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也没那么多人,但那乞丐毕竟脏兮兮的,脸上黑得压根看不出样貌来,就这么往摊子前一站,有些客人也嫌弃地不肯上前来买吃食,都转身走开了。

  有些愿意上前的,都只是略带嫌恶地打量着。

  这乞丐明显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再这样下去,输得就更没体面了。

  来帮衬的邻人也意识到了,还没等宁折开口说什么,就站急忙慌呵斥道:“做什么呢,乞讨往别处去!没见着咱们正做着生意呢吗!”

  一边呵着一边赶,那乞丐抬起手腕就习惯性往脸上遮,看上去像是承受过无数次这样的驱赶。

  那乞丐垂下头,道了声“谢谢”后转身就要走。

  即便是以乞讨为生,可似乎也没失掉那么礼貌。

  宁折拧了拧眉头,一把抓住那乞丐的手,塞了几个热乎乎的饼过去,又拉他坐到自己身边,“不着急,吃饱了再走吧。”

  “宁折你做什么!”帮衬的人急了,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

  乞丐吓得一个哆嗦,直往宁折那边靠,可是又不敢挨过去,于是上身往那边挨,下身又害怕地往后退,姿势特别被扭。

  宁折被这姿势抖得一乐,也不在意,粗糙的大手掌拍拍那乞丐的肩示意他别害怕,温柔的样子全然不像方才急躁的汉子。

  “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生意,坐下休息会吧,新出炉了饼呢。”

  邻人虽说气不过,但他就是一来帮忙的,还收了人家工钱,摊子主人都这么说了,那他还在意什么。

  就气咻咻地瞪了乞丐一眼,坐其他地方去了。

  “别怕他,他心善,就是耿直了些。”宁折给乞丐盛了碗肉汤,以免他噎着,“看你年岁应当还小,怎么出来乞讨?唤作什么?”

  虽说看不清楚面貌,对方声音又跟个老头一样沙哑,但若是细心看了,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小少年。

  “......”乞丐舔了舔嘴角的饼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支支吾吾开口,“我叫‘临送’,从记事起便靠着乞讨过活了。”

  闻言,宁折没有多说话,只是又递了一张刚出炉的酥饼过去。

  临送也接了过来,就闷头吃,还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临近黄昏,斜阳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就像是神明在悄悄地庇佑着他们。

  天色昏暗,归家顺手买些酥饼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宁折起身拍拍,开始在小摊后边忙活,递给客人一个饼,正要递一个给临送时,却发现这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迹。

  “这小鬼,吃了也不道声谢就跑了,没良心。”邻人白了一眼。

  宁折笑笑,看着摆放在桌上整整齐齐的碗筷,转身继续忙碌生意。

  *

  隔天,认识到明显差距的宁折终于认清现实,捂着脑袋坐到墨竹卤味的移动小餐桌面前,表情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要不......”莫文俞一边下面条一边安慰这略带沧桑的汉子,“你先冷静冷静?这不是明才到结束时间吗。”

  闻言,宁折更加崩溃,指着那排得不见尾巴的队伍眼泪“哗”地一声掉了下来,“这还用等吗!你瞧这队!再看看我那边!还用等吗!”

  莫文俞顺着手指瞅了瞅宁折苍凉的摊位,感觉隔着一条街都能寂寞得秋风一瑟。

  先前由于弄什么新鲜样儿而吸引了许多客人,现在新鲜劲儿过去了,倒是有些凄惨,也怪不得宁折这样的心情。

  莫文俞摸了摸下巴,瞅了眼将下巴搁在桌上的宁折。

  这人倒是有趣,跑来对手这边诉苦,心也太耿直了些。

  “其实输赢也没那么重要,容辞对吧?”莫文俞眼睛眨啊眨的搬来救兵。

  这会祝舒正忙得厉害,那边客人吆喝这边要求点些什么,根本没有空闲,听了莫文俞的问话,只淡淡地扫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宁折一眼。

  很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嗯。”

  要多应付有多应付。

  但一转过头,就朝着莫文俞轻轻一笑,继而又去忙活自己的去了。

  “......”宁折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似乎看到了什么在发光。

  太闪眼了,闪得眼睛好疼。

  宁折有些纳闷:“莫文俞,给我说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招式才让生意这么好的?你们才开小摊也没多久吧。”

  莫文俞盛了碗卤味过去,又递了双竹筷,“其实吧,我也没耍什么花招,得亏发明了卤味的人,我就是一加工者。”

  这话里边太多东西宁折这一古代人听不懂,听得晕乎乎的,“什么发明,什么加工者?”

  莫文俞也不打算多解释,又怕打击到宁折的自信心,便好心安慰道:“其实你是对的,可以用吆喝吸引人,主要是我暂时还不行,得等镇人都熟悉了才行。”

  其实恰恰相反,正因为不熟悉,才要多些活动吸引人家注意力。

  但莫文俞偏偏不,他就不爱弄这些,不仅费力气还费精神,倒不如多做些卤味实打实的。不过做活动对于宁折也没有坏处就是了。

  闻言,宁折倒是信了,眼睛一亮,“真的?”

