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离京两月, 当时宁喜对外的说辞,是摄政王旧疾复发,需得静心调养。

  前朝虽未罢朝, 但缺了摄政王, 年幼的小皇帝也无法主事, 只是走个过场便散了。京中早就流言遍飞, 有传摄政王病重不治的,有传摄政王已被毒杀只是秘不发丧的……以至于京中各股势力蠢蠢欲动。

  但如今摄政王重归朝政, 不过三四日,便严惩了数名玩忽职守、结党营私的臣子, 平息了各路非议。

  连带宫中也被换了一批人,只因查出几个内外勾结, 在小皇帝面前煽风点火胡说八道的宫婢内监。其中不乏有伺候了幼帝多年的,被当众杖毙,以儆效尤。

  上朝时,众臣子重新体会到了摄政王初掌权那年时的狠厉, 连头也不敢抬了, 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被拉出去砍了脑袋。

  由此, 朝野内外,再无人敢多置喙一句。

  还有一个愁苦之极, 不敢说话的, 就是小皇帝了。

  御书房里,小皇帝闷着脑袋看折子, 都是被批阅过的, 他翻上两眼,按宁喜分门别类排好的顺序, 只在重要的折子上印个章儿就完了,时不时还惴惴不安地往左下首的大桌上瞧一眼。

  “这几份折子,孤已批过。”裴钧连茶也顾不上喝,将积压的折子火速处理,交给宁喜呈上去,“洪尧的水患是急事,还有地方上奏石滦乡多户生疾,疑是热疫,此事是重中之重,孤已安排太医院着人前去验看……陛下可看看有何补充。”

  被点了名,小皇帝捧着折子干巴巴道:“皇兄安排得很好,都听皇兄的……”

  裴钧看了他一眼,眉头深蹙,又道:“南方诸郡报盗匪猖獗,陛下对剿匪将领可有想法?”

  “……”小皇帝怯怯地阖上了折子,“皇兄定就好,这些我……朕也看不懂。”

  裴钧正端起一杯消暑茶,闻言“砰”一声将茶杯重重放下:“裴祯!你——”

  小皇帝知道他又要骂人了,指不定还要拿折本子砸他脑袋,下意识就把头一缩。

  “咳咳!”右下首突然响起几声清咳。

  “……”裴钧压下眉间青筋,哼了一声,斥了声“不懂还不学”就闭上了嘴。

  小皇帝等了会,也不见他发作,只听见他重重翻页、重重放笔的声音,半晌偷偷睁开眼睛,看摄政王确实压下了怒气。他微微惊讶,这才将视线转到右边,看向那一早就随着摄政王一起进宫来的男人。

  对方一袭大绯色绣仙鹤的官袍,头戴玉冠,愈衬得他眉若烟云,面容俊美,此时,他正安安静静地翻着一本书看,时而在书上标记些什么。

  过了半个多时辰,裴钧终于把公务全部料理完,见上首的小皇帝又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心里就恼,教了这么多年,养只猫狗都能认字了!但还没张嘴,对面书案上就又响起置笔声。

  清脆而干净利落。

  裴钧再不悦,也硬是憋了回去,囫囵灌了满杯消暑茶,欲言又止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拂袖而去。

  摄政王两次怒而未发,小皇帝心惊胆战,直到他带人出去了,连宁喜也没留,这才极轻地松了口气。

  随即,他又凝起精神,戒备地看着那位绯袍青年。

  摄政王虽冷厉严肃,但小皇帝与他好歹算是兄弟,相处多年,已经熟门熟路知道该怎么应付,而眼前这个……更令他心慌。

  更不说,摄政王将他带进宫时,竟说此人是新给他安排的……太傅。

  小皇帝神色复杂地盯着谢晏看了一会,不敢说话——比起摄政王,他更不想与谢晏对上。那日马车里的事,他还没忘。

  谢晏在他的视线里若无其事地写着东西,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小皇帝揣摩不透摄政王把谢晏留下的心思,更不敢离开,只好苦不堪言地翻开桌上的折子,佯装在看。

  可等他把桌上折子都看了个遍了,谢晏也不出声,殿里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从谢晏那里传来的沙沙的书写声,连个进来换茶的宫女都没有。

  小皇帝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谢侯……谢卿?谢大人?”对方垂眸不应,他想了想,老老实实唤道,“谢太傅。”

  谢晏这才抿唇,应下:“臣在,陛下何事,可是有看不懂的地方?”

