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府。

  祝舒盯着面前的信,淡漠的杏眼微微垂下,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显得异常清冷。若不是指尖微微颤抖,谁也看不出祝舒在想什么。

  信上写着的话不多,只一两行,却剧烈冲击着祝舒的心。

  末尾署名“阿父”。

  “公子......”阿暑小心翼翼唤了声,想安慰自家公子,却发现自己也怕得很,“老爷快要回来了,若是被老爷发现咱们出去摆摊了,怎么办?”

  闻言,祝舒淡淡望过去,不发一言。

  “老爷托人捎信回来说,即将和夫人返程。老爷向来不爱公子说做生意,更何况是当街摆摊,若是被老爷知道了......”

  后边的话,阿暑没有再说,可祝舒知道会发生什么。

  若是阿爹回来被知道了,一场责罚又免不了。虽说不是皮肉之苦,但那种冷漠的态度,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他原先也想到了这些,但决定帮着莫文俞摆摊的时候,猜到阿爹阿娘应当没那么返程,再者时间实在紧迫,便也顾虑不了这么多。

  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就这样放弃出摊吗?他不愿意。

  祝舒闭上眸子,有些庆幸好在莫文俞还没有回来。

  这些事情,从小伴他长大的阿暑自然也知道,便出了主意:“要不,咱们告诉姑爷吧,一起想想办法。”

  话音刚落,祝舒便瞬间脸色一变,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镇静下来淡淡道:“不必,我自己承担。”

  未了,又沉吟道:“阿爹向来不喜欢文俞,知道后会对文俞做出不好的事情。若是如此,我一个人可以。”

  “公子......”

  “确实是我也同意,文俞才决心摆摊的。若是老爷问起你,就说是我一人的主意。”

  阿暑有些讶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祝舒打断:“就这样,不必说了。”

  闻言,阿暑只好作罢。他知晓自家公子的性子,在一些事情上,向来是有些执拗。但他不明白,他家公子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这个,明明是两个人的主意。

  看着有些落寞的祝舒,阿暑突然有些心疼。

  他家公子近来性情确实变了许多,若是放在从前,他家公子压根理都不愿理会一下。清冷孤执甚至有些冷漠,似乎一直是公子身上的签子。

  似乎姑爷性情大变后,就连公子也变了。

  *

  卯时刚过,“墨竹卤味”的小摊子就准时推了出去。

  现在天色还暗着,莫文俞便点了一盏灯笼。橘黄的光衬着朦胧的烟雾,在带着凉意的秋晨里,显得异常让人心暖。

  祝舒将一碗卤面放在客人面前,正要转身,却被喊住:“祝公子,我点的是小份的卤面。”

  正说着,隔壁一人看了看自己的面,探头过来插话道:“大份的是我的。”

  意识到自己放错了,祝舒小声道了声歉,将二人的面换过来,又去忙活别的事情,可依然总是出错。

  因为有昨夜那封信,祝舒今日一直无法集中注意力,总是将卤面送错给客人。

  但好在近来摊子开久了,大家都熟识祝舒的性子,因而也没有责怪他,只是还是会忍不住笑着调侃一两句。

  “小公子近来是太过劳累了吧?”一个赶着去做短工的人打趣了句,又朝着莫文俞喊,“莫文俞,就知道让小公子帮忙,快让小公子歇息一下啊!”

  有了这句话,其他人也一起起哄,“是啊!你这夫君做得也太坏了吧!”

  话音刚落,大家又笑作一团。

  祝舒看了眼他们,淡淡一笑没作声。

  来吃朝食的大多都是做体力活的人,嘴上就爱调侃这些,一开始祝舒还很不习惯,但后来听久了,似乎也觉得很是亲近。

  这些都是府上听不到的,这是烟火,也是生活。

  这样一来,祝舒紧绷着的心也暂且放松了一下。若是心里一直揪着某件事,不但不能解决,反倒会让自己不舒服。

  况且,被阿爹冷漠对待这件事,似乎一直也解决不了。

  就像是堵在心中的一块小石子,越是想将这石子扯开,便越是堵得慌。

  听到笑声,莫文俞这才将一直放在祝舒身上的眼神收回来,放下手中活擦净手,搂住祝舒,笑着应道:“现在我便让我夫郎休息,你们自己过来端吧!”

  一群人再次笑作一团,但是也不在意,直接过来自己端了。

  说着,莫文俞又俯身在祝舒耳边轻声道:“容辞,休息一会儿,嗯?”

  其实他早就看出了祝舒有些异样,知道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想开口让对方休息一下,但碍于小公子性子执拗,怎么也不肯,他便只好作罢。

  现在正好借此让小公子放放松。

  他不好问容辞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他和容辞的关系还没好到什么都能聊,他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关心。

  等了许久,也没见祝舒应答,莫文俞便半搂半推着让祝舒坐在一旁,还递了一碗温水过去,“现在还不忙,他们自己可以端,你先坐会儿。”

  祝舒便只好点点头,捧着温水一口一口缓缓抿着。

  看到小公子的状态有些不好,莫文俞也没有过多地打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便只好先去忙了。

