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霸达又摇头。

  路雨又盯着季霸达看了几眼,突然发现自家儿子怀里还抱了个血糊糊的人!一是情绪太饱满,让路雨的理智只够从“灭门”走向“法治”,旁的不能兼容;二是这个“血人”平日里就是她儿子的分/身似的,走哪儿都跟着,一时半会儿换了体/位……不,不是,是换了姿势……也、也不是,是……换了风,对,换了风!这叫路雨的灵敏度迟了片刻。

  “这……这不你院儿里的,那谁,谁?”路雨惊诧万分。她儿子,堂堂季家少爷,居然抱着个下人?这说出去像什么话?!打造亲民形象吗?!她儿子又不搞竞选!

  “他、他苏河,他救我,替我挡了刘潇!”季霸达在给自己开瓢前就想好的台词,但一面对自己的亲妈,又有些心虚,以致衔接不畅。

  “季小翠……”路雨起身没回头,眺望着远方不存在的万里山河,眼中似囊括了大江东去、沧海桑田,口中是壮士断腕的斩钉截铁:“你就别跟着去了,我带着我的姑姐、你的姨妈妹妹们一道去找郝局长,你们爹不在家,我要主大局,季霸达又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致命伤,小翠,你现在就要顶季家的大梁!回去,让季家上下好好伺候少爷,还有这个,这个什么酥?荷花酥?从今日起,这个荷花酥就是我们季家的恩公,去请最好的医生给他治!治不好就、就……灭门!”

  话音落,路雨慈爱地拍了拍季霸达的肩膀,一副壮士奔赴沙场的模样,夹风带雨地走出了门。

  季路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人鬼情未了15

  季霸达抱着苏河下楼的时候,腿还在打颤。但眼下只有他一个男丁,苏河又浑身是血……只能他来抱着,用这样一个理由,在光明正大地抱着苏河穿过剧院后台,季霸达终于抱着人站在了剧院门口,站在了众人眼前。

  季小翠手一挥,季家家丁立刻蹬上了自行车奔赴医馆请人,而季霸达抱着人坐上了自家的车。看着自己亲弟弟吓得浑身哆嗦,季小翠心疼道:“弟弟,把这人给我吧,我帮你抱着?”

  车子缓缓开动,季霸达神不守舍,他无意识地答道:“你那手除了穿金戴翠不累,能干什么?”

  他想说,这人不知生死,他谁也不想给,可他不敢说,潜意识里不敢。他在河边扔表惹祸,招惹假和尚,哪怕跑去英租界里闹腾,季德知道了也最多说他两句“出格”,可季德生平最见不得的事有二:抽大/烟和刘家那一类人。

  他爹打小就耳提面命地教诲,说凡此二者,皆不是男儿,是奴役,是蛆虫傀儡,甚不如街边乞丐,乞丐还知讨要该问谁,说什么话,且风且雨,尚存依稀廉耻之心。不人不鬼,不阴不阳之人,如同附骨之疽,身心糜烂且吸他人骨血,可耻可悲!

  是以季德最憎恶之人亦然有二:卖鸦/片之人和上刘东喜那挑人的人。

  刘家主事的刘东喜,不就是教养出一群“干儿子”去“贿赂”有那种癖好的人么?季霸达心中惴惴,他好像也有那种癖好,也好像不止是好奇玩玩而已!若是让他爹知道,那是会打死他的!

  季霸达的一腔无畏,从出了剧院大门消散了一半,幸而季德近日都不会在海城,季霸达这才把抱着人的手又重新紧了紧。

  路雨包了整个醉仙楼,一顿燕鲍翅参,一桌桌的三十年窖藏女儿红,把郝局长及其手下喂得红光满面,路雨趁胜追击,又说捐粮万石,一作城中百姓用,一作军警战需。郝局长知道季家太太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有事相求,于是推杯换盏间隐晦道不要粮食,要银元。

  路雨一口答应,原本季家每年就要放粮给自己同胞,不用经这些脑满肠肥的混子之手,她还落个轻松。银元而已,说换就换,可这粮食要日头熬、雨水浇出来的,在她眼中这可比银元金贵,郝局长的要求,路雨正求之不得。

  刘潇就这么被关了大牢,刘东喜愤然,可他却与上有官护下有民心的季家作对不得,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同一时间,季家第四院里。

  季霸达颠倒是非,道苏河忠心护主,又有不明真相的季小翠在一旁煽风点火,于是苏河在季家的地位从原本的微不足道,一下成了大红人。借此机会,季霸达把人堂而皇之地安置在自己的卧房内,众人也不疑有他,只道是大少爷重情重义。

  季霸达还不至于直接把人弄上自己的床,只是叫人搬来了一张小床,贴墙而置,在方寸间与他的床形成了一个极与极的最远距离,有几分欲盖弥彰、此地无银的意思。

  一群白衣天使忙前忙后,把季霸达额前那铜钱大小的创面清洗包扎后,得了不少诊费。这时,季霸达起身回屋内看苏河。

  医生已经给苏河固定腿上的夹板,将将处理到小少年头部的伤口。

  所幸头部的伤并无大碍,最严重的是腿部,胫骨骨折,至少三月内需要静卧休养,尤其是苏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是需要注意,若是落下病根,那就是终身的。

  说话间医生处理好了苏河头部的伤口,见那小少年一直蜷缩着身子,捂着腹部,医生伸手一拉,只见苏河手掌下还藏着两盒香烟。

  “大前门?”季霸达立刻皱起眉头,疑惑地拿起一盒反复看着。

  香烟也算是舶来品,眼下很是时兴,但凡家里有条件的,无论男女,谁人出门不带上个一包两包?抽不来也要备着,那可比旱烟洋气多了。可是市面上最流行的香烟是三炮台,一包大前门能买十包三炮台,抽得起的人少之又少,拥趸者对其情比金坚——可以说大前门是身份的象征了。

  苏河手中为何会有?他到底在剧院里做什么?苏河又为何会与刘潇等人在一起?又因何会被打?!

  一连串的疑惑堵得季霸达心里发慌,他恨不能将这臭小子摇晃起来问个明白,问问这人到底背着自己做过什么!

  可苏河一直昏迷着,嘴唇垂着,眼睫垂着,眼角也垂着……就像是天大的委屈和难过压着那原本清秀的三庭五眼,就像是他从不知喜乐是什么!

  季霸达又不忍心了。

  听说苏河得了赏识,苏大走路都带风,说话的嗓门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甚至吆喝起其他“同事”,连对着厨房大管事的眼神都变了,似要俯视一般。

  今日该是去街上采买的,季家大少得好好食补一番。这事儿本是有专人做,苏大偏偏要跟上,说是不放心采买的伙计,他得要替季家好好看着下人,免得有人手脚不干净。

  前有季霸达和季小翠,后又当家太太和老太太的点头,苏河在季家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不会有人去招惹苏大,能让则让,能忍则忍。尽管有不少知情的都晓得,这个苏大以前根本不想要苏河这个儿子,若不是苏河后头去了大少爷的院子当差,早不知被苏大逼走多久了。

  路上,苏大夺过采买伙计的荷包,将里头的公款尽数倒了出来,一手紧攥,并来回掂量那些银元,发出招摇过市的“铛铛”声;另一手背在身后,晃着八字步,身子挺得如同一张反弓。照他胸脯子挺得比醉红楼的姐儿还高,脑袋晃得比拨浪鼓还勤的模样,若是脚下有个坑,定然是会一头栽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