  他都如此说了,小皇帝只好翻了几本折子出来,随手指道:“这里确实不懂……”

  谢晏放下笔,施施然走到御案前,低头看了看。

  小皇帝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有些苦,但并不令人讨厌。

  谢晏提笔指点了他两句折子上的事情,微一偏头,见他盯着自己看,十分紧张的样子,遂放下笔道:“陛下,难道臣脸上有字?”

  小皇帝猛地回神,低下头,小手紧绷着放在膝上,犹豫了一会才问:“朕之前的太傅呢?”

  谢晏笑了一下:“摄政王殿下-体恤赵太傅年迈,已允他回家享受天伦之乐。陛下更喜欢赵太傅?”

  小皇帝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恼,抿着嘴摇了摇头。

  其实哪个太傅对小皇帝来说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摄政王安排的,但是谢晏就……他和摄政王那么亲密,只怕早就跟摄政王说了什么话,如今摄政王派他来,恐怕是以太傅之名,行监视之实。

  一个摄政王就够可怖的了,如今还多个狐狸似的谢晏……

  自坐上皇位的第一天起,小皇帝就知道,这龙椅原本是不属于他的。他坐得实在是烫屁-股。刚登基那阵子,母妃抱着他夜夜垂泪,生怕不知道哪天,摄政王就把他们母子杀了。

  他其实并不很想坐,如果摄政王想要,他巴不得早日还回去。

  小皇帝拧起眉头。

  他虽然不说话,但谢晏心里却明白这小东西在想什么。

  “陛下。”谢晏想了想,微躬下腰身,“陛下害怕摄政王?害怕臣,怕臣是摄政王的耳目和奸细,恐臣和摄政王密谋,对您不利?还是有人告诉陛下,您若插手政事,摄政王终有一天会容不下你,像对待大皇子那样对待你?”

  小皇帝吓了一跳,忙道:“自然没有。”

  但心里显然是这样想的。

  夺宫那日,裴钧浑身浴血,一手提剑,一手拽着大皇兄的人头,踏上鸣銮殿的台阶。那副血染的画面,小皇帝这辈子也忘不了。

  这让他如何不害怕摄政王。

  谢晏叹了口气:“有些前尘恩怨,你那时还小,并不知道。大皇子不端不仁,平日便多仗势贪赃枉法。先帝病重,他起兵逼宫,甚至派兵控制了多位皇子和半数朝臣,实非明君之选。况且大皇子一直视殿下为眼中钉,还险些毒杀殿下。两人势同水火,那日殿下若不杀他,日后死的便是殿下……这是为将、为君者必做的舍弃。”

  小皇帝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他想问,既然摄政王能舍弃大皇兄,是不是将来也会舍弃我呢。

  但他不敢问。

  谢晏知道小皇帝可以听懂,继续温声道:“许多人指摘殿下残暴,屠戮手足、戕害忠臣,颠倒是非。陛下,您很聪明,您仔细想想,除了大皇子,殿下当真对兄弟冷血无情吗?对待朝臣、子民,殿下又是否真如流言所说,残暴不仁?”

