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 蒸腾缭绕的雾气包裹住花洒下挺拔纤瘦的男性躯体,俏皮的水珠亲吻着白皙细腻的肌肤。

  楚漫仰起头,任由微烫的水流冲刷自己的脸,薄薄的眼皮上一片滚烫——这样, 或许就能欺骗自己没有落泪了。

  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 犹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可笑他还想欺骗自己,顾尧不会放弃他。

  “笃笃, 笃笃……”轻缓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楚漫关掉花洒, 迅速擦干身体,裹上浴袍, 视线掠过身上沾染的情/欲痕迹,眸色微黯。

  打开门对上高大男人担忧的目光, 楚漫心底一软。

  如果不是对方及时赶来,恐怕他今晚就……可是徐先生为什么会来找他,他们之前似乎并没有交集。

  徐知恩看见楚漫没事下意识松了口气,目光扫过他半裸的胸膛,不自觉挪开,同时让出一条道来:“饿了吗, 我煮了点粥, 出来喝点吧。”

  “谢谢。”楚漫低低道。

  徐知恩的厨艺很好, 即使是简单的小米粥也煮得分外有滋味,只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楚漫吃不下。

  “吃不下别勉强。”

  手里的碗被夺走,楚漫睫毛微颤,轻轻道:“对不起。”

  徐知恩笑了下,素来严肃端正的面孔柔和了不少, 他说这有什么值得道歉的,不必如此拘谨。

  那双清正眼眸里的关切和宠溺太过浓烈,让楚漫不由忐忑起来。他和徐先生仅是点头之交,短短几天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

  徐知恩看出他的疑惑,尽管他很想告诉楚漫一切,让他不要害怕,自己会像兄长一样照顾他、保护他,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早点睡,你想要知道的,我明天都会告诉你。”徐知恩抬手想要摸摸对方的脑袋,却被后者下意识偏头躲过。

  楚漫眼中划过一抹歉然,虽然在徐先生家里住一晚不太妥当,可他现在太累太累了,只想赶紧睡过去,好暂时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

  忘记顾尧的狠心与决绝。

  “谢谢您,那我先去客房了。”楚漫刚走到楼梯口,大门门铃突兀地响起,徐知恩神色不变,对他做出请的手势。

  楚漫下意识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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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在门外的顾尧焦躁地咬住烟嘴,狠狠咬着,烟没点燃,他不想让浑身酒气的自己再沾染上烟味——漫漫会不喜欢的。

  没有等太久,房门应声而开,顾尧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楚漫,走出来的却是徐知恩。

  两相对视,怒火升级。

  顾尧一想到徐知恩的挑唆和他从中渔翁得利的险恶嘴脸只觉得愤怒失望。这个人盘算好一切,不顾这些年的兄弟情义,夺走他心爱之人,这种恨,他怎么能忍?!

  徐知恩也看顾尧哪哪儿不顺眼,他没想到对方能渣到这种程度,为了东山再起竟能狠下心把爱人拱手相让。

  当初的那句暗示是想让顾尧放过楚漫,好让自己顺利将漫漫接回来,认祖归宗。

  这种无声的对峙最能积蓄无名怒火,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又或者是同时,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直接在客厅里打了起来。

  一片狼藉过后,顾尧摇摇晃晃站起身,用伤势较轻的那只手抹掉唇角的血,向楼梯走去。

  “顾尧,你以为你来找漫漫,他就会跟你走?”徐知恩吐掉一口血沫,故意戳人要害,“混蛋成这样再来装什么狗|屁深情,只会叫人恶心。”

  顾尧充耳不闻,他现在,只想见到他老婆,然后同他说,他错了,他悔了,他还能不能……有弥补的机会。

  一双纤细的脚踝出现在眼前,干净细腻,便显得那圈青紫的握痕十分显眼。

  楚漫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顾尧,对方伤势不轻,满目忏悔和痛苦,又像是许久未见,透着思念与深情。

  可这迟来的深情,真是犯贱又恶心啊。

  “顾尧,我们早就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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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漫用这些年的积蓄在南城大学附近盘了家花店,闲时可以做花束、画插画,还可以去南城大学蹭课,生活似乎回归到了另一种宁静的方式。

  他不太会包花,好在审美搭配在线,每天也能做上几单生意,徐知恩更是时不时地来捧个场。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哥和自己的身世,楚漫接受得很快也很平静。

