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 潮湿腥咸的气息混着还没完全散去的甲醛味儿,不算好闻,售楼员实在想不明白这位一看就很不凡的男人为什么这么着急入住。

  “顾先生,虽然我们在房内布置了不少吸附甲醛的植物, 这些天也加强了通风工作, 不过还是建议您可以晚点入住。”男人买房很爽快, 也没什么出格的要求,售楼员对他的印象不错, 忍不住提醒道。

  顾尧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在他离开后强打起精神,将一盆半蔫的月季搬到阳台支架上放好——这里约莫是整个房间通气最好、空气最佳的位置。

  这盆月季算不上好看, 零星几个枝头,顾尧会养纯粹因为它曾属于楚漫。

  即使它是被楚漫随意挑了送给盛淮, 又被盛淮随意抛在一边的。

  轻轻抚过娇嫩的淡粉花瓣,顾尧不无嫉妒地想,他连这样的“敷衍”都无法得到,甚至还要看着漫漫和姓盛的小子越走越近。

  这种感觉糟透了。

  微凉的风把绵密的雨丝吹进阳台,顾尧垂下眼眸,拨了支烟含在嘴里, 没抽。

  不远处是生意愈发红火的花店和花店里对着雨幕作画的漂亮男人。

  顾尧需要不断啮咬嘴巴里的烟嘴才能止住想要将男人揽入怀中的冲动和欲望——他不想看到他出现。

  云收雨歇, 顾尧怔怔看了片刻, 眼见楚漫换上外套,背起画具出了门,他连忙拽掉嘴巴里的香烟,跑到客厅穿上鞋,带着两把雨伞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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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漫发现自己最近挺幸运,每次碰上麻烦事都有好心人相助, 比如现在。

  “哥哥,你要去前面的画馆吗?我送你去吧,我家就在旁边。”仰起脸的小少年两颊上带着些婴儿肥,衬着胸前的红领巾和认真友好的神情,特别可爱。

  楚漫看了看他手里的小伞,刚想谢绝小朋友的好意,一把收好的折叠伞从书包里被掏了出来。

  伞面上分布着头戴竹蜻蜓的哆啦A梦小图案,生动可爱。

  一大一小两个一齐走了段路,楚漫把小朋友送回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递过去,笑着说:“谢谢你的伞,非常好用。”

  小男孩脸一红,没能抵住糖果的诱惑和大哥哥温柔的微笑,抿抿唇说:“哥哥,我用这把伞来换这些糖可以吗?”

  “不用的,这些糖本就是送给你的呀。”楚漫失笑。

  小男孩咬住下唇瓣,突然将伞推给他,飞快转过身,哒哒哒地跑开了。

  楚漫握着伞把手,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热心肠的好孩子。

  因为这个小插曲,楚漫赶到约定的画馆时已经有些迟到了。他正准备走去预订的画室,便瞧见一众和盛淮勾肩搭背走出来的男男女女。

  对方看见他,话头稍止,隐晦地互视一眼后,盛淮笑容灿烂地来到他面前,热情邀请:“楚老师,我们临时改了主意,打算先去酒吧喝一杯,一起吧。”

  楚漫不动声色地避开盛淮的触碰,淡淡道:“不了,如果今天不画画的我就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盛淮身边扎着短揪揪的眼睛斯文男使了个眼色,盛淮接着道:“别啊老师,刚考完试,咱不急着练习哎,我爸说了得劳逸结合,况且我这些朋友特想认识认识你。”

  恩师都被搬了出来,楚漫自然不好拒绝,更不要说这些人压根不会放他离开。

  楚漫眸色微沉,跟着他们走出画馆。

  在他们离开后,一道深灰人影紧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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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漫掬起一捧凉水浇在脸上,任由冰凉的水珠滑下,带走每一寸毛孔的热量,获得少许清醒。

  太热闹了,他不习惯。

  视线垂落,聚焦在洗手台镜面的右下角,竟看见几个水写就的字——不要喝酒。

  楚漫歪着脑袋想,这是给他的提醒吗?还是写这几个字的人对自己的提醒?

  “楚老师还没好吗?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嘻笑的语声从门外传来,掺杂几丝不难琢磨出来的恶意。

  楚漫眸色一冷,推开厕所门,和嘻嘻哈哈的盛淮与短揪男面面相觑。

  后者在他冰冷的眸色里头皮一凉,盛淮很快反应过来,说:“走吧楚老师,我们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短揪男回过神,附和道:“对,你肯定会喜欢的。”

  再迟钝也能琢磨出不对劲来,何况楚漫本就对他们存有戒备,当下道:“不用准备,我现在最喜欢的是赶紧回去。”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恕不奉陪。”

  他故意在人来人往的厕所边跟两人摊牌,盛淮嘴角笑意一僵,旋即放松道:“行啊,我送老师回去呗。”

  他打住想要说些什么的短揪男,笑吟吟做出邀请的动作:“走吧楚老师,总不至于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学生吧?”

