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刚刚升起, 桂花镇主街上的各路铺子也才刚刚开门,东市里的小摊贩吆喝着,热气徐徐涌上布满冷气的半空中, 熏得赶着去做工的人身上一阵暖和。

  虽瞧着热闹, 但也有独属于桂花镇的静谧。

  不过主街末尾的喧闹声打破了这一份沉静。

  身上擦满了胭脂水粉的女子即便是在初冬,也身着轻纱,曼妙的身姿在轻纱的浮动下若隐若现。

  坊楼前一堆男子互相簇拥着, 面颊绯红,身上酒气味和胭脂味十足,出了坊楼还不断地向往里边走, 却被来送客的女子欲迎还拒般拦下了。

  周少薄最醉醺醺的,看面前的人都看不清,但仍然那副□□的神情,在一帮看似书生模样的男子搀扶之下, 勉强稳住了身子。

  由于醉酒,周少薄眼帘那道如蜈蚣般的伤疤变得赤红,看上去像火灼烧了一般, 瞧着让人害怕。

  左右摸摸包裹想扔些碎银过去,却发现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顿住脑袋想了想, 才想起是昨夜都花在了这个坊楼里去哄这些女子。

  那些女子见了周少薄的动作,本期望着能从昨晚阔绰的这人身上再得些银钱,便在一旁耐心地伺候着。

  谁曾想, 这人在身上摸了半晌, 都没掏出一个响子来, 便换了脸色。不过顾及到这位爷日后或许能高中,便也没真的拉下脸来。

  “公子, 下回再来~”一个身着紫纱头戴金钗的女子用手上的香帕扫在了他的脸上,在对方伸手将手帕摁在脸上之前转身回了坊楼。

  留下身后一堆男人痴痴地望着。

  熟不知女子们转身回坊楼后,方才还挂着笑的脸立刻塌了下来。

  “那个周少薄,要不是看在出手还算大方的份上,我才懒得去伺候他。”原先那紫纱女子抱怨道,“那道伤疤真叫人害怕,瞧一眼都瘆得慌!”

  旁边一人插话道:“听闻是小时候偷银子被发现了,才被人打得留下疤痕呢”

  别人好奇了,“你怎知道?”

  那人捂嘴笑道:“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你,据说贼子不能参加科考呢!”

  众人都笑了,也没再追问。这些都不是她们这些女子能说的事儿。

  这些外人眼中看来高高在上的科考生,私底下就爱逛坊楼听小曲花银子,还会在其中说一些流言,这些在一旁伺候着的坊楼女子多多少少都会听到一些。

  连带着,周少薄的名声在坊楼女子里都出了名。

  不过这些,沉浸在坊楼女子温柔怀抱中的周少薄是不知道的。

  在坊楼里过了一夜的一堆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连面前的路都看着有些晕乎,不知怎地,竟把回家的路拐进了主街另一头的东市里。

  这回天还只是蒙蒙亮,看不太清楚四周,再加上周少薄醉得一塌糊涂,周边有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在哪儿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坊楼里。

  摆摊的人瞧见了他们,都嫌恶地捂了捂嘴。这些表面上瞧着干干净净的读书人,背地里就是这幅鬼样子。

  另一些人脑袋倒是清醒一些,瞧见周围挂着“袁氏包子”小旗子之类的小摊,都知道来了东市。

  东市是小摊的天下,镇上的人若是有人卖菜或者卖小食,都会来这儿,慢慢地就变成了小摊主结团的地盘。

  别看这里的小摊主煞是普通,但若是得罪起他们来,其他看不过眼的小摊主可就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行人扶住周少薄就要走,却发现这人朝着一个方向立着不动了,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失了神一样。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瞧见一个肤若白瓷,杏眼微弯,模样甚是俊俏的哥儿正站在一个小摊后边,低头忙碌着什么。