  莫文俞严肃起表情,认真点点头:“真的。”

  “虽说如此!但我是不会认输的!谁认输谁是小狗!”宁折拿起筷子,嘴巴不饶人,筷子倒是挺自觉地伸向了那碗卤味。

  “不着急变,你先尝尝。”莫文俞被这有趣的话逗得一乐。

  正要故意扣些毛病,结果卤味刚一入口,宁折差点蹦了起来!

  !

  *

  临近打烊,莫文俞突然来了兴趣,从别的摊子里边扛来了一个锅和一个小泥灶,就这么就着简陋的台子开始和面。

  袖子捋得高高的,面团又和又甩,面粉临风而扬,那阵势,着实热闹。

  祝舒淡漠的杏眼微微一亮,知晓莫文俞又要做些新鲜的吃食,也没多问,就在一旁帮忙递些水,也帮衬着。

  偶尔不需要帮忙了,祝舒就眨眨眼睛,乖巧地立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不断糅合的面团。

  那模样像是期待着一个糖果的孩童,眼睛又亮又净。

  莫文俞忙活着还能空出来往旁边一瞅,却瞅见祝舒认真注视很是好奇的模样,不禁噗嗤一乐,“为何不问我要做什么?”

  若是问了,就知道答案了。

  本是随意一问,哪知祝舒歪头想了想,严肃答道:“若是提前知晓了,就没有惊喜了。”

  未了,又补充道:“我很期待你做出来的每一份惊喜。”

  莫文俞手下一滞,有些错愕。

  偏过头去看时,昏黄的光晕正好打在祝舒的身上,衬得人都暖洋洋的,和先前冰冷冷的气息截然不同。

  若是放在原先书上的设定,祝舒没一开场就把他丢下水里边已经算好了的。

  但如今,祝舒渐渐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偶尔还会和别人打个趣。

  “看来小摊生活也不错嘛。”莫文俞微微一笑。

  将从隔壁大婶那里要来的鸡蛋打进锅里边搅碎,又将金灿灿的鸡蛋碎放进切好的韭菜里边,搅合搅合,墨绿的衬上金黄的,尤其好看。

  莫文俞满意地点点头,开始用大油锅整韭菜盒子。

  在原先的世界里,莫文俞闲了不爱做别的,就爱自己琢磨吃食。但这种琢磨,又不全然按照参考书来,放什么材料,放多少,由着自己的感觉来。

  照理说这样出来的也没什么滋味,但在莫文俞手中,就成了别有一番滋味。

  当阿暑帮着收拾好摊子,莫文俞这边的韭菜盒子也出锅了。一阵酥脆的香气扑鼻而来,阿暑和祝舒都有些难以置信。

  锅太大,火又太小,几个韭菜盒子糊了不少,最终只剩下两三个,莫文俞用碗盛好,给两人一人一个。

  祝舒和阿暑一人捧着一个小碗,惊讶地望着碗里焦脆的东西,香得脑袋都有些酥酥的。

  用筷子轻轻夹起,再送进嘴里,浓郁的饼香涌进口腔,瞬间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绪浮现出来。

  “姑爷,这个好香!”阿暑最是喜欢咋咋呼呼,吃得也快,“比宁折的酥饼还香!”

  “......”莫文俞心疼了宁折一下,倒也不用这样比。

  倒是祝舒还算冷静一些,“为何......要叫‘盒子’?”

  这话倒把莫文俞给问住了,他似乎向来都没究根问底这些,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个或许很靠谱的原因,“或许......形状像盒子?”

  胡说八道的本领还是有的。

  此话一出,阿暑和祝舒齐齐望过来,眼神怀疑。

  莫文俞眨了眨眼睛,腼腆一笑。

  “碍手碍眼,一边去!”

  正乐呵着,另一边却传过来怒斥声,三人的眉头齐齐一皱,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在摊子的不远处,只见一个老妇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在空中抓着什么东西,眼睛无神。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脸色很是不耐烦。

  看这情形,三人都猜到了这老妇人应当是看不见,而她方才被那汉子甩开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汉子就一把推开老妇人,自顾自地走了。

  老妇人看不见东西,只得在空中焦急乱抓,可围着的人都远远地看着,犹豫着不愿意上前。

  “她儿子都走了,咱们......不太好管吧?”围观的一个女子小声议论。

  旁边的女伴低声应道:“万一被诓骗了呢......”

  “是呀,先前一个镇人就被一个老妇人骗过呢。”

  “......”

  莫文俞离他们二人不远,因而这些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声音不大不小,却格外清晰,宛若一把小刀,一刀一刀扎进了莫文俞的心脏。

  一旦善心被玩弄,从此就再也没有人信了。

  这种感受,莫文俞知道。

  被亲人抛弃的感受又该是怎样的呢?

  这种难受,莫文俞也从小就尝过。

  看着老妇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莫文俞轻叹一声,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