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衣上清新但又不甜腻的香气瞬间灌满了鼻腔, 很好闻,很让人安心。卫昭的侧脸紧紧贴在顾准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人滚烫的皮肤,以及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但顾准插进他发丝的手掌又带着不容质疑的果断,继续把他摁在了怀里。
很用力, 用力到卫昭被拉扯的头皮都有些疼痛,让人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要把他揉碎进骨骼。
“别抬头, 我带你出去。”
顾准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抖了,他安抚似的揉了揉卫昭的头,语气那样坚定。
被宽大的风衣牢牢罩住的卫昭这一刻说不上什么感觉, 很奇怪,攥紧的拳头在这一刻悄然放松, 连带着来势汹汹的头疼也得到了疏解。
“你为什么不走?”待缓过来后, 卫昭恶狠狠地咬牙, 明明自己都让这人先走了, 为什么还要过来上赶着被一群疯狗咬?
回应他的又是对方的沉默。
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卫昭象征性挣扎了几下, 便没好气地窝在顾准怀里。
明明他一个人就能解决掉这些傻逼, 可这下可好, 白白又搭进来一个大傻瓜顾准。
顾准架着卫昭,像是提着一只小猫, 这人的骨架小,全身上下也没几两肉, 半推半就,他们一步一步向下挪着。
待真的靠近保安们, 这一刹那,人群炸开了锅,许多人朝他们涌来,嗡鸣的机器,妇女的哭喊声,路人的议论,一个个尖酸刻薄的问题,它们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
可现在,这张网被隔绝在外,卫昭被顾准保护的很好,甚至,他连一丝推搡都没有感觉到,只用跟着顾准的节奏来走就好。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闷哼,顾准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怎么了?”卫昭警觉地绷紧了身子,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可那短促的抽气近在耳边,怎么都忽略不掉。
挤在前排的记者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突然冒出的机器猝不及防地从顾准额头擦过,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有点晕。
为了不节外生枝,他捏了一下卫昭的腰,努力忽略掉额角的疼痛,男人帽檐下的眼睛半眯,强装着镇定,“没事。”
仍然有不死心的记者扑了上来,顾准低着头,下巴搁在卫昭的肩,将人环了起来。
卫昭不安分地动了起来,“这帮孙子!!顾准,你他妈没事儿吧?!”他急切地想将手伸出黑色风衣外,确定人是不是还好好的,可又被顾准预料到动作,那人先他一步,抓住了那只向上的手。
一点点将他的手压了下来。
“没事,等出去再说。”
因为戴着口罩,顾准的声音有些沉闷,卫昭的耳朵被那团热气熏染到,莫明有些痒,他怔怔地缩回手。
何小洁真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几秒,突然发生了这么大变动。
前几天还对他们笑脸相迎的李母突然之间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像是算准了时间在医院门口扯了横幅,捧着李玉婷受伤的照片,倒在地上扯着嗓子眼又哭又闹。
还有那些不约而同聚集起来的狗仔记者,又是怎么得知卫昭的行程?这种种事件,不禁让人细思极恐。
小姑娘在第一时间就给卫昭发了消息 ,只可惜全都石沉海底,打了电话也都没接通。
终究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她急得都要哭了,只能紧急联系安悦蓉汇报情况,但也不知怎得,那边也联系不上。
“赵师傅,车再往医院那边开开吧。”怕太引人注目,保姆车起初特地还离了医院有段距离,但幸好没跑多远。
小何按灭了手机,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管怎么样,她拿了这份工资,就得负起责。
她得赶紧把卫昭带出来!
待车靠近人群,小何全副武装,一鼓作气地拉开门——
黑压压的人群里,上午碰见的那个男人貌似在逆流而行,小何焦急地寻找着卫昭的身影,直至那熟悉的卫衣帽子,突然在男人的怀里露出一角。
来不及惊讶,小何赶紧大声冲顾准喊道:“林哥!!我在这边!!快过来!!”
卫昭不知道被顾准抱了有多久,但好像就是很漫长。
“快走!”
