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赵喻飞从部队休假回来,奉命来给季路言正骨松皮,季路言喝多了,一时认不清形式,多年无法无天,有些自我膨胀。

  赵喻飞要季路言跟他回家,季路言当时非但意气风发地说还没玩儿够,甚至还怂恿了杜风朗下场调戏赵喻飞。

  当时的杜风朗可比今日的阿辉道行深,原本在“摩拳擦掌”的赵喻飞,冷不丁被杜风朗亲了一口,登时脸色剧变,如地狱修罗一般将整个场子砸得稀巴烂,头也不回地走了,但也就是那仅有的一次,赵喻飞没揍季路言。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季路言突然收到一条信息——赵喻飞的信息:

  【季路言,我他妈谢谢你!你最好紧紧盯着杜家那小子!】

  但自那条信息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赵喻飞——他失踪了,彻彻底底,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季路言从没想过自己的一个玩笑会带来这样的后果,尽管没有证据,也没有人把赵喻飞的失踪扯到他开的玩笑上,但季路言自己心里过不了那一关,尤其是当他看到大姨一家陷入了长久的痛苦之中。

  他依旧玩着闹着,因为他心中有愧,不敢面对,也不知从何处能找回他哥。

  眼下,他也做了苏河洲的哥,苏河洲也用同样的方式在对他,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不就说的是此情此景吗!

  被扔在地上的阿辉显然觉得被驳了脸面,脑子又不甚清晰,旋即指着季路言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苏家大少爷?”他看了眼苏河洲,又瞪向季路言道:“苏家就一个公子哥儿,那是坐在你旁边的那位,你一个人人嫌恶的私生子而已,老子他妈看上你,是给你脸!”

  “给我脸?”季路言的脸色阴沉如黑云压境,“你是有那功能十月怀胎,还是你的精/子开过光?滚,别碍眼!”

  语毕,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苏河洲,最终语气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乞求道:“苏河洲,玩儿够了就跟我回家吧?”

  “回家?!”苏河洲依然在笑,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起了一层灰霾,那灰霾没有宽广到所有人都能瞧见,也没有高耸入云的翻涌云海,却像是从极深的海底生出来的,带着让人浑身疼痛的压力,和让人无从辨别的激烈浪潮,从海底一点点地浮出水面。

  季路言突然就懂了这个眼神——苏河洲的家,被“私生子”早早就破坏了,他没有家。

  苏奎靠着殷芳雨,把他这个“苏家”送上了名门望族的顶端行列,可这个豪门却是一条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巨轮。在苏家过得不好的,可不止是季路言这个临时私生子,哪怕在这个世界里,苏河洲有了可观的家世,他依旧没有品尝过家该有的滋味。

  “回家?”阿辉跟着叫嚷起来,“你他妈跟我动手,今天别想走!”

  阿辉一呼百应般,一群男男女女立刻起身,各个都面色不善。

  苏河洲从海底浮出水面的情绪,最终在海面上只冒出一个小小的气泡,他嘴唇翕动,只发出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三年了。”

  他倏而起身,冲着众人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你们玩儿,记我账上。”他走了两步突然又顿足,“还坐着干什么?走啊!”苏河洲没有回头,但任谁都知道,他那句话是说给谁的。

  毕竟是苏家的少爷,这群人平日里都是沾了光的,此时自然不敢和苏河洲对着干,季路言如芒在背地跟上了苏河洲的脚步。

  苏河洲越走越快,仿佛想要甩开身后跟着的脚步。下了楼,苏河洲本是想要叫司机来接的,可一想到要和他哥站在这里等着、候着,那样的氛围着实压抑,是以他直接打开手机叫了滴滴。可网约车过来也要五分钟,这五分钟对于二人来说都是一场煎熬,季路言数次想要上前,但他一靠近苏河洲,苏河洲立刻就从衣兜里摸出香烟,走到垃圾桶边上开始不住地吞云吐雾,只是他抽两口便摁灭了烟头扔了,当季路言再试图靠近的时候,苏河洲就又点燃一支烟。

  季路言止住了脚步,默默地看着苏河洲的侧影,直到车来了。

  苏河洲率先拉开车门上了车,季路言也跟着走到车门前,可苏河洲垂头丢下一句:“你坐前头去。”便锁了车门。

  一路无言,季路言从后视镜中一直看着苏河洲,而苏河洲像是睡着了一般,端端正正地靠在车座上,阖着的眼睛“看”着季路言的背影。

  他确实是在看,因为那个背影太过深刻,深刻到隔着一片红色的血肉,他也能一清二楚地知道,那个背影变高了,也宽阔了,然则那依旧只是个背影而已,背影……背影……总是背影!!!

  苏家位于富贵云集的别墅区,车子停在门口,走进去还有一段路。梧桐林荫,微风漫漫,夕阳的余晖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苏河洲负气般走在前头,他的影子落在季路言的眼前,季路言伸手挥动着,像是自娱自乐打发孤独一般——他忽而抓一束阳光,撒在眼前那黑色的影子上;时而又捉一缕风,铺在那乌云笼罩似的影子上;或是捻一丝草木清香,抚在那沉闷的影子上。

  “你在做什么!”苏河洲忽然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季路言。

  “想看你笑啊,真的笑。”季路言耸了耸肩,眼角的温柔聚成了一捧桃花酿,那一树芳菲让人不禁忘了白日已暮。

  “你!”苏河洲皱眉,有些不耐道:“你可想好了,前面就到了苏家,你三年未进过那门一步,而且……”

  “我想跟你回家。”季路言上前,用肩膀碰了碰苏河洲的,“走啊。”

  苏河洲顶了顶腮帮子,挫着后槽牙道:“你说的啊,一会儿回去发生什么,自己受着!”

  别墅群依山傍水,苏家所在的8号墅让季路言觉得一点也不熟悉,他找不到任何回忆或是提示来支持他的未知。但也不陌生——有苏河洲在的地方,他总能找到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仿佛就像系统给了他一个开放的剧情,每一步要他自己走,每一个决定的后果要他自己尝,而他没了对苏河洲“势在必得”的狂妄,所以季路言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犹如呵护一个初生的生命。

  苏河洲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抬手解了指纹锁。

  门一开,正在打扫卫生的佣人立刻露出惊讶的喜色,压低了声音冲身后喊道:“少爷回来啦!”

  屋里又立刻跑出来两名四十岁出头的佣人,其中一位大概在苏家资历颇深,她开口叫的是“河洲”。

  “河洲,想吃什么……”话说一半,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季路言跟在苏河洲的身后进了门。

  “兰姨,我不吃了,累了,先去休息了。”说罢,苏河洲看了一眼季路言,留了一个“你自便”的眼神,便上了楼。

  兰姨连声应着苏河洲,看着季路言的眼神很是怪异,半晌她开口让其中一人上楼,再去问问苏河洲晚些时候需不需要宵夜。这便才回过神来对季路言道:“你、你……大少……苏……路言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