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准这孩子比较慢热, 平日里是不太主动……但他……”顾老爷子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顾准,下一句话两个人都很默契的闭口不言,“我也不知道这是随了谁。”
“他小时候啊, 大院里有户人家养的母猫生了小猫,好几个孩子都捉了一只回家,我在旁边问阿准要不要,他也不说话。”
“我原以为他不喜欢, 后来就没提,直到看见他天天下了学, 就去看小猫,那时我才知道这孩子喜欢也不说,恨不能瞒得紧紧的, 但是……”
老爷子故意提高了腔调,“他要是真喜欢什么东西, 就会盯着移不开眼。”
也是在那档综艺里, 他看见那个自小就待人疏离的孙子, 那么主动地接近一个人。
这倒是真像顾准的性格, 卫昭没忍不住往那边瞟了瞟, 角落的某人没为自己辩解, 头颅微垂着, 眼皮的褶子有些耷拉, 他拿着水果刀,跟雕花似的处理着苹果。
得, 面上还是挺严肃,就是手忽然有点抖, 本来能连成一条的苹果皮在中途就落入了垃圾桶。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卫昭很难得的起了捉弄的意思, “爷爷。”
少年嘴角上扬,搭在沙发软垫的手指上下敲击,那张漂亮的脸太有欺骗性了,顾老爷子被这一声叫得心花怒放,“哎,好孩子。”
“顾准还有什么好玩的事?”
他笑得天真无邪,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仔细看不难发现,那双猫瞳里,闪着小狐狸似的精明。
这话一开口,对面的顾准就出了岔子,先是小刀掉进了垃圾桶,随后竟然脱手把苹果也丢了进去。
而罪魁祸首竟然还在顾老爷子的眼皮底下和他对视了几秒。
“怎么毛手毛脚?”被这背后的动静惊到的顾老爷子,没忍住喝了一声,“没割到手吧。”
“没有。”顾准回,“我去洗个手。”说着他便进了卫生间,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顾准其实真没什么黑历史,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是那种街坊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就连演技都出类拔萃,得过的奖项列出来能凑成一本新华字典。卫昭越听越没劲儿,盯着卫生间的毛玻璃出神,五六分钟了,这人还没出来。
“哎,其实他还真有一件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顾老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人家不都说阿准有188吗?”
“其实……他190。”
坐在对面的卫昭莫明地感受到了侮辱,他机械地扯了扯嘴角,这是赤裸裸的凡尔赛了吧。
——
“甜的。”
红色的苹果脱去了果皮,又圆又大,散发着果香的气息。
顾准转手递给卫昭,见他不接,道:“这儿没牙签,我就没削成兔耳朵形状。”
他又不是这个意思,卫昭脑子慢了一瞬,但懒得在顾老爷子面前逞口舌之快,干脆接了过来。
“尝尝。”顾准迎着光站在他面前,黑色的风衣半敞,微皱的衬衣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脆生生的,滋味确实不错,卫昭啃了三四口,现在喝也喝了,吃也吃了,他慢吞吞地开口:“没事,我就先……”
“小昭开车来的是吧?”顾老爷子突然问,他转头向顾准使了个眼色。
小何确实还在下面等着,见卫昭不说话,顾老爷子蹬鼻子上脸:“阿准,你也不用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干脆去和小昭吃个午饭,谢谢人家帮忙。”
直至坐上电梯,卫昭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
放在卫衣口袋里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卫昭烦躁地掐了一下自己。
自综艺结束后,这是他同顾准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有交点,其实还是有点尴尬,毕竟现在没有所谓的镜头,相处模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大多数明星都是这样,在片场和综艺里结交的朋友,都是暂时的合作关系,真要回归现实生活,就变成了泛泛之交。
这么多天,他和顾准的联系虽没断过,但也就是表面的问候。
“近期的工作定下了吗?”顾准最先开口。
“下个星期试镜。”
“有把握?”顾准紧接着问了一句,他敛了一下眼皮,少年的发旋近在咫尺间,让人忍不住想蹭蹭。
卫衣是oversize的,连体的帽子松松垮垮地坠在对方冷白的颈子下,再往下甚至能瞧见他凸出的几块骨,好像又瘦了些。
据顾准所知,卫昭现在的资源大不如从前,估计接的也不是什么好本子,但是多磨炼磨炼也是好的,那些所谓的演技都是在底层摸爬滚打得来的。
太轻易得到的,反而不好。
“哦。”卫昭有点不耐烦,他看着电梯上方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满不在乎地道:“哪儿能和你比,能成就成,不行就换个饭碗。”
最坏的打算就是去搬砖,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搬个几十年,他欠公司的账说不定就还清了。
顾准本来是想帮忙的,当然,这个忙仅限于指导,最主要的还是卫昭得学会自己钻,演技这玩意儿,有人天生为舞台而生,有人却犹如沙子,历经磨砺,才会开窍,成为明珠。
当然走对路,有人带带总是好些。
但思忖着卫昭的语气,他又害怕伤了某人的自尊心,就闭口不提。
有时候,顾准觉得自己还挺矛盾,一方面他想让卫昭别那么倔,别一意孤行,别碰的满头是包也不喊痛,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只有这样才是卫昭。
他欣赏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卫昭吗。
电梯里的时间似乎被一张无形的手拉长,顾准又酝酿了好一会儿:“我爷爷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嗯。”卫昭低着头给小何发消息,他脸上映着明晃晃的蓝光,得知对方正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等着,便把手机摁灭揣进兜里,他仰头看顾准,有点刻意地解释,“我们本来就清清白白。”
“其实……不清不白也挺好。”
顾准的声音很轻,这句话,更像是一句感叹,但偏偏他台词功底太好,即使特意模糊不清,旁边的卫昭还是把每个字眼收进了耳底。
说不上什么感觉,口腔里残余的甜丝丝的苹果的味道似乎仍然在发酵,渐渐往胸腔的位置蔓延,他像是被棉花做成的枕头打了一下头,不痛,但是有点晕晕乎乎。
卫昭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万一是顾准的玩笑呢,他拼命解释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啧。”
良久,卫昭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尽量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仰着的脖子其实有点酸,但他还是不甘示弱地瞪着顾准。
顾准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平静的,没有一丝风的湖面,又像是一段淋了雨的湿木,总之温和又包容。
此刻,他就这么看着他,是认真的。
卫昭的脑子有点不受管控,顾老爷子那句,他要是真喜欢什么东西,就会盯着移不开眼,总在他面前晃悠。
他终于有些恼羞成怒了,在身高方面不占优势就罢了,就连嘴巴也不如这个哑巴,“看什么看!”
