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方子, 祝舒眼底下隐隐一片青,准备好做茄汁河粉的材料,整齐地码在案板上, 表情仍是一贯地冷淡, 思绪却已经飞到了灶房之外。

  院子里偶尔传来图安他们准备摊车的声音,可祝舒总觉得那些热闹的声音离得甚远,宛若断线的风筝, 越飘越远。

  这种心情的由来是昨夜他担心莫文俞晕倒受伤,一时心急闯进了房中,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个。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都觉得像是一团浆糊,只记得他扶起尴尬的莫文俞帮着着衣,二人都没说话,饶是平日里话多的莫文俞都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一夜望着床帐没睡好。

  这时, 一道熟悉的脚步声闯进了灶房,也打破了祝舒异样的心绪,紧接着, 便嗅到了那股独特的令人心安的沁香。

  转过头去,只见莫文俞一身墨色衣袍,墨发半束半放, 一双柳叶眼里面含着璀璨的星辰,正笑脸吟吟地看着自己。

  青年面容俊秀,薄唇微扬, 截然没有昨夜那副慌张尴尬的模样,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祝舒怔愣了片刻。

  “容辞, 番茄快被你切成汁儿了。”莫文俞走到他身边,善意提醒道。

  他猛然回过神, 这才发现案板上的番茄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切得稀碎,木色的案板一阵鲜红。

  方才切的番茄是要切片放进做好的河粉之中的,切得稀碎俨然是切坏了。

  祝舒垂下淡色的眸子,心中默然责怪自己的走神。

  “没事儿,切坏了就炒了给辛直吃。”莫文俞眨眨眼,“他挺爱吃的。”

  正巧路过灶房打算去搬货物的辛直:?

  祝舒沉默半晌,没有抬头,只低低地“嗯”了一小声。

  只要好好养着,由于两场意外而加重的伤也快好得差不多,但还不能碰水,方子上河粉的做法便交由祝舒来完成。

  既是被看见那处的对方没有在意什么,祝舒自然也不会多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过,回过神来专心切好食材。

  然而在祝舒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莫文俞轻叹一口气,虚虚地拍了一下胸脯,松了口气。

  昨夜发生的事情着实让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也很是担心祝小公子今日会对他生气。

  毕竟祝小公子是何等厌恶与他人触碰,昨日又是为他着衣又是扶摔疼了的他回房,这些已经算是踩着了祝小公子的忍让度,他不担心都难。

  方才进来灶房的时候他的心还在“扑通”乱跳,都快撞出了胸膛,方才也只是故作冷静。他生怕祝小公子责怪他是喜欢暴露的疯子,不过好在,对方的视线躲闪得快,似乎并没有看到。

  不然祝小公子对他的态度早就冷得像冬日里的大冰碴子了,也不会像方才那样平淡。

  *

  河粉和米线的柔韧度不同,滚进热水中停留的时间也就不同,祝舒没有做过这个,总是做得要么没熟,要么便是软叽叽的没有劲头。

  熬煮茄汁的时候也是,火候不到位,便要么是糊底了,要么是茄汁浓度不到位,全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如此的打击之下,饶是热爱做饭的祝舒,都有些气馁。

  在祝舒尝试的时候,莫文俞只是在一旁提一两句,并没有干涉祝舒的动作。咸了或是淡了,都是祝舒在试味儿的时候自己尝出来的。

  莫文俞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是给对方做了,自己定然只会放手给对方十足的信任。

  试了一个时辰,祝舒看着一旁仍然有些糊味的茄汁和糊作一团的河粉,心中有些低落。

  浪费的食物太多了,可他仍然没有做好。

  若是换作对方做,肯定一下便好了。毕竟能做出受欢迎的卤味来,这个一定也不在话下吧。

  祝舒垂下眼睑,情绪低落下来。

  但他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因而神色依然是淡淡的,只是眼尾微微下撇,薄唇紧抿。

  莫文俞察觉了他的情绪,替他解下有些污渍的围裙,又接过他手中的勺子放好,似是不经意开口道:“我有一次做菜,是炒青菜,不过我炒了几次青菜后才知道,这东西一开始是要放油的。”

  闻言,祝舒缓缓抬起头,看向莫文俞。

  对方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道阳光,亮闪闪的。

  “后来菜会炒了,我就开始尝试做更难的。于是我自己一个人煮面条,我很有信心能做出来的,但我不知道煮面条的时候若是不抖一抖,面条就会糊成一团啊!所以我最终煮出来的不是面条,是面糊。”莫文俞笑了笑,“不过为了表扬我自己开始动手,我还是吃掉了。”

