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开一面

  话说张半仙鸡鸣时分醒来,看到女儿跌下楼梯,脑袋正好磕在第一阶的石阶上,已然丧命,当下悲痛欲绝,一时气血上涌,晕了过去。等到睁开双眼,看看四周,院子里一片昏暗。

  昨夜玩的尽兴的伙计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起身,玩疯了估计是累坏了。半仙麻利地把女儿抱回自己房内,置放在床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报官么?女儿死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恐怕官府调查起来,不会善罢甘休,搞不好还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准备后事?那要如何对外交代彩莲姑娘的事情,直接说暴毙而亡,可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大姑娘,说是暴毙而亡,只会白白增加别人的疑虑。

  声张出去,搞不好有好事者,说彩莲姑娘是为了韩比良殉情而亡。如此一来,彩莲的名节都不保了。

  怎么办?怎么才能不让人怀疑,不让人起疑?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只能对不起女儿了。半仙从医馆取回自己的手术包,感觉到自己异常冷静,井然有序的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一刀剥皮,用棉絮填充,用柳枝做骨骼,远远一看,与真人并无二致。至于肉体,偷偷埋在了后院,无人知晓。

  忙活一天,第二天将女儿抱在马车里,故意掀开车帘,外人远远一看,可不就是彩莲姑娘本人么?

  半仙告诉家里佣人,要带彩莲姑娘出去散散心,家人也知道彩莲的心事,看到马车里的人偶眉眼低垂,谁也没有起疑心。就这样,半仙骗过了所有人,直至后山。

  到了后山,本意是将女尸扔下悬崖了事的,不成想自己脚底打滑,险些把自己跌落了下去。

  匆忙之间,随手一扔,就急慌慌下山,去官府报案了。衙役到后山侦查时,见到划过的痕迹,前后找不到其他踪迹,再问过路人、医馆伙计,都一口咬定半仙带着自己女儿上山了,只得作了失足跌落悬崖的断定,就此了案。

  有看官会问,那么这彩莲姑娘的人皮女尸哪里去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原来半仙随手一扔,那女尸跌落悬崖,刚巧挂在了一颗探出头来的松树上,从上面是什么也看不到。

  几年时间,那松树越长越大、越长越长,竟把彩莲姑娘的人皮尸体托出了崖面。赶着冬季一阵大风,给吹倒了悬崖上,再加上大雪覆盖,无人发现。

  若不是李大根这二愣子到后山打兔子,彩莲姑娘的尸身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说到这里,半仙早已是泣不成声,眼泪混合着鼻子汩汩往下流。这人,是着实知错了的。

  听到这里,古千流是一脸茫然,这个事情他完全不敢相信。

  虎毒不食子啊,竟真的有人能够将自己的女儿的人皮给剥下来?

  可仔细一想,其实半仙也只是想保全彩莲的名节,谁知道一步错是步步错,一时犯了糊涂做下这种事情来。

  刘师爷此时问道:发现人皮女尸时候,你过来喊冤,难道是故意的?

  半仙点点头,说道:我为这事已经后悔好多年了。生怕被你们查出好歹,只得硬着头皮充当原告。没想到,纸终究包不住火。我真是糊涂啊!说完,大声哭了起来。

  事到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彩莲姑娘失足意外死亡,张半仙为了掩人耳目,剥皮藏尸,欺瞒官府,故作虚假陈述,已然是在劫难逃。

  你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要接受律法惩处的?江县令眉头紧锁,问道。

  半仙说道:我一把老骨头,女儿也没了,活着也早就没了指望了。任凭大人发落吧,早点死了,还能早点下去为她们母女二人赔罪。

  那你这一身的医术,偌大的医馆,难道就此荒废不成?江县令问道。

  张半仙忽然止住了哭声,心里在思索,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如今女儿没了,现有的学徒每一个成才的,可怜自己这一身本事,就此失传;

  攒的这些年的家私,也无人继承;后面自己死了,一家三口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前去祭奠。想到这里,心生悲凉,是一边摇头、一边止不住的啼哭。

  古千流说道:先生,你且休哭。那韩比良为了这事,还被冤枉在大牢里呢!

