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知道怎么对这种颐气指使的女人了,“我就笑笑不说话”足以让对方要么不顾形象地爆发,要么羞愤难当地遁走。

  显然,怨气冲天的殷芳雨属于前者。

  “你来这里做什么!”殷芳雨怒道,眼里恨不得伸出两只手掐断季路言的脖颈。季路言端起手边的牛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拿过餐巾仔仔细细地擦了嘴角,才缓缓道:“据说我也姓苏啊。”

  他是季路言,从头至尾都是季路言,但这个世界里他却成了苏家的私生子,他是不信的。但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在这样一个剧情里,笃定他就是苏家的人,他和苏河洲是兄弟,亲兄弟,包括苏河洲自己。

  这也是季路言最为挣扎的点——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追逐苏河洲,但后果是不是苏河洲能承受的?何况三个月后……难道他又丢给苏河洲一个烂摊子吗?!所以这一次,他不要苏河洲爱他,甚至不要对他动心,他只想陪苏河洲三个月,看看自己这三个月中能为苏河洲做些什么,让他笑,真的笑。

  而且,季路言也有私心,苏河洲对他无动于衷才是最佳的结局,这样,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季路言一言既出,霎时如烈火烹油,殷芳雨这朵劈啪作响的油花儿在锅里四处乱窜,随着猝然一声尖锐叫喊,油锅翻了!殷芳雨携带这滚烫的油汤尽数泼向季路言——她疯了似的双手挥舞着,将一桌早餐打落在地,炒蛋、酱汁把那身端庄华贵的衣裳染得脏污不堪,像是瞬间暴露出华裳下的丑陋皮囊,“你滚!贱种!滚出我的家,这是我的家!”

  “家?”季路言哂笑,在他看来这连乱葬岗都不如,起码乱葬岗还有呼朋引伴的同类,而这一处,只有歇斯底里唯我独尊的恶婆娘。

  “何以为家?”季路言放下餐巾站起身来,他看着殷芳雨,想起了季明德和路露,唇角牵起一片柔波,“有爱,不争输赢对错,累了就歇,痛了就哭,开心就笑。在时,一桌饭菜几句家常,离开便会想念……请问这位女士,人人都有错,难道你没有吗?”

  不知何时下楼的苏河洲,突然抬头。错过静若寒蝉的佣人们遥遥看了一眼季路言,但他旋即垂下头,走到空荡荡的餐桌边坐下,兰姨赶紧送上一份早餐,他静静地吃了起来,仿佛眼前的纷争与他无关,但更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这就是苏河洲的“家”,季路言看着近乎麻木的苏河洲,心里泛起阵阵痛疼。

  “你看我儿子做什么!”殷芳雨身材纤瘦,却有一股子巾帼彪悍之气,像是古时候要撞墙求死的烈性夫人一般。殷芳雨疾风骤雨地冲向季路言,扬起手就是重重一耳光。

  “啪!”

  一声脆响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似有回声,久久不绝。众人惊诧,包括季路言和苏河洲。季路言一直看着苏河洲,见那人身子顿了一下,却又复而往嘴里塞着面包片,一口水没喝,干干的硬塞着,像是要堵住某种情绪一样。

  季路言一把擒住殷芳雨的手腕,另一手擦拭过自己的脸颊,他看向这个女人,面无表情,如同看着一介死物。殷芳雨拼命挣扎着,呼喊着家里的佣人,可无人敢上前。想来一个女人在最崩溃的时刻,先念到的不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也是不幸,季路言想要松开这个可怜可悲之人。

  可就在这时,已成疯癫之态的殷芳雨更加狰狞起来,只见她突然放弃挣扎和叫骂,眼神深沉又空洞,不住地大喊着:“你看我儿子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个小贱种,我当时恨不得打/胎!若不是苏奎哭着跪着认错忏悔,我早就一身轻松地离开了,哈哈哈哈……我心软,我就不该心软的!生下孩子我以为会好转的,可苏奎那个王八蛋居然把你带回来,带回我的家!带回我的家!!!我不该信苏奎的话,更不该心软生什么孩子!你这个贱种凭什么再出现?!滚出去啊!!!”

