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俞将手中的面下进滚水里,又瞅了眼面前板着脸尽力认真起来的魁梧壮汉,突然有些觉得有趣。

  “可以啊,你要和我比试什么?”

  宁折显然没有意料到对方这么快就应了,明显一顿,“你知晓我是谁,又为什么和你比试吗?”

  莫文俞又瞅了他一眼,把滚好的面捞起来,放进添了卤汁的碗中,霎时面条的清爽味和卤汁的厚重味交融在一起,溢满了整条小街,就连宁折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确实很香!

  但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宁折仍然拧着眉,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但其实一抽一抽的眉头已经败下阵来。

  莫文俞笑了,心说了句这人真有意思,懒散答道:“东市另一条街口的蒸饼摊子,每天卯时摆出酥饼、馒头、肉菜包子抑或是素面,统称为‘蒸饼’,摊前经常人来人往,号称‘东市第一美味’。”

  一连串说完,最后莫文俞还好整以暇抬起眼皮子,淡然补充,“你嘛,自然是这蒸饼摊子的摊主宁折。”

  !

  宁折抽了抽嘴角,“你为什么知道我!”

  莫文俞无辜摊手,“你刚才问我的啊,我不就答了?”

  “......”宁折一愣,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

  他问莫文俞他自己是谁,所以莫文俞答了。

  但又好像哪里不对。宁折拧紧了眉头。

  就在这时,莫文俞抬头狡黠一笑,柳叶眼微微眯起,在有些凉意的秋风中显得异常灿烂。

  而正在接铜钱的祝舒注意到这边,听到对话后也是浅浅一笑,竟不自觉笑出声来。

  祝舒看向莫文俞,惯是清浅的眸子逐渐浮现出赞许的色彩。

  他知道,其实莫文俞早在出摊之前就已经把整条街的摊位都摸熟了,就连何时出摊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这在莫文俞的话中来说,那叫熟悉商机。

  也就是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至于这宁折的摊子,自然也是知道的。

  听到笑声,宁折猛地反应过来,脸瞬间熟透,“你哄骗我!”

  莫文俞也不再逗他,“小贩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哄骗呢?说吧,你要和我比试什么?”

  被这么一个小插曲打断,宁折反而冷静下来,也没了一开始的激烈冲动。但比试还是要比试的,他听见有手艺比他厉害的人,就是会心中不服气。

  除非对方真的将他打败,让他信服了,他才会善罢甘休。

  换句话来说,那叫用手艺而不是传言打败自己,服气!

  “既然我俩都是卖小食的,那就这样,我们比试七天之类谁卖得最多,且来买的客人最多,谁就算嬴!为了更加计量,会有一个我们都不熟识的小贩来监督计算,这样也公平。”

  “若是谁输了,就要给对方做一个月免费的帮手,今年也不许再在东市里摆摊!”

  宁折骄傲地仰起了下巴,觉得自己提出的比试建议非常好,简直堪比选拔高手的擂台比试!

  “......”莫文俞听着这漏洞百出的比试内容,扶了扶脑袋,“你是认真的吗?”

  一般来说,什么美食比拼不都是弄个抽奖,抽中什么做什么,然后当场找人试吃投票,时间紧密得完全不给人耍小机灵的机会。

  怎么到这儿还七天数起客人的数量来了!

  这不明摆着就是给机会让对方乱来吗!

  宁折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还以为他是怕了,骄傲的下巴仰得更高了,“怎么,你是怕了吗?是要放弃挣扎了吗!”

  莫文俞瞅这小青年实在是单纯得厉害,为了不让对方到时候觉得自己亏得太厉害,还是决定旁敲侧击一下。

  “你说算客人数量,万一我找了托儿怎么办?亦或者,我报了假账怎么办?总不可能那个计算的小贩跟着我回家一直盯着我吧?”

  宁折有些糊涂,“什么是托儿?”

  莫文俞懒得解释,就是觉得这个规则让对方太吃亏,自己一个现代人,能使诈的地方多了去了,于是还在努力,“就是你不怕我耍聪明?”

  宁折明显愣住,“你为什么会耍小聪明?我从来不会用什么狡诈的手段,我相信,你也不会!”

  那肯定的语气弄得莫文俞都不好意思起来。

  “......”行吧。

  莫文俞这回算是明白了,这小青年就是想单纯比试比试谁在东市卖得最好,一个正经又实在的小贩。

  简单到甚至觉得别人都不会诓骗他,单纯又天真。

  其实莫文俞是个信直觉的人,只要第一眼看上去是他觉得能处的人,那就肯定能处。若是第一眼不行,就算对方卯足了劲来示好,莫文俞也理都不会理。

  在这种直觉上,从小就在社会上摸爬打滚的莫文俞向来是对的。

  就像一开始,他觉得宁折是个能处的人,那就肯定能处,所以他一开始连问都不问就答应。

  “还好你遇到的是我。”莫文俞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留下这句话就转头去招呼客人了。

  莫名被拍肩的宁折:?