  *

  休息了一会儿过后,祝舒也稍微地打起了精神。随着摊子前人越来越多,古井般澄澈的杏眼也微微亮了起来。

  祝舒站起身,很快便也加入了忙碌的待客之中。一忙起来,心中的失落感便消散了不少。

  果然当人忙起来的时候,便什么烦恼都会抛在脑后。

  不知忙了多久,摊子前就突然出现了一位哭哭啼啼的宁折和一个满脸无奈的小伙计。

  小伙计就是原先记录两个摊位卖了多少吃食的人,一路上听宁折的念叨听得都有些想捂耳朵了。

  明明心里是认输的,可是嘴巴却倔得很。

  计分小伙计摊出一个小账本,那是他依照比赛规则记录下来的,客人分别到宁折摊位和墨竹摊位所购买的吃食的数量。

  左边是墨竹卤味的,比右边宁折摊位的多出了一大截。

  毫无疑问,这场明明能耍赖双方却依然真诚地保持着诚信的比试,就以墨竹卤味的赢而告终。

  根据原先的约定,输的人要为对方的小摊做小帮手,并且今年都不许在这里摆摊。

  宁折一个大汉心不甘情不愿地眼睛一闭,咬牙道:“我愿赌服输!我愿意做、做你的......”

  “做你的小、小、小小......”

  宁折不肯说了,脸涨得通红,似乎是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词,觉得有损自己的面子。

  莫文俞忍不住替他接了下去:“小帮工。”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说些什么呢。

  “啊啊!你不要告诉我这个不争的事实!”宁折直接抱住自己的头,捂住耳朵不愿意听。

  看到一个大汉扭扭捏捏地这么纠结,莫文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差点给气笑了。

  明明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啊!

  不过仅仅只是一小会儿,宁折就稍微提起了一些精神,抽抽搭搭说:“你帮了我娘,也赢了我,我愿意做你的......小帮工。”

  “你要不还是省掉这个词吧,直接干活就成。”这咬牙切齿的劲儿让莫文俞有些听不下去了。

  不过愿赌服输也说明宁折是条汉子,左右墨竹卤味确实最近很忙,莫文俞就也没拒绝这次对方输掉的惩罚。

  “我只要你来帮工就行,至于你的摊子嘛,开不开都行。”莫文俞摆摆手,“反正你也比不过我。”

  “......”刚想否定前边那句话的宁折顿时噎住。

  给人留点面儿行吗?

  不过最终,宁折还是说到做到,不仅今年没在东市里继续摆摊,还每天一大早就过来帮着莫文俞和祝舒二人一起开摊摆摊。

  虽然莫文俞想说真的没必要遵守前边那一条约定,但是转念一想,或许是宁折个人的观念吧,也不好总是拒绝,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左右已经秋天了,冬天一过,今年也就过去了,也不是说从此宁折的摊子就得从东市消失。

  或许这就是这本书中人物的设定吧,愿赌服输,说到做到。

  莫文俞还挺喜欢这种的,看来确实是个生意上的好伙伴。不过要成为生意上的伙伴,也是后边的事情了。

  只是没过多久,负责切辣椒的宁折就有些顶不住了,抹着眼泪开始骂骂咧咧。但因为手上沾了辣椒汁儿,眼泪飙得也更加厉害。

  “莫文俞!你让我切些别的东西啊!净给我切蒜切洋葱切辣椒!我的眼泪都快被熏干了!”

  莫文俞耸耸肩,无辜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的。”

  宁折一开始不知道这个叫辣椒,也不知道切辣椒也出现这样的情况,因此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还用切完没擦干净的手去揉眼睛,莫文俞拦都拦不住。

  结果也是不用想,眼睛直接被熏得发红。

  莫文俞眨了眨眼睛望向祝舒,求证道:“容辞,我确实提醒过他了,对吧?”

  迎上莫文俞可怜兮兮的目光,祝舒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应话。

  宁折向来听说过祝府小公子的脾气的,清冷得很,绝对不会帮着人撒谎,因此也只好憋着气,摸黑去到一旁用湿掉的巾布擦眼睛。

  莫文俞笑着看了他一会儿,递了块干净的布到闭着眼睛的宁折面前,这才转过身对祝舒提议道:“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这会正值未时(下午两点),人也没方才那么多,都去做活去了,得等酉时(下午六点)才又是一个小高峰。

  不过没等祝舒回答,莫文俞就递了碗卤味过去。碗里大部分都是藕,还有一个鸡蛋,都是祝舒爱吃的。

  看了看莫文俞,祝舒也没拒绝,而是接了过来,取过筷子小口地吃着。

  藕很新鲜,也很清甜,做成卤味正好中和掉了那份油腻。祝舒吃肉吃得不多,一般只是一两块,因此莫文俞也没有盛很多。

  吃东西不在珍贵,更在于喜不喜欢吃。莫文俞是这么想的。

  “好些了吗?”莫文俞坐在了祝舒的身边,看着不远处的天,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两个人挨得很近,却又有一定的距离,恰到好处。

  闻言,祝舒微微瞪大了眼睛,没应答。他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出来的,明明自己在极力掩饰。

  许久,祝舒才夹起一块藕片,轻轻咬了一口。

  “藕很甜。”

  他不想让对方担心,但也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因此只能生硬地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莫文俞无奈笑了笑。

  祝小公子就是这样。

  似乎是意识到对方的无奈,祝舒刚要侧身解释,却在看到不知何时站在摊位旁的人时,一瞬间变了脸色。

  手中的碗一时没有稳住,酱汁从碗中溜出,泼洒在了祝舒的衣服上。

  可这些祝舒都没有注意。

  许久,祝舒才缓缓唤了一声。

  “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