  只是这哥儿周身像是散发着寒气和冰冷,一点儿也不让人靠近。只有在一旁模样同样俊秀的男子俯身对他说了什么,他才眉眼间染上笑,宛若初生的花苞。

  不一会儿,那男子突然给了自己响亮一巴掌,继而很快惊慌离开。

  一时间,大家伙都看呆了,也想不起这哥儿是谁,自然也没注意到方才还被搀扶着的周少薄,摇摇晃晃往那边走去了。

  *

  今日莫文俞约好了要让祝舒准备卤味,因而莫文俞便只是在一旁看着,偶尔纠正一两句,此处之外,全权由祝舒来准备。

  而祝舒也很是认真,知晓自己的手艺还需锻炼,便会时不时出声请教一两句,严肃对待的表情煞是可爱。

  和平日里淡漠的模样截然不同,相比这下,这样的祝舒更让人想要亲近。

  “......”莫文俞猛地往自己的脸上拍了一巴掌,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什么叫想要亲近?是想要靠近!

  莫文俞狠狠咬牙,及时纠正了自己的不准确用词,虽然更换了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一旁的祝舒猝不及防被响声吓了一跳,睁着迷蒙的杏眼往莫文俞那边望去,许是以为太过早起,那双淡色的眸子里还浸满了水雾。

  就像最近梦里的祝舒那样。

  刚对上祝舒的视线,莫文俞微微一愣,毫不犹豫又给了自己一巴掌,瞬间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很好!保持清醒!这不是梦!

  “......”祝舒仍然错愕,但转念一想最近莫文俞似乎经常喜欢打自己的脸,便没有多想。

  原来文俞有这种癖好啊,之前一直都没发觉。

  祝舒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转身继续做自己的活去了。

  被莫名安上一个奇怪爱好的莫文俞决定去后边洗把脸清醒一下,便和祝舒说了一声,惊慌跑去后边借凉水去了。

  周围的小摊都互相熟识,有些小摊贩就住在附近,因而都会互相借些东西。

  向一个正好回家取东西的小摊贩借了凉水,胡撸洗了一把脸后,莫文俞才缓过神来,看着水里边的自己发呆。

  不知怎的,近来梦里总会出现祝舒,梦里的祝舒不如现实中那么清冷自持,会冲他甜糯一笑,继而主动牵他的手,贴到他如白瓷般洁净的脸上。

  这些莫文俞还算可以承受,最离谱的是,有一次祝舒还替他做那些事。还有更糟糕的,梦中的他还会迎合祝舒,一起做出更难堪的事情。

  等猛然惊醒后,莫文俞无一例外下.面都会出现成年男性晨起时会有的反应。

  因而再面对现实中的祝舒时,莫文俞便有些闪躲。

  对于这种事情,原先在那个世界他也不是没有看过影片。出于好奇,他会去查男人和男人之间该怎么做.爱。

  不过因为工作上的忙碌,他也不过是好奇看一两眼,压根没有心思去真的做这些。

  想起祝舒平日清冷疏离的眸子,一股愧疚霎时在莫文俞心中升起,立即又给了自己一个热乎乎的巴掌。

  但很快,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莫文俞便立刻转身离开了院子。

  另一边,自莫文俞离开后,祝舒便隐隐有些不安,但他知道对方没走远很快也会回来,便努力压抑下这种不安,认真地准备好每一份米线。

  米线有很足的米香,和卤味碰撞在一起,能给予有些困倦的早起人一些慰藉。

  许是这就是食物的力量。

  正要再做些什么,祝舒却察觉到面前立着一个身影,以为是莫文俞,祝舒便弯起眸子抬头,却见是一个面上有伤疤的陌生男子。

  祝舒微微皱起眉,闻见对方身上令人反胃的酒臭,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你真美......”周少薄伸出手想去摸对方的脸,却被对方躲开了。

  方才在坊楼受到了这些热烈的对待,这会被拒绝了,周少薄还没清醒过来的脑子一时恼羞成怒,整个身子都凑了过去。

  但还没凑上,面前的哥儿就顺手拿起一碗热水,毫不犹豫地浇到了他伸出的手上。

  “啊——”周少薄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东市。

  顿时,一股肉熟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周少薄被热水这么一滚,直接清醒了不少。而他身后的那群人,一时之间看呆了,也没上来帮忙。

