批粮草么？”
“关汉中已经动手了，想必过几天就会有好消息……”
“国师大人！大哥哥！”门外突然传来小童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康公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劝小童回去睡觉，小童却着急地拍门，周舟和陈茂对视一眼，扬声让小童进来。
小童只穿着单薄的中衣，鞋子都没有穿，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康公公想着小童兴许是做了噩梦。
然而没等他开口抚慰，小童就急急地摊开手掌，掌心里有红线流动。
“有人进了楼，揭开封印了！”
小童对自己做的符有感应，天启楼从来不让外人进入，一有异动，他便醒了，鞋子都来不及穿，便从偏殿跑了过来。
“派人去看看。”陈茂当即道。
康公公领着人匆匆往天启楼去，半路上便遇见守卫天启楼的卫兵，也匆匆往泰和殿去。看到对方的神情，康公公心里咯噔一声，想着怕是真出事了。
等赶到了天启楼，康公公也忍不住被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启院远门大开，进了院子便看见天启楼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有一个蠕动的血人，空气中有厚厚的血腥味。
卫兵小心地围着血人，不敢上前，卫兵队长站在几步开外，也不敢往天启楼里看，胃里翻滚着，看到康公公来了，像是看到了救星。
“康公公！”卫兵队长激动地喊了一声：“这好像是任公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