  两人前后脚走出酒吧,盛淮的豪车停在外面,楚漫率先走过去,两手插兜,不言不语地凝视他。

  被反客为主后盛淮也不恼,一只手从口袋里提溜出一串钥匙,另一只手撑住楚漫头边的车窗玻璃,将他困在自己的怀里——见到楚老师的第一面,他就想这么坐了。

  漂亮、清冷、才华横溢,是他喜欢且想要采撷的那朵花。

  “楚老师,你这副模样,我可太喜欢了。”他低下头,鼻尖轻轻嗅闻男人的清淡发香,眼底划过浓重欲色,“聪明如你,我们准备的那些吃食都没有用吧?”

  “没用也不要紧,那些香薰足够了。”盛淮深吸一口气,音色喑哑,“那么你的选择是我,还是需要我喊一下酒吧里的朋友们?”

  他们出来聚的目标只有一个。

  楚漫盯视他片刻,突然绽出一抹笑:“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被制住的一定会是我?”

  在他说话间,一柄锋利的水果刀抵至胸前,盛淮讶然地挑挑眉,听见楚漫含笑的声音:“幸然不仅香薰不错,水果刀也很锋利。”

  盛淮低低地笑了,他们家楚老师真是一时一刻都没忘记防备自己,不过……

  “亲爱的楚老师,在了解您的那些过往后,我对您更感兴趣了。放心,我绝对比那位人渣顾先生更爱护珍惜您。”

  伴随着这句喃喃絮语,楚漫颈间一疼,针扎似的细密痛感,还有液体注入时带来的冰凉。

  眼前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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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艹,这他妈哪来的疯狗,太他妈难缠了吧,简直不要命!”

  “淮哥,咱撤吧,不就一个男人吗?你喜欢哥几个给你找更好的!靠,这疯狗怎么盯着我打?!老子说啥了???”

  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在耳边起伏。

  滴答滴答……腥稠的液滴濡湿发际。

  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隔着两具单薄的身躯互相碰撞。

  楚漫被这叠起的声音惊醒,从一片燥热焦灼里——他感觉四肢百骸犹如被烈火与欲|火灼烧,下意识去蹭抱着他的清凉躯体。

  抱着他的人身体一僵,或许是微微弯下了腰,额头与他相触,凉飕飕的,很舒服,如果忽略他额角粘腻触感的话。

  楚漫喉中溢出一点破碎的呻|吟,费力睁开眼,想要看看抱着他的是谁,为什么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模糊视野中,只有一顶哆啦A梦同款竹蜻蜓帽格外显眼,让他不由想到那把伞。

  是谁呢?

  再度醒来时已经身处医院,楚漫抬了抬手,输液管随即动了动。

  他放空自己,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一时有些没明白自己怎么会进了医院。

  除了疲惫酸软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不适,吊着的输液瓶里是补充能量的葡萄糖,而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送他来的好心人呢?

  楚漫挣扎着起来,靠坐在床头,细软的碎发遮住稍许眉眼,显出几分宁静乖巧。

  “这位先生,您的伤还没处理好,不要随意走动……唉,您是来看您送过来的这位先生吗?嗨呀,我给您开门。”护士小姐姐热情的声音拐了个弯,“唉等等,先生您别跑,您的伤!”

  楚漫抬起手,定定看了会手背上的输液针,蓦地开口:“顾尧,进来。”

  准备单腿跳回病房的顾·伤残人士·尧:内心瑟瑟发抖。

  “为什么跑?”楚漫歪过头,看向不敢坐在病床边、只敢搬个小马扎坐老远的男人。

  浑身上下多处伤痕,右腿甚至打了石膏,只能笔直地放着,脸上更是惨不忍睹。

  楚漫看着,恍惚想到即使顾尧不跑走,哪怕两人面对面,仅凭这张脸他也未必认得出对方。

  可惜太熟悉彼此了,所以几乎在护士出声的瞬间,他就猜到了救下他并送他来医院的人是谁。

  顾尧局促地捏紧病号服下摆,声音很低,掺着哑:“你希望我离开你的生活。”

  所以把自己送到医院后,只敢默默地守着,在他醒来后,只敢站在门外偷偷地看着?

  楚漫抬手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苦恼,余光瞥见顾尧偷瞄他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这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在他以为两人彻底结束、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这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再度进入他的世界和生活,掀起他心湖的波澜。

  “那为什么要跟着我?又为什么要救我?不是答应了离开我的生活吗?这就是你的承诺?!”楚漫故意恶言恶语地质问他,不意外地抓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心脏闷痛,他听见顾尧这么说。

  “比起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到伤害,我宁可去做背信弃义的小人。”顾尧轻声说。

  守在漫漫身边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另一方面确实是为了保护他,盛淮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吗?”楚漫轻轻笑了,“可我并不需要,不需要你……”

  他撇开视线,几乎不敢去看那些令人胆颤心惊的伤。

  又或者,只是令他胆颤心惊罢了。

  沉默之际,顾尧不想让楚漫为难,便说:“你没事了就好,我先走了,还有些事没处理。”

  他转身欲走,男人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顾氏不是已经被你拱手送人了吗?还能有什么事需要处理?”

  “你就不能坐坐消停会儿吗?走来走去晃得我眼花。”

  顾尧脚步一滞,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楚漫,后者别扭地别开脑袋,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可顾尧却觉得无比温暖与熨帖。

  大概此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春回大地,草长莺飞。

  能够像现在这样,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