  那场夺宫之变,只有大皇子身死,其他参与逼宫的皇子,最重就是贬为庶人,或者发配到穷山僻壤。剩下的兄弟如今都各自领了封地安居乐业。

  更不说魏王这样的,死活不愿就藩,摄政王骂得倒是很凶狠,罚也罚了不少,却也没真的降罪。

  这些年被杀的大臣们,虽说死法凄厉,但罪状条理清晰,无一冤错,都是该杀该罚之人。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期,摄政王用这些看似酷厉的手段,确实起到了杀鸡儆猴之效,正因为百官对他的惧怕和忌惮,才让动荡的大虞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平稳了下来。

  至于那些三天两头叱骂摄政王残暴冷酷、动不动就要触柱死谏的,他们骂摄政王的嗓门,比宫外卖猪肉的都响亮了,如今还不是都好好地活在朝上。

  不得不说,大虞这几年在摄政王的治理下,确实风调雨顺,蒸蒸日上。

  小皇帝顺着想到这些,心下动了一动,有些动摇。

  ……其实摄政王对他也不差。

  尤其是那年,已身为太后的母妃得了种罕见难治的疾病,宫里太医束手无策,是摄政王遍寻名医为她诊治。

  后来母妃薨逝,他哭得大病一场,是摄政王不分昼夜地照顾他,喂他吃药,还抱着他,哄他说,太后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回到了月亮身边。如果他思念母亲,可以向着月亮祈祷,母亲都会听见。

  摄政王并不怎么会抱人,小皇帝还隐约记得,他的臂弯硬邦邦的,但很暖和。

  小皇帝也记得,他开蒙后初写的第一幅字,就是摄政王握着他的丁点大的小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母妃原本只是一位嫔妃身边的宫女,身份低微。先帝皇子众多,并不怎么在意他们母子,他长到三岁,连父亲的脸都没有记清,更别说是来自父亲的关爱。

  是摄政王如兄如父般,将他拉扯大,虽然摄政王形色严厉,寡言少语,但每遇危险,都似无坚不摧的大山一般挡在他面前。

  是啊,就算旁人都说摄政王无情,他怎么可以忘了皇兄对他的那些好呢?

  小皇帝愈加愧疚。

  谢晏趁热打铁道:“殿下或许是脾气凶了点,但他若当真见不得你好,怕你长大夺他的权……他直接对你不管不问,让你玩物丧志,不是更好吗?或者,当初就杀了你,更简单。又何必为你请那么多名师教你功课、逼你学政。还每每因为你不好好学,而气得自己上火。”

  小皇帝莫名就被他说得有些惭愧:“我……我其实都学了。”

  他只是害怕摄政王,而故意装出一副憨笨的模样。

  谁知道装了这么久,摄政王没有看出来,反倒让第一次见面的谢晏给一眼看穿。

  天知道那日马车里,他被谢晏委婉戳穿时,后背出了多少冷汗。

  毕竟他来之前找了些旧宫人打听谢晏的事,在脑海里构筑了一个多智、狡猾、奸佞的形象。等他真正见到谢晏时,潜意识就觉得,这个人不是他能轻易骗过的。

  谢晏当然也知道,回京那日初见小皇帝第一面,他便知道这孩子很聪明,是个做皇帝的好苗子。

  这种聪明若能有人好好引导,小皇帝将来定然很有出息。只是裴钧不擅长养孩子,又身份尴尬,不好逼迫,才被他愚笨乖巧的假象所蒙蔽。

  既然谢晏都摊开说了,小皇帝也没有继续伪装的必要,但过了会,他仍忧心道:“五皇兄他……真的不要皇位吗?”

  谢晏失笑,很想揉一揉小皇帝的脑袋,但手伸了一半想到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又收回来了:“如果他想要,便会直接抢,背后放冷箭的行为他看不上。”

  小皇帝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以摄政王的能力,想要皇位又何必整那些弯弯绕绕。

  他不做,或许是真的不想做。

  “陛下。”谢晏半蹲下来,温和地握着他的小手,“臣身体不好,五郎他经年打仗,亦是一身暗伤。我们都祈盼着陛下能早日亲政,再给五郎一块山清水秀的封地,让我们白鹿青崖,逍遥自在……臣问陛下,陛下愿意做个好皇帝吗?”