  他是来宣战的吧?

  没记错吧?应该是这样的吧?

  为什么弄得他好像是来上夫子课的一样!

  *

  于是这场小比试正式开始的时间定在了明日,就从卯时开始。

  由于宁折的摊子在镇上实在是太过出名,再加上莫文俞的卤味也起招揽了不少客人,两人比试的消息一下就在镇上散播开。

  为了表示对这场小比试的尊重,宁折还郑重其事地做了个大木牌,上边用歪歪扭扭的字迹简单写着和莫文俞比试的重要内容。

  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莫文俞莫名觉得这场比试接得简直是大错特错!至少还没开始比试脸就被这木牌给丢尽了!

  随着大木牌的出现,镇上越来越多人知道这事,最后计量的小贩也不用监督了,直接就是计数,监督的工作由全镇的人负责。

  莫文俞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托着下巴,一想起那块大木牌就牙疼。

  偏偏这时听到消息的阿暑蹦了进来,看到莫文俞就惊喜问道:“姑爷!听闻你和那个做蒸饼的宁折要比试小食?谁输了谁就给对方当帮手?”

  莫文俞幽怨地摆摆手,“别提了,他还挂了块大木牌,就差没挂俩大红锦花了。”

  阿暑乐了,“我方才路过时,看见他还真挂了!”

  莫文俞直接蹦了起来!

  都是什么人啊!他还要脸呢!

  祝舒正在一旁看着素醒酒冰的火候,浅色的眸子扫了莫文俞一眼,浅浅问道:“为何要同意?”

  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明明可以拒绝。”

  清冷的声音在渐凉的秋日也变得如井水一般带着凉意,伴着“劈里啪啦”的柴火声,弄得莫文俞有些心虚。

  “宁折那人,不坏。”莫文俞泄气坐回小板凳上,“况且他手艺不错,指不定日后开酒楼可以带上他一起,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其实他一开始做这个卤味小摊,想的就不只是小摊,还有以后的铺子。

  就算开小摊一天能有个好几两的收入,但那毕竟也是生意好的时候,若是遇到什么刮风下雨的,也不现实。

  所以他一开始就只是用摆卤味小摊应急着,等还了那些工钱再说。顺便还能用摆小摊的机会看看这个镇子的商业如何,也好熟悉熟悉这个镇上的人的口味什么的。

  他曾尝过宁折做的酥饼,酥脆可口,厚薄有度,比现代工艺烤的饼好吃多了,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手艺!

  他能不珍惜这样的人才吗!

  “开酒楼?”祝舒顿了顿,犹如琉璃般的眸子望过去,在月光之下显得异常清冷,“你不走?”

  莫文俞迎上祝舒的目光,也是一愣。

  现在的祝舒周身都散发着寂寞却又惹人的气质。

  就像是与世隔绝久了的白瓷,明明总是那么淡然和拒绝旁人,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紧紧拥住,想要抚摸身上的花纹,想要赞叹这番美好。

  若说天上的仙子为什么那么遥远,却总有人憧憬的原因,或许在祝舒的身上就能知道。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对劲,莫文俞脸一红就瞥开目光,怕对方知道自己心中那些面红耳赤的想法,连忙着急解释。

  “我就是答应了要还工钱所以一定会做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他不会有任何别的心思的!

  闻言,祝舒抬起眸子,里边的情绪深不见底。

  误会,误会什么?

  其实莫文俞的意思是自己对祝舒并没有任何过界冒失的想法,虽然是赘婿但他不会因为这个身份而去胡乱对对方动手动脚。

  但此话一出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又担心对方会将自己赶出去,便又慌着解释:“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会尊重你的,我绝对没有过界的意思!我很本分的!”

  “虽然咱们没有那个!但是我们还是那个那个!你不能那个!”

  那个?那个是哪个?

  祝舒和阿暑齐齐一愣。

  但很快,阿暑就先是想起来自家公子和姑爷还一直分房住,那个还能是哪个?



  悟过来后,阿暑直接小小“啊”了一声,捂着通红的脸跑了出去,边跑边红着脸小声叫嚷,“姑爷我还在呢!你们能不能收敛点!”

  ??

  莫文俞愣了,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越解释越乱,导致对方想到那儿去了。

  他说的那个,是还钱!是朋友!不是同房!

  有些慌乱着急想跑出去解释的莫文俞没看到,身后的祝舒垂下了浅色眸子,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

  就像是从天边划过的星星,就连一点踪迹也没留下。

  不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