  老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殷芳雨打了季路言的脸,却在给苏河洲的心口戳刀子。季路言看向那个依旧在默不作声吃早餐的人,那人似乎一点也不讶异殷芳雨的话,那可是他母亲说的话,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最伤心的莫过于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想要他了吧?可苏河洲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了,季路言心想。

  “快滚!贱人生的贱种!!!”殷芳雨再次挣扎起来。

  季路言实在忍无可忍,他以为自己跟着苏河洲回来,最多是遭受冷眼,可他的出现却让苏河洲陷入了如此难堪的局面,他的心疼如同密密麻麻的蚁虫,每一口下去都不是再也站不起来的痛,但只要一眨眼,一颗心脏就成了空腔,一具血肉便成了白骨。

  “你闭嘴!”季路言扔开殷芳雨的手臂,如同浑身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煞神,“你骂我便是,我的存在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苏家,可是殷芳雨……不要辱骂我的母亲,因为贱人生的不都是贱种!”他看向苏河洲,语气忽而下坠,“还有无辜的……”

  苏河洲猛然抬头,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一眼季路言,他倏而一推餐盘,毫不留恋地转身上楼,仿佛天塌了地陷了都与他无关。

  殷芳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季路言是在羞辱她,立时拿出鱼死网破的架势要来厮打季路言,季路言向后退了两步让开了她,说到底那是苏河洲的母亲,他多少还是顾忌的。

  然则殷芳雨却不以为然,她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一夫当关似的将季路言堵在厨房的大门内,季路言是推不得也打不得,头疼地捏着鼻梁,全当这女人是在念咒。

  忽然,殷芳雨止住了声音,她微微蹙眉,却豁地一下原地跳起,仿佛一条斗志高昂的家犬突然听见了“开饭了”三个字,又如同厮杀正酣的拳击手听见了裁判的鸣哨声。然而还未等季路言从这陌生的吵闹里反应一二,只见殷芳雨势如破竹地冲进厨房,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又突然“跳”到了他的面前,接着一阵寒光晃眼,季路言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殷芳雨便捉住他的手腕不住拉扯。

  季路言没有防备,竟一时间被殷芳雨拉扯住了,待他回过神来,一切简直令人哑然瞠目!殷芳雨居然拿着一把餐刀往她自己的胳膊上不停地划着,季路言连连松手,可殷芳雨紧紧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发起疯来的女人力大如牛,季路言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被掰断了。

  “啊!!!”殷芳雨惨叫,同一时间,苏家大门“咔哒”一声响,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啪!”

  季路言觉得自己简直丧到了家!一个早上他就平白挨了两个耳光,他近30年真实生活经历里仅有的两记耳光,前后间隔不过十来分钟!

  这一次打他的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那人季路言一眼就认出了是谁——苏奎!那人和苏大竟然十分相像。

  这是新仇旧恨都凑到一堆儿了!!!

  季路言的嘴角渗出腥甜的粘腻,他微微舔了舔,冷笑着看向苏奎,道:“不是我做的,是她,”他又看向靠在流理台上不断哭泣的殷芳雨,“自己弄的。”

  “来人,带太太去包扎!”苏奎一副一家之主的威严,拿捏得恰如其分。他恶狠狠地看着季路言,而后将殷芳雨扶起来,哄了两句,把人交给了兰姨。

  家里乱做了一锅粥,厨房里就剩下“父子”之间的对峙。

  屋外,殷芳雨的哭闹声像是魔鬼的利爪抠弄着玻璃,发出刺耳牙酸的尖利声,而她的骂词无异于火上浇油。

  “苏奎,你王八蛋,你对得起我吗!当年和乡野村妇私定终身还来招惹我!没了我殷家,你苏奎能有今天?你能有今天!你就这么对我,你就这么欺负我!如今贱人的贱种长大了,要杀我,你满意了!祸害啊!孽债啊!!!”

  季路言只觉得电视剧里都没这么能闹腾的女人,这不是个疯妇是什么?

  “你回来做什么?!”苏奎怒道,“钱不够了我可以给你打,芳雨她受不得刺激,你不是搬出去住得好好的吗?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天天吵吵闹闹的,你看看家里像什么样子?!”

  季路言就想不明白了,这破地方能叫家么?怎么这两个老没皮的还口口声声喊得这样熟稔?

  “芳雨好歹是你的长辈!”苏奎虎目圆睁,倒很有成功人士的杀伐果断。也不知道这人对自己“家人”的杀伐果断,能不能顺利地用在外人身上。季路言除了觉得可笑、可耻,对苏奎再没有其他感觉。

  “苏奎!报警!我要找媒体!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贱种是个什么德行!他是想要杀我!!!他有仇,有恨!苏奎都是你自找的,他迟早要把我们苏家吃的骨头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