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霸达,年纪不大名气不小,除了祖上积德,这辈子又摊上了个响当当的爹外,季霸达本身就是个无恶不作的主儿。十恶不赦之事倒不见得做,但是那罄竹难书的“小恶”之事更让人畏惧:

  数九天扔了一只手表进春申河,然后悬赏,看有谁能给他捞起来,赏金十个银元。那是有人一家老小一年的用度,据说当时河边几乎有一大半人都跳了,甚至还有人因为错过了这个天降横财的消息,而悔得痛哭的。

  瑞士的手表本来就价值不菲,但进了水也只是个废物了,季霸达本想图个乐子,没成想惹得一河人在水里大打出手,若不是河水太冷让人体力消耗过快,这一出非要打死、溺死不少人在里头,但就算如此,也有好些个受伤的。

  又或者,他给了醉红楼的姐儿们一人五个大洋,让人去调戏大批突然涌进城的和尚,原因仅仅是因为季霸达怀疑那些都是假和尚,在他看来,这个年头吃斋念佛顶个屁用。后来的结果是窑子的“妈妈”跑到季家大宅前哭嚎,说自家姑娘好几个怀了……

  总之,季霸达所到之处一定一阵血雨腥风,宛如蝗虫过境,几近家家闭户。就连英租界他都去闹过,仗着自己会几句洋文,先是和一小军官称兄道弟,让百姓好一顿睥睨唾骂他是走狗汉奸,可季霸达却拉着小军官吆喝着要见人家头儿,说是要买他们的地。

  最后还真让季霸达干成了,他买了一幢建筑回来,这事儿让当地人又对他有些改观,然则十来岁的季霸达拿着一幢房子不供自己同胞吃住,反倒是建了一座道观!道观里又花钱请了些教书先生假扮道士,天天人家传教士走哪儿,那些假道士就跟着去哪儿,开口闭口《归去来辞》!

  有人大骂季霸达吃饱了撑的,有人骂他和洋人说《归去来辞》是在示弱,是不想抗争,是自我逃避自欺欺人。季霸达却浑不在意地回答:“我乐意啊,无为无为,知其不可为,无所不为。”

  是以,这样一个混不吝的人出现在这里,刘东喜三个“儿子”惊恐万分,季霸达依旧我行我素地冲刘潇下着狠手,直到刘溪惊呼了一声,“啊,那孩子怎么抽搐开了?!”

  季霸达一脚踹在刘潇嘴上,那刘潇口中顿时一股血水混着几颗碎牙喷了出来。季霸达咬牙转身,蹲在了开始抽搐的苏河身边。他进门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永远干干净净的小子居然跟条被车碾过的狗似的,蜷缩在地上,满身脏污狼狈,那一刻季霸达恨不得炸了这剧院的心都有!

  苏河是他可以说不理就不理的人,但谁都不能伤这人半分!那是他“养”起来的人,也是陪了他好几年的人!

  “苏河?”季霸达声音有些颤抖,“小苏河?”

  没人回应他,季霸达眼眶一热,蓦然回头,眼神阴骘无比地看着另外两个站着的人,从齿缝里缓缓挤出几个字——“滚……都他妈给老子滚出去!把刘潇给我留下,赶紧滚!”

  二人如蒙大赦,撒丫子跑了。

  苏河把自己团成一团,额角、耳后、下巴都是血水,季霸达哆嗦着伸出手去,可他刚一碰到苏河的胳膊,那人就是一个激灵,口中喃喃道:“我要……我要回家……”

  “好好好,我带你回家!”季霸达说着就要去拉苏河,可一想到小少年头破血流的模样,他动作一顿,改变主意想要把苏河抱起来。但当他的右手伸向苏河腿弯的时候,才发现那翻起的长袍下,略显肥大的裤管贴着那细弱的腿,竟然……这是,断了?

  苏河的腿断了?!这他妈是谁干的!苏河的腿断了,还能长好吗?会不会有后遗症,以后不能追在自己屁股后头跑了怎么办?

  艹你娘的刘潇!

  季霸达拔地而起纵身一跃,直接跳起踩在已经昏迷的刘潇的小腿上,落地时他左脚鞋尖在那人小腿下一垫,右脚同时落下!

  “……咔嚓!”好似是那胫骨直接塌陷后,才徐徐反应过来一声脆响!

  “回家……晚了……少爷骂……”苏河半梦不醒的声音响起,季霸达收起要继续施暴的拳脚,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心中有万千的疑惑,但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苏河当他那儿是家,小家伙要回家,他得带他回家!

  可……

  季霸达余光一扫,拿起地上的汉白玉摆件,做了此生头一回的果断决定——他冲着自己的脑门儿毫不含糊地就是一下,而后扔掉摆件,抱起地上的苏河就径直朝着楼梯口跑去,边跑还不忘边扯着大嗓门儿喊:“刘家抽大/烟的狗东西要杀人啦!”

  路过一间房的时候,季霸达一脚踹开房门,立刻换了一张脸哭哭啼啼道:“娘!有人打我!”

  季路言心急如焚地跟着,怎料到季霸达半道儿上来这么一出“回家找妈妈”!

  ……刚才的男儿血性呢!

  “抽大/烟的刘潇发狂要打我!娘,给我做主!”季霸达抱着苏河“噗通”一声跪地,吓丢了魂儿的季家女眷各个面色惨白。他是真害怕,后怕,腿也是真的软了,这会儿哆嗦着想要再站起来都难。

  “啊!王八蛋,打我儿子!”路雨一声尖叫,身形一晃,五指化作利爪,狠狠掐住旁边一个年岁稍大的少女的胳膊,少女的脸色一下白如纸张,只闻路雨颇有女中豪杰的气势道:“季小翠,你弟弟挨打了,说,怎么办!”

  季路言:“……”

  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小翠儿”是他养的黑背!难道就因为计划生育,搞得他上一世的姐姐,在下一世的时候……不,不是这么个算法!

  季小翠反手握住母亲,悄悄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道:“娘,打季霸达就是打我们季家,此人当……灭门!”

  季路言:“……”

  是小翠儿的风格,谁抢她牛肉干,她能追人咬十里地。

  路雨怒视季小翠,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道:“法治,法治!我跟你讲了多少次,现在是法治社会!”

  “去,”路雨冷静下来指了个佣人,“送少爷回家,请医生,然后其余人跟我走,咱上警局去,去请郝局长来看戏喝茶!”

  一行人唯当家主母路雨马首是瞻,浩浩汤汤数十人同时起身,气势如同要火拼的古惑仔,金钗金镯子叮叮当当像是出征将士的金戈碰上了铁马。

  路雨走在最头里,到了季霸达身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忽而俯身道:“儿啊,娘还没问你,疼不疼?”

  季霸达摇头。

  路雨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想了想又问,“怕成这样,是不是对方人很多?还是害怕留疤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