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睁开眼的时候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到身侧的陈茂，才安下心来。
陈茂蜷着身在躺在周舟身边，皱着眉，眼睛紧闭，睫毛微微颤动，像是陷在不好的梦中。周舟小心地撑起身子，想替陈茂拉好被子，但他一动，陈茂便醒了。
“醒了啊？”陈茂好像是睡迷糊了，翻个身想继续睡，紧接着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看着周舟，“你感觉怎么样了？我去喊太医……”
“我没事。”周舟连忙拦住他，又重复了两遍，陈茂还是不放心，喊了康公公进来，周舟趁着这时候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你八天前进的天启楼，出来后昏迷了三天，今天七月十八，还有四天就大暑了。”
周舟没说话，康公公奉了茶进来，王太医低着头跟在后头。
“这位大人……”除了陈茂和康公公，没有人见过国师摘下面具后的样子，王太医也不例外。
此时看见床榻上的周舟，他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辛密一样，一直低着头，就怕多看两眼就看到不该看的。
而皇上与这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也不敢想象，斟酌着开口道：“除了失血过多，并无大碍。”
“失血过多久昏迷了三天？王毅全你不觉得不太合理吗？”陈茂压着火气道，声音本就有些哑，这下子听起来颇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这位……确实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手上的伤不日便可痊愈。”
周舟忙伸手拍拍陈茂安抚他，对着王太医礼貌地致谢，待太医开了方子跟着康公公走后，有些无奈道：“我真的没事了。”
陈茂难得的没有甩冷脸，而是沉默了一下，才软了声音，说知道了。
五年前周舟突然出现，国师之名确实受到很多人的质疑，这其中，也包括陈茂。
只是后来两人牵牵扯扯，关系便说不清了，一开始的亦师亦友，到后来的相爱相惜，他们是君臣，更是恋人。
五年来，陈茂从没有见过周舟这副虚弱的模样，这个男人好像铁打的、从来不会倒下一样，只有在周舟面前，陈茂可以抛下身份和高贵变得任性肆意。当他看到昏迷不醒的周舟时，心里顿时踏了一块。
那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周舟想抱抱陈茂，只是两只手都缠着绷带，陈茂便主动倚进周舟怀里。
感受到怀抱的真实，周舟彻底松了口气，有些迷恋地轻嗅陈茂颈间的气息，周舟喟然一叹：“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陈茂伸手环住周舟的背，“不要再去了。我不知道那楼里有什么，最近你都一去去好几天，回来还是这幅样子……我要烧了那楼，不管它是什么天机什么天启，什么前朝遗留。”
周舟摇摇头，陈茂顿时火气就上来了，但还没开口，就听周舟道：“没必要了。”
“什么？”陈茂从周舟怀里抬起头，“你说清楚。”
“天启楼已经没有用处了。”
陈茂皱起眉，周舟伸出手去想抚平他的眉心，抬起手才想起手已经被裹成粽子了。
无奈地放下手，周舟说道：“天启楼里其实只有一物，便是天机石。天机石能掌天地乾坤，通晓过去未来，还拥有着巨大的力量。”
周舟看着陈茂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穿梭于过去未来。”
如果不是周舟的表情太认真，陈茂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当下的场景和周舟的表情语气，让他起了身鸡皮疙瘩。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陈茂伸手像周舟的额头探去，想试试他有没有发热。
“别闹。”周舟躲开他的手，“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如果，这样的神物真的存在，世间怎会没有传闻呢？”
“并非没有传闻，只是江湖上都称此物为「生死石」。据传生死石能活死人肉白骨，但没有人知道生死石便是天机石。”
周舟缓了口气，犹豫之下还是开口道：“天启楼的建造材料十分特殊，与天机石的能量成阴阳相补之势，在一定程度上，两方力量相抵，得到协调，故而天机石只能放在天启楼内。周氏建立周朝以来，天机石一直在天启楼内。”
陈茂看着周舟没有说话，周舟也看着他，等着陈茂开口。陈茂知道周舟在等什么，但他不想开口。
