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肚子的想法甚至是心眼,最终只能以最深重的“谢谢”揉碎在了那交换的呼吸里。他简直想要在这个时候死去,死在人生最幸福、拥有的最多的时刻,但又怕自己活的不够久,害怕自己错过了另一个幸福时刻。

  “嘶,你轻点!”苏河洲刚好压在了他受伤的胳膊上,季路言怕疼,火急火燎地收回胳膊。苏河洲登时察觉到季路言的异常,手指向下一滑,摸到了他胳膊上凹凸不平的印迹,是伤!

  苏河洲如临大敌,赶忙打开了卧室所有的灯,大大小小的灯光以万箭齐发之势射向季路言的眼睛,让他觉得今天没让个小屁孩气脱发,也要让苏河洲给晃瞎了眼。

  苏河洲抓起他的胳膊反复检查,三圈牙印有一个特别深,几乎是黝黑的窟窿,加粗虚线围了个圈,皮肉外翻,周围青紫肿胀,再配合几道抓痕,惨不忍睹。

  季路言颇为尴尬地抽回手臂道:“纹了几朵蒲公英,啧,你别看了,关灯,睡觉,天都亮了!”

  可惜他没有抽动。苏河洲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阴沉低哑,几乎快能滚出天劫惊雷,“小孩咬的,福利院?谁?!”他咽了口唾沫,抬眼看向季路言,眼白布满猩红血丝,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打算要吃人,“你怎么处理的伤口?打破伤风没有?那小孩什么情况做过了解了吗?有没有艾滋病、肺结核、肝炎、狂犬病、鼠疫?!你会留疤的,知不知道?为什么不早说?十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该做阻断还是该打抗体你想过没有?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有事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让他说自己让一毛都不齐的小屁孩闹的挂彩?他形象还要不要了?季路言觉得苏河洲的反应实在夸张,于是一副英雄豪杰的模样,云淡风轻道:“多大点事,男人有疤才够……”

  “够你个鬼!”苏河洲一把掐住了季路言的下巴,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你身上每一处都是我的,只有我能给你留下印记,谁敢碰你?谁他妈能碰你!你不说是不是?!好好好,现在,立刻给我下床,跟我去医院!”

  “不至于……”

  “你再跟我废话一句,你信不信我把那小瘪三翻出来打到半身不遂?你怎么那么蠢呢?怎么谁都能骗你、欺负你呢?”苏河洲满口牙齿都快磨成了齑粉,“你他妈是不是个傻逼!”

  “苏河洲,你疯了吗?都说了没事!”季路言皱起眉头,但转念想到苏河洲这是在在乎他,心里又一软,哄着那人说:“唉,我们河洲辛苦了一天了,就别折腾了,明天我去医院检查好不好?都听你的……”

  “少跟我嬉皮笑脸!”苏河洲怒吼道。病急乱投医,冲动是魔鬼,他实在没了办法,见季路言油盐不进的样子,一个没忍住就把人摁倒,照着屁股就是几巴掌。季路言被打的面红耳赤,觉得丢脸都丢到了姥姥家,最后依旧没逃脱够被苏河洲拖拽出门的命运。不仅如此,就连尚在梦中下注的张玲玲也没逃过一劫,苏河洲开车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音断了就一直打,直到张玲玲被吵醒接了电话,莫名其妙就受了一顿审问。

  从医院回到家,早餐铺子都门庭若市了,彻夜未眠的两个人,陷入了干柴烈火来的第一次冷战期——季路言走到哪里,苏河洲跟到哪里,始终保持不足半米的距离,低着头,看似赏“鞋”悦目,实则不住地偷瞄季路言。

  就连季路言上个洗手间,苏河洲竟然都能做出找备用钥匙把门锁打开的事来,他背靠着门仿佛在罚站,两只手紧张地捏着裤缝。

  季路言实在看不下去,戏谑道:“哟,苏医生该去上班了吧?快走吧,杵在这儿闻味儿呢?洁癖呢?”

  “对不起。”苏河洲把裤缝捏得更紧了。

  “别,快别这么说。”季路言摆手,“我这跟你好了才几天?就一朝沦为下堂妇,让人吃干抹净了,就当破抹布了,连家暴都用上了,我可受不住你这句对不起,指不定哪天你也给我打到半身不遂呢。色衰爱弛咯,前途暗淡咯——”

  苏河洲抿紧了嘴唇,看了一眼季路言,突然转身走了。季路言嗤笑一声,他其实心里不怪苏河洲的,苏河洲有些过激的做法他也能理解,只是他不允许苏河洲有那些危险的念头,到时候蹲大牢,他还得送牢饭。

  苏河洲很累了,昨天凌晨三点过才到家,一宿没睡,季路言说到底还是心疼得很,苏河洲打他两下就当是激烈运动了,他这样也就是摆摆样子,顺带给自己找补些脸面。这个家的家庭地位,他甘愿退居二线,何况就他上一世做的那些事,还有这辈子的烂账,苏河洲打他两巴掌都是轻的。

  只是季路言一出卫生间大门的时候,惊得连退数步——苏河洲一手捧着榴莲,一手拿着一个衣架,门板似的堵在厕所门口,还是低着头,见季路言一出来,两手往前一伸,“你选一个,两个都用也行。你能不能原谅我,别不理我?”