  他没有搬到徐家,也没有住进钟家老宅,只是钟老爷子忌日那天,他同徐知恩一起去了。

  “老板,这束花好漂亮啊,能不能卖呀?”娇俏的女声拉回楚漫的思绪,他闻声看去,是花卉市场每日送来的样品花束。

  大大的一束,每天的搭配不一样,但都挺好看的,楚漫偶尔会生出想和制作这些花束的人讨教讨教的想法。

  “非卖品,不过可以送给你。”楚漫捧起那束花,笑着递给女孩。

  女孩喜滋滋地接过花和自己的订单花束,脸颊微红地走出花店,拐角处撞上一个满身烟味的男人。

  男人身形高挑,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俊朗深邃,很严肃甚至是不近人情的模样,可泛着血丝的眼白又显出几分憔悴与落寞。

  “你手里的这束花,能卖给我吗?”他一开口,声音也是哑的。

  女孩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发现这家伙虽然穿的一身名牌,但衣服布料皱巴巴的,肯定没有换洗过,手背、指尖上有很多细小的擦痕、划痕,整个人散发出颓丧的气息。

  看上去怪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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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后楚漫发现那束被自己送出去的捧花又回到了工作台上,向日葵和成簇的满天星间插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不要把人家送走】

  捻出那张卡片,楚漫定定看了半晌,突然连带着那束花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以为那晚说的足够清楚,后来顾尧也没再出现过,可是现在却发现,原来他一直没有停止纠缠。

  萎蔫的花材和这几日的样品花束被一齐丢进了花店外面的垃圾桶里,楚漫拢紧身上的薄外套,阴沉的天色和渐起的狂风预示着今夜会下一场大暴雨。

  余光瞥见花店拐角处的一抹灰色衣袂,楚漫抿抿唇,不动声色地转回花店。

  在他进入花店后,一直躲在暗处的顾尧才走了出来,站在垃圾桶前,对着那捧残花败叶久久无言。

  一番真心、满腔深情被负的滋味他终于尝到了,比他想象中还要苦涩千万倍,可漫漫承受的,远比自己多得多。

  他将那捧花取了出来,小心擦掉上面的脏污,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底的酸涩。

  这段时间顾烨从未停止对他和顾氏的打压,连带着其他人的落井下石,顾尧这段日子并不好过。

  不过这些身外物他早就不在乎了,要拿就拿去吧,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其实是那段和漫漫相依为命的少年时光。

  在顾烨出手前,他将手里顾氏剩余的股份全部抛售变现,用于填补这段时间的项目亏损。

  很快,他将身无分文,或许只能送上几支玫瑰。

  他神思不属地想着,下意识贴上花店的玻璃门,隐晦地描摹花店里爱人的身形。

  当第一滴雨珠落下,噼里啪啦的雨中盛宴拉开帷幕。楚漫知道顾尧没有离开,一直守在门外,也知道这场暴雨多半不会停,可那又如何?

  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会被顾尧轻易牵动心神的傻瓜了。

  ·

  顾氏易主比大众想象中发生的还要快,原本负隅顽抗的顾大少不知为何突然放弃了抵抗,几乎是将手里的股份拱手相让,不过众人猜测凭借这些股份,顾尧赚得肯定不少。

  现实却是资产告罄的顾尧这些天万分卑微地围着楚漫打转,可不论是他明面上的“偶遇”还是偷摸摸的跟踪,后者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代表着,他在漫漫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明天我要去米国出差,漫漫不如跟着一起去散散心吧?”徐知恩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绿藤缠绕的布艺窗台,说。

  楚漫将萎蔫的花材挑出来丢到一边,又给其他新鲜花材喷了水:“你去工作,我就不打扰了。”

  “况且再过几天盛淮要艺考,老师让我陪着他,顺带补补习。”

  盛淮?徐知恩想了想,记起来这是楚漫的恩师盛先生的独子,据说风流好玩,在南城一众纨绔子弟里仍是拔得头筹的存在。

  他好意提醒楚漫和这人交往需小心些,后者笑笑,说:“徐大哥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轻飘的话语吹散在风里,徐知恩头一回对顾尧生出些许心疼的情绪——追妻不易,且行且珍惜。

  此刻藏在门外的顾尧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心脏所在,真疼啊。

  嘱咐完自家弟弟的徐知恩施施然走出花店,和拐角处仰头四十五度角忧伤的顾尧碰个正着,没忍住出声劝道:“刚才的话都听见了?顾尧,既然你们已经分手了,不如放过彼此,我希望漫漫能过上全新的生活。”

  顾尧睨他一眼,不为所动,突然道:“如果漫漫知道你暗中怂恿的那些话,他还会心无芥蒂地认你这个好哥哥吗?”

  徐知恩眸色微变,顾尧却道:“不过我不会同他说这些,你对他……很好。”

  毕竟真正做出错误决定的还是他自己,漫漫好不容易有了亲人和平静的生活,他自然不忍心破坏。

  “那真是谢谢顾先生的宽宏大度了。”一道冷凉的声音响起,顾尧身体一僵,眸底划过痛苦之色。

  “顾尧,请你离开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