  张半仙听到这里,心下想,这韩比良是真的被自己冤枉了。不过他也纳闷,韩比良为何要招供呢!

  刘师爷这边忙让人到大牢里放回了韩比良,带到这里来。

  韩比良这段日子是真的受了苦了。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本就在山上呆着无心打理的胡茬子,这会更是肆意妄为的生长,爬满了脸庞,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正值壮年的小伙子看起来像是风烛残年一般。

  韩比良到这里一看张半仙瘫在地上,满脸垂泪,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冲着张半仙一个劲地叩头,额头撞在地上是咚咚作响。才几下而已,额头已经是鲜血直流。

  古千流赶忙过来一把拉住了韩比良,心说,这莽汉子要是照这样子磕下去,非得磕死不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还得了?

  韩比良跪在地上,已然是满脸眼泪,大哭道:师父,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当初我混蛋,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张半仙此时看着眼前的韩比良,心下涌起了很多感想。曾经,韩比良是一个开朗阳光的少年,勤奋好学,本以为可以完美的寄托自己的医术的。

  谁知道父母亡故后,韩比良却忽然性情大变,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叛逆青年。

  可现在,兴许是经历了事情,兴许是生活的磨难,韩比良好像又重新变回来了,变成了那个曾经的少年,天资聪颖、乐观开朗、善解人意。

  韩比良变了没有呢?各位看官,韩比良确实是痛改前非了。

  用现在话来说,当初正好是心情抑郁,加上撞上了叛逆时期,自暴自弃。后来坐了大牢,颠沛流离,阅尽人间冷暖,才忽然悔改。

  韩比良之所以忽然下山,来到清江县,也是在黄连飞的医馆听说了人皮女尸的事情,知道了原来自己的彩莲师妹遭此毒手,心想师父肯定要痛心死了。放心不下,加上内疚万分,特意去看师父。没想到被抓到了监狱里。

  本意是想证明清白,忽然又听到周义中谈及这清江县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三个人。

  根据自己了解,黄连飞从未下过山,周义中是衙门中人,只有自己的师父张半仙最有可能。

  加之自己对师父的了解,师父性情古怪,最是有嫌疑。一时间怕县衙抓捕师父,这才谎称是自己动的手脚,坚决要招供。

  可谓是一片良苦用心,全是为了给自己的恩师避祸。

  张半仙前前后后听韩比良讲述完毕,悲伤的神情划过脸庞,看着韩比良的眼神竟忽而又变得温柔起来。

  自己想到:当初,我若能够用心规劝于他,哪怕是用了对彩莲的一半的心思,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如若我没有跑到官府逼迫于他,也许事情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想到这里,忽而觉得万事的根源竟都在于自己了。看了看韩比良,想到了曾经那个跟在自己身边问前问后的少年,不禁流下眼泪,心说,如若彩莲和韩比良真的好上了,也许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毕竟,韩比良从小心性纯良,只是父母去世的打击太大,刺激到了他,才会变得如此叛逆和浮浪。

  小文,张半仙忽然说道,这是曾经半仙对韩比良的称呼,你现在还认我做师父么?

  韩比良抬眼看看张半仙,满眼热泪,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是哇哇哭了起来。

  张半仙忍住眼泪,笑道:好好好!好孩子,为师如今要与你一个任务,你可答应?

  韩比良跪在地上,说道:师父请吩咐,弟子谨记。

  张半仙说道:我那医馆,从此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务必勤加照看,认真学习医术,我的医术都被写在了书籍里,你也知道放在哪。

  每日要刻苦攻读,将来超越为师,治病救人,弘扬我张家医学,你可答应?

  韩比良哭道:弟子谨记!

  张半仙又说道:医馆后院还埋藏着你师妹的尸骨,你把她挖出来,好生安葬,每年清明要去祭扫一番。为师没尽的责任,你去替我做了吧!

  韩比良大哭道:弟子遵命。

  张半仙笑了笑,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是为师蒙蔽了双眼,错害了你了!