在对方杀人般的目光中,顾准不偏不倚,他伸出手将卫昭有些上翻的帽子扶正,连带着一丝褶皱都捋平了,“歪了。”
卫昭:“……”
——
台阶下,几个保安拼命压制着突然暴动的人群。
“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林昭!!”
“在哪儿呢!!”
“你说他是怎么有脸来看受害者的啊?”
“就是这个林昭!!就是他撞了我的女儿!!害的我女儿现如今都不能下床啊!!”鬓边已经白发的母亲趴在地上哀嚎,言辞激烈,引起路人围观,他们议论纷纷,有的直接拿出了手机拍摄。
“林昭?不就是那个近期《不一样的假期》里的林昭吗?”
“对,可不就是他嘛!还说什么已经妥善处理好车祸事件……”
“这明星的嘴,可不就是骗人的鬼吗?”
“妈耶,来看个病,结果门都没进,直接现场吃瓜!!”
“哈哈哈哈哈,让我来给大家直个播!”
巨大的长条横幅,是血一样的颜色。
喧闹、喋喋不休的嘈杂人声,只可惜小何的语音晚了几秒,卫昭已经推开了玻璃门,迎来真正的炼狱。
此刻医院门口已经聚集了将近二三十个娱乐记者,他们扛着黑压压的摄影机,几乎要突破保安的最后一丝防线。
更让人背脊一凉的是,他们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捂得严严实实的卫昭。
突然有人惊呼:
“那就是林昭!!”
“他来了!他来了!!”
“请问林先生,您此刻来看望受害者是出于怎样的心理?”
“林先生,你上次不是说已经处理好了车祸事仪了吗?”
“林先生……”
……
卫昭就站在台阶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争先恐后地伸出手,而那些巨大的冰冷的机器几乎在一瞬间把他围得水泄不通。
头顶有什么东西发出嗡嗡的声响,卫昭抬头看,可能是消息太劲爆了,竟然连大疆都用上了。
在议论谩骂声中,原主残留的记忆也在不知不觉地慢慢苏醒,叫嚣。
真是头疼,卫昭紧咬住牙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手心,但依然不能阻止那股在四肢百骸游走的暴躁。
太吵了,他很想让他们安静。
此刻,要是有一件称手的武器就好了。
卫昭不动声色地想。
——
“外面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是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咱们普通人看看戏就好……”
“好像是那个撞人的大明星……哎,你别出去看啊,闹的这么凶……”
玻璃门里外其实都是冷漠的世界,大厅内相继赶来看热闹的病人不少,他们甚至在无形中连同外面的记者,将卫昭合成了圈。
顾准仅仅只是去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只一会儿的功夫,好像什么都变了,可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商量着要上哪儿吃饭。
在流言蜚语中,顾准的脚步就这么滞了下来,他的手甚至还依旧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
然后,顾准就这么望着与他一门之隔的卫昭。
隔着厚厚的玻璃,卫昭也似有所感,他往后偏了偏头,在松垮的卫衣帽的遮挡下,在群群看客之间,顾准同他四目相对。
少年的眼尾猩红,眉眼间的戾气怎么都遮挡不住,顾准看见卫昭的唇张了张,其实不难看出他的唇语的。
他说,顾准,快走。
对方的目光似乎是立体的流质,那一刻,顾准似乎被万箭穿心,耳边的议论谩骂一刻都没停过,这些人怎么可以用那样脏的字眼形容他的少年。
下一秒。
“啪——”
玻璃门被拉开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有些讶异地闭上了嘴。
阳光轻泄在黑衣男子的发间,而他伸出手,将卫昭摁进了怀里。
“不要听。”
卫昭呛在嗓子眼里的一句傻逼还没骂出来,就被这句话晃了神。
“林昭,不要听。”
顾准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