  小摊主纷纷看过来,看到祝舒被人纠缠,有些还已经走上来打算帮忙,但被祝舒挥手示意拦住了。

  这种渣滓,他可喜欢自己动手教训了。

  “把你的脏手拿开,滚。不然,让你试试烫猪皮的滋味。”祝舒此刻眸子染上一层寒霜,冷漠逼人的眼神如同冰剑一般刺过来。

  但周少薄从小就没被这样对待过,捂住自己被热水浇得通红的手,尖叫道:“你一个哥儿敢动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嚎着,就要扑上去。祝舒没躲,冰冷地看着对方。

  结果还没扑到,一股重力就猛地推倒他,他迎面撞在地上,“噗叽”传来□□砸在地上的响声。

  众人眼皮子都颤了一下,听着响声都跟着一起疼。

  莫文俞寒着脸一脚踩在周少薄的背上,冷笑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踩到老鼠了~”

  周少薄只觉得脸上的伤疤被砸得更疼了,用手撑地想起来,却因为背上的脚而又一把正脸朝地摔了下去。

  “你是谁!给我滚开!”周少薄没有看清莫文俞的脸,胡乱张着双臂却无济于事。

  莫文俞笑了笑,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只脚上,还狠劲踩了踩,故作惊讶道:“这只下水沟的老鼠还会动呢!”

  旁人被一时狠戾的莫文俞吓得错愕,竟无人上来解救。

  一个成年汉子的重量压在背上,再加上喝了酒,周少薄很快就喘不过气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紫。

  但怎么挣扎叫骂都无济于事,周少薄一口气喘不上来,终于还是苦苦求饶道:“放过我好汉,放过我!我道歉,我什么都愿意做!”

  闻言,莫文俞收了面上的假笑,眸中的森寒四起,“好啊,既然愿意什么都做,就把你那只手剁了当作送给我夫郎吧?”

  说着,就从身后的小摊那儿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猛地插在了周少薄头旁边的地上。

  周少薄浑身震颤,知道对方不是说着玩的。更让他惊恐的是,对方指的手,是他的右手!他的手不能受伤,是用来考取功名的!

  “你这个混蛋!你配吗,若是我日后考取了功名,定饶不了你!”周少薄像条待宰的鱼一样使劲挣扎,头使劲往后扭,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莫文俞?!”

  那么刚才的哥儿就是......祝府里的那个不讨喜?!

  知道了压在他身上的人是个自己瞧不起的傻子后,周少薄的气焰更盛了,辱骂道:“莫文俞你休想动我!我是以后的状元,你找死!我可以告官!告那个不讨喜,告你伤人!”

  莫文俞的眸子立刻暗了下去,一把抽出小刀,毫不犹豫将周少薄的右手划开了一个口子,深至肉里。

  周少薄被突如其来的刺痛逼得惨叫一声,斜眼便看见自己的右手瞬间变得鲜血淋漓。

  莫文俞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冷笑道。

  “你告啊,让官府看看,是哪个即将院试的考生,因为偷东西曾经被打个半死,还去逛花楼喝花酒?”

  “还有,你不是人,一只过街的老鼠,敢叫?”

  周少薄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当今世界,若是被负责院试的官衙知晓了考生的不洁,别说入考场了,就连报名的资格都会被取笑。

  闻言,周边围着的小摊贩已经开始窸窸窣窣交谈着,也有不少在其中叫好的。

  “向我夫郎跪下道歉。”莫文俞又狠狠踩了他一脚,逼着他又一次正面摔在地上,用原先对方的威胁威胁回去,“不然,我就报官。”

  周少薄咬咬牙,不想官府取消院试资格的心情占了大比,咬咬牙,在一众同行和其他小贩的面前朝着祝舒跪下,“对、对不起。”

  做完,周少薄在一众嘲讽声中落荒而逃。

  众人皆为一惊,没想到平日里煞是温和的莫文俞会这么可怕。

  莫文俞没再理会他们,转过身去看祝舒,却瞬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模样有些可怕,身子也是一顿。

  由于方才的戾气,那双柳叶眼中还带着很重的寒意,却在对上祝舒的眸子时,一瞬间柔和了下来,换了副语气。

  莫文俞伸出方才拿刀子的手,掌心有了一道鲜艳的血痕。方才因为太过用力,刀刃也划开了他的手。

  莫文俞“嘶”了一声,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狼狗,撒娇道:“容辞,痛。”

  祝舒:“......”