  祝舒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当笑得灿烂的莫文俞信心满满地从锅里捞出一团面糊的时候,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最终还是咬咬牙拌上其他东西,全部吃掉了。

  祝舒勾起了唇角,眉眼弯了弯,如古井般的眸子开始漾起溪水,闪烁着旭日下的亮光。

  “后来做了很多次失败的东西,我还会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哭。如果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了,我又不想浪费,我就给隔壁笑过我的人吃,就说是特意为他们做的。”

  这倒是不假,在那个世界,莫文俞最爱的就是做饭,但这件事爱是一回事儿,做好又是另一回事儿。

  莫文俞经常烧糊锅,惹得住在一旁来借东西的人偶然看到了,总会笑上一段时间。

  后来当莫文俞端着一盘烧糊的鱼送给那人,说是特意用心为他煮的菜时,那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窜成了菜色。

  再后来,那人也不敢笑莫文俞了,而是会努力为他打气,偶尔还会用心试吃,以求不再吃到那种烧糊的鱼。

  这是莫文俞在那个世界为数不多挺好的记忆。

  “当做一件事觉得很难很难的时候,那么就是即将做成了。”莫文俞笑道。

  上坡路终究会有些难,但过了,便不是什么难事儿了。等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心中会如此骄傲。

  那是他曾努力克服了的,泥泞的路啊。

  这是莫文俞一直相信的道理。

  许久,祝舒注视着莫文俞,心中隐隐烦躁的那一块角落瞬间被耀眼的阳光填满了,打破了那层阻碍他的隔膜,仿佛漾起了一片绚烂的花海。

  “嗯。”祝舒应了一声,素来冷淡的眸子染上一层温柔。

  知晓祝舒的心情好了一些,莫文俞放心了下来,转身看到灶台上堆着的做坏的食材,沉思片刻。

  “不过,这些做得也不错啊。”莫文俞朝祝舒眨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给图安他们尝尝吧!”

  正要将辣椒搬进灶房的图安:......

  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是怎么回事?

  *

  茄汁河粉做得很成功,有了这一次经验,卤味河粉也成功推出。

  来这儿的大多都是桂花镇的熟客,偶有从外邦来的,也会在熟客的介绍之下点上一两份河粉,若是吃不惯了,便点面食。

  即便图安和其他人留在了镇上,莫文俞和祝舒也仍然会按照原来的时辰,准时去出摊。

  摊子前边排起了小长队,由于人多,图安也帮着下面、浇卤汁、端面条,这些都手熟了,因而莫文俞也放心他帮忙。

  摆在面前的小方桌只有几张,坐不下太多人,许多人便立在一旁吃,亦或是回家取个碗,特意买了带回家吃。

  镇上的人都是如此,左右离家不远,在碗上盖上个菜碟,带回家时还热乎着呢。

  不过莫文俞看到被围得满满的小方桌,开始考虑其他事情。

  这日天还微亮,镇上部分圈养着的鸡才刚鸣,墨竹卤味摊子上的热气才刚刚挪到初冬的空气中,摊子前的小方桌前就端坐着一个人。

  蔡须言身上带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身墨袍简单却又将周边东市的烟火气压得极低。不同于上次的是,这次蔡须言身边没有那些腰间带刀的黑衣侍卫。

  “蔡叔。”莫文俞笑着唤了声,“来碗卤汁河粉?”

  “还记得我?”蔡须言有些惊讶道。

  他只来过一回,那也是初秋的事情了。他不知晓莫文俞一日能卖多少卤味,会有多少人来买,但听闻摊子生意红火,总得有上百个客人。

  若是见过这么多人还能记得住他,当真是记性不错。

  “没呢,但我记得你在我这儿留了些碎银,说是先定下日后的卤味。”莫文俞如实应道。

  换句话,就是能记住他这个人,完全是因为那时留下来的碎银子。

  蔡须言也没生气,反倒从容笑了,“来一份河粉,原先在其他地方吃过,难得这里也有。”

  莫文俞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了。

  这回街上也没多少人,街上偶有一两个赶工的人要一份面。莫文俞看出对方也不着急,便慢上一些。

  将河粉端上后,还盛了些自己腌的酸萝卜上去。

  “蔡叔慢用。”说完,莫文俞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蔡须言看着从容的青年,笑了。取出筷子,首先尝了一口酸萝卜。

  味道不错,还是第一次来吃的时候的滋味。不妄他特意从衙门里的公务抽身出来,只为尝上热乎的这一口。

  几个早早起摊的小贩看了看那边的蔡须言,又相互对望了几下,不免有些疑惑。

  “蔡叔?”几个小贩面面相觑,“莫小子什么时候和县令打好的关系?”