  小皇帝被问得一赧,有些无措,小声道:“我、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五皇兄他就做的很好……”

  谢晏耐心道:“只要你愿意做,臣与五郎都会倾囊相授。我们会将一个空前兴盛太平的大虞交到您的手中,只要您想,您就是天下霸主。”

  小皇帝听着他所描绘出的盛世大虞,小小的胸腔里也不由慷慨激昂起来。

  他看着谢晏的眼睛,那眸子像颜色浅淡的琥珀,孩子最是敏感,他能感受到谢晏传递过来的坚定和温柔,须臾,眼睛就红了几分。

  小皇帝看到谢晏眼睛弯了,似乎是在笑话他,他脸也涨红,又无处可藏,鬼使神差地就把脸凑近埋进了谢晏怀里。

  谢晏任小孩子把眼泪抹在自己连夜新裁的官服上,拍了拍他的后背,笑叹道:“陛下,快快长大吧,早点为五郎分忧,好吗?”

  “……”小皇帝趴在他胸-前,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这块压-在小皇帝胸口的巨石,被谢晏撬开了几分后,果然成效显著。没多会,他抱着谢晏蹭够了,就揉了揉眼睛坐直了,当即拿出了一股“朕要做天下共主”的气势,精神振奋地翻开折子,认认真真地看。

  小孩子还是好哄,即便他贵为皇帝,也不过是个孩子。

  也就是裴钧那个狗脾气,不知道怎么带孩子,还不会好好说话,才让好端端的兄弟两个整成这幅局面。

  谢晏欣慰地搬来椅子,坐到旁边,一边继续在书上做批注,偶尔解答小皇帝的疑问。

  待小皇帝半知半解地把裴钧拿给他学习的折子都看完,谢晏也差不多把手上的《尚书治要》都批注完毕了。

  小皇帝接过来一看,又不禁惊叹,这上面朱笔标记之处,都是十分重要的地方,而且做出的批注比之前太傅们的讲解更加清晰易懂,在有些页面,他还夹了纸片,列举了有助于理解的实例。

  一本枯燥无味的治国书,顺着谢晏的批注看下去,竟多了几分趣味。

  不愧是当年先帝钦点的探花郎。

  据旧宫人说,谢晏有状元之才,只是碍于他尴尬的身份,才只给了个探花。否则以他的才学,将来必能拜相。

  钦佩之余,小皇帝又不禁对谢晏多了几分尊敬。

  -

  裴钧回来时,天已擦黑,御书房早就空了。

  他向宫人询问了皇帝去向,才循迹来到御花园,远远的就看到一处凉亭里,谢晏正与小皇帝在作画。亭子檐角挂着几盏八角琉璃灯,一面亭柱间还牵了细绳,上面挂着墨迹未干的画作。

  裴钧原本还担心谢晏,眼下见到一大一小其乐融融,反倒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他踱步过去,因众宫人向他行礼,自然惊动了亭中的人。

  小皇帝见摄政王回来,虽有谢晏开解在前,但对裴钧那股活人勿近的气势还是有些害怕,不由拽了拽谢晏的袖角,仰头看他,小脸皱着:“太傅……”

  谢晏与他约好了,不会把小皇帝装笨蛋骗裴钧的事告诉裴钧,但小皇帝以后就要好好学政。于是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放心,咱们拉过勾的。”

  小皇帝看见裴钧进来了,还是躲到了谢晏背后去。

  裴钧见一下午不见,这小东西竟然学会扯谢晏当挡箭牌了,眉眼愈加犀利了几分。

  谢晏瞪了裴钧一眼,低头和悦地对小皇帝笑了笑,两人一番眼神交流,看得裴钧愈加吃味。

  没多会,小皇帝讪讪地从谢晏背后出来了,从桌上拿起一份纸卷,走到裴钧面前,低声道:“皇兄,我做了一份文章,请皇兄帮我看看……”