“不要回避。”最终还是周舟败下阵来：“我既然姓周，你不可能没有猜想。”
是，陈茂怎么可能不怀疑周舟与前朝的关系。可是陈茂没有问，五年过去了，这个问题好像一点儿都不重要。
但这个结始终埋在陈茂心里，也许有一天，就会破土而出，变成锋利的刀刃。
“你说吧……”陈茂也用了几分认真，眼底带着他自己不察的幽幽诉求：“我不问，由你来说。你说的，我都会信。”
周舟笑了笑，并不意外陈茂的回答，他闭眼想了想，片刻后缓缓开口，讲了一个与徐逵宁告诉徐清风的差不多的故事。
“九百年前，大陆的东边有一个强大的部族——周。他们富庶快乐，生活在一片肥沃的、四季分明的土地上，人们都很善良……”周舟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
部族里有一快强大的石头，石头十分巨大，有一人高，两人合抱之宽，部族的百姓信奉神石，认为这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石头。
部族的巫师也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将自己的神识融入到神石中，从而预测部族的未来，当神石展示了十分恐怖的灾害的场景后，男巫十分果断地下令部族迁徙。
那段路用了那一辈人的一生，而整片大陆都在浩劫中挣扎，所谓的生灵涂炭，所谓的哀鸿遍野，都在那一声声的痛哭里。
一个又一个的部族选择迁徙，宜居的地方太少，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几口之家，而是一片可以容纳一个部族的土地。掠夺带来了战争，群山间回荡着怒吼和哀嚎，河里淌着失败者的血。
战争带来杀戮带来权利也带来进步，周氏已经不是那个最大的部族了，直到百年前的逐淇之战，周氏才坐拥江山。
建立周朝的第一天，男巫下令建造天启楼，直到周朝覆灭，天启楼都一直在暗处发挥着它的作用。
“朝代的更替是必然的，历史需要前进。周氏既然执掌天机石，便已天下苍生为己任，匡扶君王走天下大道，维持世间大义。而现在，天机石破碎，没有用处了。”
“碎了？”陈茂讶异道。
“天机石给出的最后的预示是：战乱将起。我想了想应该是西部和北部的那些番外异族，想来不论是否答应联姻，都会以此为由，寻个起兵的借口。”
周舟突然停下，唤康公公进来，“出楼时我手里的石头呢？”
“在我书案上。康公公，去取来。”
周舟倒下后康公公便发现那石头了，在周舟昏迷的三天里，陈茂也研究过，但毫无头绪。此时陈茂拿着这小小的白色玉石，问道：“这就是天机石？”
“只是一部分。”周舟没有说这是他撕开天机石后挖出来的内核，只是示意陈茂收好石头：“这石头你随身带着，若有生命危险，它会救你一命。”
陈茂看着石头没有说话，这事怎么说都有些玄，他还不能完全接受。
见陈茂没有说话，周舟有些着急，“答应我，随身带着。”
陈茂的目光这才从石头上落到周舟脸上，“你要去哪里吗？”不是陈茂多心，周舟的语气像是要离开。
周舟苦涩一笑，并不瞒他：“天机石既破，我的使命也结束了。”
“那会怎样？”陈茂盯着周舟，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节。
“我不知道。”周舟躲开陈茂的目光，“也许会死，也许会……回到我来的地方。”周舟有些含糊地说。
“怎么会死！那只是一块石头！你从哪来，要回哪去，你告诉我。”
“我不能说。”
“为什么！”陈茂猛地站起身，狠狠地把手中的石头丢到周舟身上，痛得周舟一声闷哼，偏偏又不能用手去捂痛处，陈茂却狠狠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纵容你有太多的秘密了！既然你不说，哪也不准去！”
“什么天命！借口吧！”陈茂从没有对周舟这样生气过，“周舟！五年前是你硬生生闯入我的世界，你以为没有你我就登不上皇位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陈茂伸手指向后宫，“那里，空荡荡的，你以为是为了谁？五年来我没有纳过一位王妃，你以为又是因为什么？你以为只有你爱我吗？如果你不爱了，现在就可以走，如果不是，别拿那些来搪塞我！”
手边正好是周舟的药碗，陈茂顺手拿起来就砸，瓷碗落地发出脆响，却缓解不了他的怒气，他闭上眼，不去看周舟，心里怒火翻涌。如果周舟敢说不爱了，他就敢杀了他！
康公公听到碎瓷声，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被陈茂吼了一声「滚」。
偌大的寝宫里只有陈茂愤怒的喘息，在陈茂发怒的时候，周舟始终沉默着。
“我爱你，你知道的啊。”周舟看着陈茂的脸，看到他闭着的眼睫颤了颤，滑下两行清泪来。
“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