等顾准和卫昭上了车,小何才像猴儿似的蹦上车,慌不择路地关了车门。
两边的风景迅速倒退着,车开始真正行驶起来,而车窗外那群穷追不舍的记者也逐渐离他们越来越远,何小洁终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一直吊在半空的心也终于能够放进肚子里。
“刚才那情况,我都怀疑是到了《生化危机》的片场。”小何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立马回头询问卫昭的情况,“林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地方……”
这群疯子,为了钱可谓是早就丧失了道德底线,活像半月没沾到一丁点肉沫的野狗,见到一根骨头就疯抢。
当然,她也没暗示卫昭是骨头。
“没……”卫昭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卡了壳,他本来想问问顾准怎么样了,就见靠在窗户旁的人右手勾了口罩,急促地呼吸着,连胸口都有些不自然的起伏。
“你有事儿没?”他扒拉过来顾准的脸,下一秒是短暂的沉默。
红色的血迹似乎有一层已经干涸了,但仍然有些新鲜的液体从顾准的额头缓慢地淌了下来 ,顺着他半闭的眼,将睫毛浸染的湿漉漉的。
许是血的颜色太艳,愈发衬得顾准的面色苍白,他似乎是有些累,如同漂亮脆弱的玻璃制品,安安静静地躺在展览馆。
不叫疼,也不说话。
沉默过后,卫昭积攒在胸口的怒气终于在此刻爆发。
“纸巾。”他冷冷地抬眼 ,对着看戏的小何吐出两个字。
“哦哦。”小何如梦初醒,立马收回视线,随即在随身背的黑色皮包里翻出了一包纸,连抽了十几张递给卫昭,“林哥,你的朋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流了这么多血,万一……”
“你能不能盼着点好。”卫昭接了纸,斜了一眼小何,“赵师傅,就近有什么医院吗?”
“除了刚刚那家。”
赵师傅看着老成,其实也就三十多点,他老几年前就在这块地走南闯北地跑,因此路线比较熟悉,可以说是把地图都刻进了脑子里,“最近也需要二十分钟的行程。”
卫昭还想说些什么,一直闭着眼睛的顾准突然伸出手,他道:“别去……医院,我就是头有点晕。”
看见顾准这个样子,卫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对方头上有伤,他能将这人天灵盖都给掀开。
“现在头晕了,当初我让你有多远滚多远的时候,为什么不听话?你看看你脑袋被人开了瓢的蠢样,我看那傻逼还是打轻了……”
卫昭其实平常不怎么说脏话的,这次属实是气到了。
他面上挂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模样很是可怖,看得小何愣是没敢为那位躺在那儿的小哥说两句话,她叹了口气,扭回头,当然耳朵还是支棱着关注身后的动静。
“疼。”顾准闭着眼闷哼了一声,他皱着眉,唇色还是苍白。
正教训着他的卫昭,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烦躁地甩出一句话,“下次再做这么蠢的事儿,鬼才管你。”
话虽然放的不留情面,卫昭冷着张脸,还是一手别扭地托着顾准的头,另一只手揉了大坨纸巾,胡乱地压在他的伤口处止血。
实在是顾准身份特殊,卫昭还真没胆量带着他明目张胆地跑,他思考片刻,对前面的司机道:“先去我家。”
习惯使然,卫昭在家里备了常用的药物,酒精碘伏绷带样样不缺。
前一世,受伤是难以避免的,当任务略有纰漏,却受了重伤之时,看大夫简直成了一种奢望,一同作为刺客的师弟师兄们,早就学着自己处理伤口,卫昭也不例外。
听见这话,顾准的睫毛突然颤了颤,他道:“林昭。”
“嗯。”
卫昭敷衍了一句,他盯着窗外的建筑物,估摸着还要多久能到家。
“林昭。”顾准又叫了一声。
“啧,放。”卫昭开始烦了,他低头瞥了一眼趴在肩头的顾准。
“林昭。”某人不长眼色似的,紧接着又叫了一声。
“嗯?”卫昭捂在他伤口的手猛地收紧,“叫魂呢你。”
“疼。”顾准哼哼了一声,头发里都是密布的汗,“就想叫叫你。”
被撞傻了吧?本来就蠢笨,现在更严重了,卫昭实在是懒得理小孩子的游戏,但手上的力度还是轻了一些,“喊疼有什么用,又不是我……”
话说到一半,他又及时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得,今天的事儿着实赖他。
“那怎么办。”
卫昭不咸不淡地开口,他低头拿开纸巾,发现血已经不再流了,其实伤口不大,就是有些深,再加上流了挺多血,周围一圈黑糊糊的,很是唬人,但没什么大问题。
幸好没伤在脸上,要不然,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顾准打工也还不起。
“林昭,我觉得这样挺好。”
“……”
“像不像我们还在孤岛的时候,上次,我生病,你也是这么照顾的。”顾准的声音带了一点鼻音,他慢慢地说给那只靠近他的耳朵。
恰巧是左耳,恰巧最靠近心脏。
哪有人喜欢生病的,卫昭愈发觉得顾准有毛病。
“林昭,我还是我,始终是我,无论是在孤岛,还是现在这样,我都不会变的。”
“所以,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不是因为有镜头,不是因为台本,不是因为综艺,想亲近你,想帮你,是我不能忤逆的本能。
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
麻酥酥的热气舔舐上卫昭的耳廓,一连听了几个“我”,卫昭都想回他个“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然而,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最后一句话,直接让他麻了半边身子。
良久,卫昭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但顾准听见了。
那一刻,寂寞的山谷等来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