  聚在一起的众人纷纷摇头,表明自己也不清楚。

  初秋时,他们便从小道里的消息得知,蔡须言不知在朝廷出了什么事儿而被调到桂花镇。不过被调来后,鲜少看见蔡须言的面。

  都议论这个新来的县令会不会没什么作用,不过镇子上的一些事儿倒是变得更加有条,特别是偷盗这一方面,管理得异常严厉。

  至于其他民生方面的,他们也感受不到太大的区别,许是因为只是很小的一点变化,他们这些忙于生计的人也感受不大。

  “看莫小子那样子,是不知道这是县令?”一人问道。

  “应当是不知道的。”另一人点点头。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奇的,桂花镇上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新县令长什么样。

  随着天逐渐大亮,摊子前也逐渐热闹起来,围着的几人要照顾生意,也便忙活去了,并没有多议论。

  没事儿嘛,就多说说话。有事儿的话,大家伙便都忙各自的事情去了,也没多大功夫去管别人的事情。

  桂花镇向来如此。

  *

  听闻卤味小摊出了新的东西,早就想来尝尝卤味的布料掌柜端着自家的大碗,也挤进了小长队里边。

  轮到布料掌柜的时候,其他人也差不多买完了,摊子也没那么忙活了,他便趁机和莫文俞聊上一两句。

  “何掌柜,今日你怎么来了?”莫文俞笑道,按照对方要求的将卤味盛进瓷碗中,但没给盛辣椒。

  布料掌柜姓何,偶尔会差铺子里的伙计来买,偶尔也会偷摸着自己来买上一些解解馋。甚至有一次因为雨天摊子没摆,何掌柜竟然直接冒雨来了祝府,说要买上一口,回去后即便是得了风寒也因为满足了馋嘴而乐呵呵的。

  何掌柜性子爽朗,总能与他聊上一两句,久而久之,莫文俞便与他相熟了。

  他知晓对方的身体不好常熬中药,吃不太得重口味的,因而也一直被娘子给束缚着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

  “我娘子回娘家了!所以我才逮着机会过来了!我都半个月没吃卤味了,今日终于可以给我解解馋了!”何掌柜抱着那个大碗很是激动,差点没落下泪来。

  一个中年大汉,立在他的摊前抱着个碗哭,惹来了其他人好奇的眼光。

  “何掌柜,你又偷吃卤味?待会儿你娘子回来不收拾你!”有人揶揄道。

  “我娘子不在。”何掌柜骄傲地仰起了头,模样很是嘚瑟,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儿。

  何掌柜好那么一口吃的是桂花镇许多人都知晓的事情,怕娘子也是许多人都知晓的,这两点经常有人打趣。

  不过何掌柜为人爽快,性子好结交朋友,这一两个打趣他压根不放在心上。

  众人果然一笑,顾自吃自己的卤味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莫小子,你怎么不考虑开一家铺子呢?”何掌柜道,“那样既不用怕日晒雨淋,也不用怕你这个小方桌不够啊。”

  “我在桂花镇开铺子也有好几十年了,认识比较靠谱的牙行,给你介绍介绍?”

  莫文俞听着,这正戳中了前些日子他一直心中考虑的事情。

  开小摊终究还是要受天气的阻碍,虽说暂时平稳,但保不好以后也如此。若是在桂花镇上开间铺子,其余摊子继续留在各村,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正如何掌柜所说,这样不用受天气的困扰,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小方桌完全也不够用,吃一口卤味还得站着。

  他原先也有这主意,只是一直碍于不知去哪里找铺子,分摊也刚刚踏上正轨,因而才暂时搁置了下来。

  现在何掌柜主动提出帮忙找,分摊也有图安帮忙,正巧解决了困扰。

  何掌柜又道:“你若开了铺子,我就不用偷偷摸摸站在角落里边吃卤味了!”这是为了避免他家娘子看到了又生气。

  闻言,莫文俞挑挑眉,乐道:“进铺子吃就不会被瞧见了?”

  何掌柜理直气壮道:“你若开了铺子,我可以说是在和你商量生意,到时候若被发现了,就说是你太过热情,硬给我点的啊!”

  莫文俞:“......”

  一个开卤味的和一个开布料的谈生意。

  这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