  裴钧原本盯着他看,听他竟做了文章还拿给自己看,他半信半疑地接过纸卷快速一览……虽尚且稚嫩,只能算文辞通顺,但至少不是先前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了,不禁吃惊了一下。

  不过一下午,进步委实不小。

  但他与小皇帝多年的相处模式,让兄弟两个都如刺猬似的,裴钧下意识又要说出不好听的话来,谢晏立时皱起眉头看着他,裴钧想到昨日汤池里与谢晏的约法三章,只好咽下,改口别别扭扭地道:“嗯,不错。”

  虽只有短短三个字,小皇帝脸上却浮起一层喜悦,他抬头看了看谢晏,又进一步,拿起一副画递到裴钧面前:“皇兄,我、我还画了副竹,是谢太傅教我的,想……想送给皇兄。”

  裴钧接下画作,也夸奖地点了点头。

  小皇帝更加高兴,谢晏赞赏地朝他笑了笑:“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便学到这里罢,陛下也该用膳和休息了。剩下的,臣明日再讲。”

  小皇帝面色红扑扑的,飞快地道了声“谢谢太傅”,又老老实实向摄政王请个安,便带着一众宫婢太监哗啦啦地跑了。

  谢晏微笑着目送小皇帝远去,转身将桌上笔墨收拾了一下,正在笔洗里涮洗毛笔,忽的后背覆上一具热烘烘的躯体,他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朝亭下左右看了看:“做什么,这是在宫里!”

  裴钧从后揽着他,一手覆上他胸-前,摩挲着他官袍胸口的绣样:“一下午你都和这小子在一起,孤不悦。”

  谢晏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还有马匹皮毛的腥臊气,问道:“你去校场了?”

  裴钧逗着他的喉结:“孤无处可去。”

  “这话说得。”谢晏含-住他探上来的指尖,咬了咬,“好像是我把你赶出去了似的。”

  谢晏昨日与他约法三章,以后教导小皇帝一事都交给谢晏,他不插手,也不许再对小皇帝说重话,只做好一个和善少言的兄长就行。

  裴钧昨日头昏就答应了,连夜命人赶做了官袍。

  虽说他先前无官无职,一跃成为天子太傅,确实有些逾矩,但裴钧不在乎,若非恐遭百官死谏,他恨不得直接给谢晏个丞相之位。甚至梦里都梦见谢晏一袭官服,立在文官之首的模样……

  那一定很好看。

  今日清醒了裴钧才猛地回过神来,倘若谢晏成了谢太傅,那势必会减少与他在一起的时间。

  但反悔已来不及了,官袍都做了,裴钧不满道:“谢太傅,你跟他说什么了,他这么听你的话?”

  谢晏不答,笑道:“你去问他好了。”

  “孤不问,孤只拷问太傅……”裴钧指尖挑开他领间的两粒扣子,手向里一伸,微微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道,“谢太傅,孤早上就忍着没说,太傅穿着这身官袍,真让人心动。”

  裴钧不知哪来的恶趣味,一直在他耳旁唤“谢太傅”。

  太傅掌佐天子,经邦弘化,其职至重,其位尊崇。应该是全大虞最循规蹈矩、严谨正经的人。

  而如今这位太傅,似孩童一般被摄政王分膝抱坐在腿上,恶意揉捏——旁人怎知,剥开这位天子之师的厚重官袍,内里是怎样一副浪荡之躯。

  谢晏自然知晓这位摄政王殿下在想什么,适度配合地让他磋磨了一会,以满足他这小小变-态的欲-望,只在他还要过分下去时,才笑骂着把他手爪子提了出来:“还没摸够?臣可不想上任第一天,就被人弹劾当众勾-引摄政王。”

  “孤已将人都遣走了,谢太傅,解开让孤好好摸摸。”

  谢晏打了下他的手背:“那也不行。”

  裴钧回味了下手指上残留的那官袍衣襟内,两颗硬挺柔韧的感觉,可惜地看着“谢太傅”一本正经地将官袍系好,又恢复成清风明月似的,只脸上的薄红能流露出一点这位好太傅的本性。

  他舔了舔牙齿,虽没再乱摸,但心里已在设想,等他身体彻底养好了,就逼他穿上这身官袍,这般如何、那般如何……他不是喜欢作画吗,就让他用那两颗,画梅花……

  谢晏看他那快用眼神把自己剥光的神色,便知他又没在想什么正经事,两手捧住裴钧的脸,狠狠吮了下他的唇:“想也不许想!”

