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称呼转了几个弯,终于被这个兰姨找到一个不亲不疏的方式,“不好意思啊,那个……你今晚要留宿吗?”

  “嗯。”季路言看着兰姨,不咸不淡地刀切斧砍道。他算是看出来了,作为一个私生子,苏路言在这个家真是千人嫌、万人厌的,好像回家的不是苏家的大少爷,而是一个恶棍无赖、老鼠蛆虫。

  留宿?回家被佣人称为留宿足以见得苏奎这个“情深义重”的家主,也不过是一个做给外人看的假把式,若是苏奎真的能够担得起一家之主的头衔,那么苏家的佣人起码不会对苏路言是这个态度。

  苏河洲说他三年未回这里,那他八成是被这个家的女主人扫地出门的,而苏奎只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一直和稀泥,很明显的是,这塘稀泥里还并不包括苏路言这个人。季路言心里泛起沉沉的恶心,一想到有父有母且家世显赫的苏河洲,其实活在一个泡沫中,外面的人看着泡沫五光十色的光泽,皆是艳羡,而泡沫里是何等的脏污空气,只有在里头住了十八年的苏河洲才会懂。

  季路言向楼上看去,兰姨在这时却道:“那个……回来也没提前说一声哈,你房间很久没人住,也没来得及打扫……”兰姨局促地看了一眼楼上,但她的目光明显是往西北面看的,与苏河洲离开的背影是相反的方向,“放了些杂物,可能还阴潮着,要不……”

  “没事,来都来了。”季路言瞥了一眼兰姨,转身上了楼。

  兰姨像是不死心似的跟了上来,拿着钥匙给开门,正好解了季路言的燃眉之急——他并不熟这里的构造,二楼房间众多,幸亏兰姨的“热情周到。”

  “你看,房间真的还没收拾……”兰姨推开门,目之所及的皆是杂物。偌大一个苏家没有专门的杂物间是不可能的,这显然就是故意为之,竟然连建筑废料都摆放在其中。季路言觉得就差再贴几张符咒,一把香烛,这里简直就和乱葬岗无异了。

  “挺好的,遮风避雨。”季路言说罢,弯腰挪开了一包花肥,忍着腐败的臭味,给自己腾出一条通路。

  “那你动静小点!”兰姨忍无可忍,“太太今天又头疼,早歇息了,你别吵着她!”

  这语气说不上有多么的狠毒,但她人却像是怕惹上麻烦似的,脚底抹油般急急走了。

  季路言靠在门框上,扫视着二楼的布局,他在找苏河洲的房间。说实话,苏家的布局当真不错,一切陈设以“贵”为先,但季路言并不瞧在眼里。苏家再是银屋金屏,也比不过他季家,尤其是这坟冢似的压抑森然气息,仿佛活人踏进这扇大门都会不自觉的屏息凝气,生怕惊动了家里住的这位“鬼母娘娘”。

  “吧嗒。”走廊尽头的房间开了门。

  苏河洲刚走出房门,便看见了一直看着自己的季路言,他先是一怔随后皱起眉头退了回去,“哐啷”一声锁上了门。

  季路言的舌尖卷了卷,狠狠在锋利的齿间剐了一下。苏河洲那一瞬间的表情,才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真实的表情——总是皱着眉,才十八岁的苏河洲,像是有了八十载的愁。

  季路言勉勉强强在屋里给自己折腾出一席之地,面对灰扑扑的床头,他也没心思挑三拣四了。那个家里佣人扫扫地,都害怕自己得尘肺的季家大少爷,消失很久了。

  入夜了,苏河洲一直没出门,季路言走到他的门前,深吸一口气,像是牛郎偷看织女银河沐浴时的心跳如雷,又像是二人一年仅能见一面的万般惆怅。季路言轻轻敲了敲门,半晌,他又敲了敲门……

  回应他的始终只有一片寂静,以及一地的冰凉夜色。

  季路言贴着那扇不愿对他敞开的大门站了许久,仿佛后背紧紧贴着那扇门,就能距离苏河洲近一些。

  他想,做了鬼的苏河洲是不是没有喝孟婆汤,而是跳进汤锅里泡了好些日子,否则为何那人的酸楚、苦涩,他隔着门缝都能感受到?但季路言又何尝不知,在每一次穿越的开局,苏河洲都不会有任何对他的记忆……一切更像是他落花于那流水里的一厢情愿。

  他们是兄弟,他还是破坏了那人家庭的祸首,季路言垂下了眼睫,眼里的潋滟水波成了月下清河。

  季路言熬过了最为漫长的一夜,寂寞苦涩分分秒秒都在凯旋高歌,前尘往事融进了黑夜里,窗外的夜色无边无际,能把人的心都冲散开来——没了轮廓和形状,聚不拢握不住,四下漏风,处处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  不慌,这是最后一次穿越,貌似是个双向奔现。

谢谢,鞠躬。

  、兄弟情人梦5

  大清早楼下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喊叫,摔摔打打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季路言捏了捏眼角处的鼻梁,一夜恍惚让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耳边吵闹不绝,想来也是可笑。难道每日清晨的第一声响动,不该是枝头莺雀互相炫耀羽毛?不该是晨练的人哒哒的脚步声?不该是丈夫慌慌张张地喊上一句“老婆,我的领带在哪儿”?不该是母亲冲着门外向前奔跑的孩子忧心地叮嘱一声“上学路上慢一点,注意安全”?!

  叮叮当当的声音,至少也该是锅碗瓢盆的狂想曲,而后张罗出一顿早餐吧?

  然而,这些季路言记忆里熟悉的晨起“闹钟”,曾经他觉得无比恼人的声音,却在苏家变得遥不可及——苏家只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哐哐哐……”季路言的房门被人从外头砸的震天响,迎着晨曦,门板上掉落的灰尘像是一股小小的龙卷风,打着旋儿地上下翻涌。

  “大……那个,苏……路言,你、你快出来!”对称呼有着某种执念的兰姨,在门外边拍门边大声喊道。

  “怎么了?”季路言揉着后颈打开门。

  “太太听说你回来了,要、要找你!”兰姨的表情像是老婆突然要临盆的男人,洪水猛兽在后,百尺深渊在前。

  季路言点了点头,而后不慌不忙地转身进了卫生间,他掬了一捧冷水洗了洗脸,对着镜子却再也摆不出风流倜傥的表情,但他就这样冷淡沉寂着,也像是风雪中的一枝红梅——一任群芳妒,朔风难摧,清香自来。

  曾经那个歪歪斜斜,留恋脂粉的季路言,身上的桀骜之气依旧,却像是经历过一场刀风剑雪的洗磨,变成了倔强不屈。

  这是季路言第一次见苏河洲的母亲,殷芳雨。如传闻中一般,出生于名门大家的殷芳雨,身上有一股浑然的贵气,但过之则显出她一脸睥睨众如庸奴的刻薄。这是一个保养很好的女人,翠羽明珰的打扮更像是刻意做给季路言看的。殷芳雨眼中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是我的家,滚出去!”

  季路言看了一眼这个像是吞了上百只怨怒之魂的“鬼母娘娘”,置若罔闻地走到餐桌前,一身衿贵地落座,优雅从容地拿起一片吐司细嚼慢咽起来,并时他风平浪静的眼神迎着殷芳雨,见她怔忪,见她的面色土崩瓦解,季路言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一下,那模样端的是如曲水流觞般泰然自若,却是对殷芳雨最大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