  众人:这人谁啊!

  *

  周少薄拖着一双血手踢开门时,把莫玉钗吓了一大跳,听说了原委后,直接给了周少薄一巴掌。

  本以为莫玉钗会心疼自己,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一巴掌,直接把周少薄打懵了。

  “你竟然把所有钱拿去逛花楼,用光了所有银子?!”莫玉钗恨铁不成钢,“还想对祝家那个不讨喜动手,你是不是色字想疯了不想科考了!”

  “你还想当众闹事儿?还嫌我银子花得不够多吗!”莫玉钗饶是平日里爱惜儿子,面对银子被花光的现实,还是更心疼后者。

  没钱意味着她又要到处去借,不借她的宝贝儿子就没钱买书也没钱去科考,就没有机会得状元让祝家好瞧。

  可是她都借了十年了,家中的米都吃不起了!

  周少薄自知理亏,用没受伤的手捂紧了肿红的右脸不吭声。

  他咬紧牙关,也不顾右手废没废,赤红着眼瞪着莫玉钗。

  若不是他还没考上状元,他才不会在这个连茅厕都不如的家里边待下去。若是他考上了,一定去坊楼将他喜欢的女子买回来,将这两个老不死的赶出去。

  而另一边,莫文俞安心将手递给祝舒,眨眨眼睛乖巧上药。

  掌心确实被划了一道深口子,隐约看能看到肉了,祝舒的动作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对方。

  莫文俞倒是没在意疼痛,想着今天的事情。

  当街骚扰祝舒这件事,他用了自己的方法,让周少薄丢掉重要的脸面和那只手,能让周少薄长记性好一段时间。

  烫伤加刺伤,连笔都抓不了,更别说备考了。

  况且当街让一个好脸面的人跪下,会比被痛打一顿难受。

  他压根没想过报官,祝舒讨厌官府,其中的原因是他自己也说不明的。

  有时候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远比依靠别人要速度快很多。

  上好药,包扎好,祝舒才抬起眸子看着他,问道:“为何不将他去过坊楼和偷过东西的事报给官衙?”

  若是如此,官衙若是查实了,说不定真的会取消周少薄的科考资格。

  闻言,莫文俞倒是摆摆手,“我瞎说的,官府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查呢,口说无凭的事儿。那会儿他就是一过街老鼠,谁唬他他都信。”

  莫文俞不了解这个世界科考的规则,只是听说一二,不洁不能参与科举倒是真的,但不洁在哪儿,他还真的不太清楚。

  不过唬人这事儿他熟练得很,就是抓住对方在突发情况下恐惧的心理。

  未了,莫文俞看着祝舒的眸子,认真道:“对不起容辞。”

  若不是他留下祝舒一个人,周少薄也不至于会大胆到上来。

  “......”祝舒眸子里的那汪溪水闪过一丝波澜,“你是在对不起我,你熟知坊楼?”

  ?

  ??

  “什么?”莫文俞懵了,这回真急了,“我为什么会熟知这地方?”

  祝舒挑挑眉,揶揄道:“那你为何会清楚他们去的是坊楼?”

  当时虽说莫文俞为了让周少薄紧张产生被威胁的心态,已经故意压低了音量,但祝舒站得近,还是听到了。

  “那群狗东西身上一股酒味和脂粉味大清早又在街上乱窜,身后还跟着一堆登徒子各个红脸衣服乱,除了去过坊楼不能去别的地方了!”

  这都是从影视剧里知道的!他对这地方真不熟!

  不过这理由也不能说啊!

  正当莫文俞着急如何解释之际,却听见祝舒轻笑一声,俨然一副没当真的模样。

  “我开玩笑的。”

  !祝小公子什么时候会开这种玩笑了!

  许久,祝舒才抬起那双淡色的眸子,看着莫文俞道:“你说过的,我不用在意哥儿的身份,也可以保护好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我已经能保护好自己了,我没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