  榴莲是用来跪的,至于衣架,但凡过来人也知道是拿来揍哪儿的。季路言简直气的想笑,他双手环胸倚在门框上,不咸不淡地问:“苏河洲,你几岁?幼稚不幼稚?”

  “别不理我,别让我看不见你的笑。”说话间,苏河洲把榴莲放在地上,双手托着衣架就要往下跪,季路言脚下一个趔蹶,扶着门框,抬脚冲着苏河洲的小腿就是一下,“高贵冷艳的苏医生,请你保持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得了得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动不动就生出犯罪分子的想法?小同志,很危险!我的苏河洲是山尖儿上的良木,那是我这种人中龙凤相中的窝,你要拿自己当柴火烧之前,能不能想想我?想想你婆家?难不成有朝一日我们老季家全体跑去陪你演一出铁窗泪?就算是气话,那样的念头也不要有,我不说‘那只是个孩子’的话,也没什么义务或是信心能感怀那种人。但苏河洲,我今天在这告诉你,我要成那家福利院的代课老师了,我教不出个什么像样的名堂,但我会拿你当榜样,当我的,也当那几个小混球的,你可别给我打脸,做了少年犯的老前辈!”

  季路言清了清嗓子,“你别那种眼神看我,搞得我是去误人子弟似的。人无完人,但也不存在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的人,再不济,德智体美劳,我起码占了一半,而且我有自知之明,英文教个ABC,中文教个大中小,这点还不成问题吧?咳咳,我给你说,我多才多艺着呢,你别犯浑,跟我好好过日子,保准你每一天都是一部罗曼史。”他伸手推了推苏河洲的肩,“行了,别站这当门神,你现在立刻滚去床上补觉,我就原谅你,今天你要是没有安排好的手术就请个假。疲劳驾驶事故多,莫让家人泪成河!”

  苏河洲一激动,打横抱起季路言一起回到卧室。当着季路言的面,苏河洲请了一天假,他睡了一会儿,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悄然睁眼,盯着季路言看了好一阵,然后落下一个吻,起身留下一张字条,说医院临时有事晚上准时回家。

  四十分钟后,福利院门口停下了一辆特斯拉,一位身高腿长浑身散着寒气的男人下了车。他倚着车门连抽了三根烟,才拿出电话,接通后,男人说:“您好,我昨天打过电话想要给孩子们捐款,约好今天下午见面,单位临时有事,我提前到了几个钟头,不知道现在见您方便吗?”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只听男人回答道:“对,我姓苏,除了捐款,另外还有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苏大憨逼现形了。

  、云台一梦醒29

  苏河洲认罪态度良好,季路言对此颇为满意,觉得自己和马戏团的驯兽师一样,什么豺狼虎豹、鸡鸭鱼肉到他手里,都是只乖巧的小白兔。就在他去福利院当了几天临时工后,他突然发现很少再见到那个咬他的小疯狗,找同事一打听,才知道那孩子白天会定期参加心理辅导课,有好心人专门联系了一家专业机构,也一并承担了所有费用,这样的孩子有十来个。

  季路言心想,那好心人也是够好心了,也不知道这份好心有没有作用,但花费肯定不小,十来个孩子……总会有不愿回头的。不栽跟头就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大有人在,比如他自己曾经就是其中一个。

  和苏河洲的感情稳定,那种宿命连带着的熟悉感,非但没有让他们觉得彼此之间的相处乏善可陈,反倒是有些温故知新的体会。季路言自认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于是和路女士一商量,“男儿媳妇也要见公婆”也就提上了日程。

  路露一面拍着胸脯说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面心里打鼓——她还没和她家糟老头子说这回事。一开始是不知道怎么说,后来大抵是自己心态放开了,有些习惯成自然,没有太纠结“儿媳妇儿是个男人”这件事,让季明德几个礼物和约会给冲昏了头——她搞忘了。

  恰好季明德要去白云鄂博“公干”几天,路露打算等他回来就坦白从宽,而季路言以为自己亲妈早就给亲爹通了气,压根也没想到这里去。

  就在这通电话的当天,季临时工在打卡下班的时候收到了杜风朗的电话,杜风朗说有要紧事要说,约在了在自家靠浦江的那家酒店餐厅见面。

  苏河洲现在自觉的不行,甚至到了粘人的地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向季路言汇报,从今日的工作安排,到喝了几杯水,简直事无巨细,就差汇报今日上了几次洗手间了。比如两个钟头前,苏河洲就汇报说,他一会儿会给一个小孩做一台第三脑室底部造瘘术,会晚几个小时回家。季路言也有样学样,说自己今天也晚回家,杜风朗约他在酒店说点事,保证在苏河洲到家前回去。

  自从出院当天在酒吧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季路言可以说是转性成了大家闺秀,福利院和家里两点一线,除了见见自己的亲妈,连他那个比国家主席还繁忙的爹,也仅仅是电话联系了几回,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新世纪清流了。

  然而树欲静风不止,季路言奔向了餐厅,屁股还没坐热,杜风朗还在拧巴措辞,一道婉转黄莺啼就随着一阵香风,落在了季路言这棵大树上。

  “路言,怎么出院都不通知我呀,”女人说话间就如同菟丝草一般缠上了季路言,紧接着泫然欲泣地埋怨了起来,“路言我好想你啊,你在医院躺了半年,我整个心都死了,这半年来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日思念你,可你真是薄情,出了院都不同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