  这话一说完,张半仙噌一下站起身来,飞快的跑向了南墙,只听得咚一声巨响,那张半仙撞墙而亡!

  韩比良跑过去,抱住师父,是仰天长啸,痛哭不已,那哭声撕心裂肺。

  在场一共三个人,江县令紧闭双目,眼角却流下了滚滚热泪。

  刘师爷拿袖口止不住的擦拭眼泪。古千流站在一旁,神情呆滞,眼泪夺眶而出。

  世间的悲剧有很多种,最伤人的唯有亲人的错恨错杀,留下生者,承担无尽的痛。

  三天后,刘师爷起草了一份文书,交给江县令过目。

  那文书上写着:张彩莲意外坠楼,倒地身亡。其父张半仙爱女心痛,制作人皮玩偶以作纪念。

  张半仙已然服罪自杀。由于案情复杂,死者名望颇高,建议不予公示,结案处理,保全医者名誉。

  江县令点点头,上报至筠州知府,请知府大人定夺。后筠州知府批示同意。案件至此告一段落。

  至于那韩比良,虽然做了假的招供,念及一片好心,不予追究刑事责任。只要他每年免费接诊二十名穷苦百姓,韩比良跪倒谢恩,不提。

  古千流很是欣赏江县令的做法。律法的执行不能只是看如何如何规定,更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好的社会效果。

  这一点,江县令的做法令人钦佩。这不就是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统一嘛!

  看来,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律法的善的精神都未曾改变。

  案件搁在一边。韩比良重新成为了医馆的大弟子。他剃去胡须,修剪长发,换上了干干净净的衣裳,重新成为了韩希文。

  他又将师妹和师父的尸首,葬在了师母坟墓的旁边,让这一家人得以团圆。

  又从飞云寺请了三十多个僧人,足足做了七天的法事,超度亡魂。

  自己在坟前结结实实又痛哭了一场。自此,每日供奉师父师娘牌位,勤学医术,后来终成神医,帮助古千流侦破不少疑难案件。这些,咱们后文再一一明说。

  单说这古千流,经历了这么一个事情,心情一时间不能平复,这一日到郊外散心。

  漫无目的地就走到了破败的城隍庙,心里一想,糟糕!这么长时间光顾着案子了,说好的要重修城隍庙,竟然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也没动工。要是得罪了城隍爷,自己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心里未免着急起来。走进这城隍庙,还是老样子,破败不堪,屋顶的洞似乎更大更多了。等到天气暖和了,我就找人重修这城隍庙吧!

  正想着呢,忽然听到有人的声音。咦?这里怎么会有人?

  古千流赶忙躲在一旁,顺着声音悄悄走过去。

  快动手!难道要我老头子求你不成?

  我……我不敢!

  孬种!一刀的事儿!快点!啊……啊……我扛不住了!快……动手……

  后面是大口大口的喘息声,紧接着呀的一声,安静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行凶?古千流透过墙壁的裂缝,往外偷着看。

  只见城隍庙后院里有两个人,一个人已经躺在地上,脖子被划了一个刀口,鲜血还在流淌,人已经死了;

  站在尸体旁边的那人,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浑身瑟瑟发抖,喘着粗气。忽然这人把短刀一丢,说了句不关我事、不关我事,转身往外跑。

  这我得拦着吧,好像是得这么做。古千流心里琢磨,检举有功啊,拦着一个犯人可以得到赏钱。

  噌的从旁边闪出来,跟那人撞了个满怀,结果自己倒了,人家一个趔趄,啊的一声大叫,飞快的跑走了。

  这人,这不是……古千流挠挠头,看着很面熟的一个人,这会想不起来是谁了。

  一抬头看到院子里还躺着一位呢。心说,我先看看这是谁吧,要是认识的,我就去报告官府;

  要是不认识的,我也装作没看见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再把我自己搭拉进去了。

  三步并作两步,是走上前来。路上碰到一个箩筐,箩筐里装满了各种花草,看样子像是在采药。这人难道也是个医生?

  走到近前,一瞧这人的脸,古千流是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究竟这死者是谁,咱们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