  裴钧叹了口气,只好将他松开,见天色已黑,便道:“这么晚了,便不回去了罢。孤已命人将你曾经住过的宫殿收拾了出来。晚膳也叫人备了,还做了冷淘。”

  谢晏教了小皇帝一下午,那孩子打了鸡血似的,他多年没这般耗费过心神,也确实累了,点点头:“也好。”

  晚上两人吃了冷淘,解了暑意,谢晏时隔多年重返童年旧宫,忍不住绕着小宫里散了一圈步,看着少年时种下的几棵花树已经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模样,树上还被小雀儿做了窝。

  正在翘着脚看窝里的蛋,便听闻殿内传出悠扬古朴的乐声。

  谢晏沿着曲音走了回去,看到裴钧已简单沐浴过,正临窗吹奏一管乐器,似笛非笛。裴钧在窗内,他趴在窗外看他,待他一曲终了,才好奇道:“这是什么?”

  裴钧将那比手掌稍长一些的小笛给他:“一种在北境边外流行的北笛。”

  谢晏拿到唇边嘟嘟地吹了几下,没多会就找到了吹奏这种小笛子的方法,勉强能奏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但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惊得那窝里的小雀都扑棱棱飞了。

  裴钧借着教谢晏吹笛,又不老实地折腾了一会,直到看够了,才允谢晏将这身官袍脱下,换上了宽松舒适的寝衣。

  两人半靠在床上,谢晏趴在他胸口把玩那支北笛,裴钧拇指摩挲着他细腻的肩头,享受了一会这样的安宁,才道:“若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谢晏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将来会的,有我在。”

  将来会的,他们都知道,只是不是现在。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只要有谢晏在,裴钧心里的焦躁和暴戾总能被抚平,就像滋润他干涸心田的清泉。

  “福景宫怎么样了?”谢晏突然问。

  福景宫正是扣押那群西狄使团的地方。

  裴钧闭着眼,想到那群人便不很耐烦:“你说要晾着他们,孤就一直没露面。按你说的,孤让守卫漏了点吐伏卢屾的消息进去,他们先时没动静,这两日却屡次想派人递话,孤也没理。西境那边得到我们放出去的微末消息,也开始急了,大概是两边都坐不住了。”

  “既然坐不住,那就见见罢。”谢晏突然从他胸口撑起,看着他道,“摄政王殿下,给你五十万精兵,将西部边境向外推一千里,你有几成把握?”

  裴钧眉色凝重,沉默了一会,却答非所问:“用不了那么多。”

  谢晏一怔,随即嗤的一声笑了:“不愧是我战无不胜的五郎。”

  近年西狄皇庭愈加荒淫无道,西狄边境军受中央所累,无法自足,便被迫常常侵扰大虞边境,致西境两国百姓苦不堪言,裴钧有野心,早就想重新划分西部边境了,苦于师出无名,只能暗中积蓄力量。

  别说一千里,裴钧的野心甚至直捣西狄皇庭。

  只是多年来,这份雄心他无法与人轻言,即便是窥到他一线心绪的纪疏闲,听了都难免犹豫,委婉谏言是否这心太大了,担心大虞吞不下。

  只有谢晏道:“五郎,你只管前行,我会助你实现所有的野心。”

  翌日早朝,裴钧便吩咐下去,道七日后,宫中重开宴会,百官出席,着礼部与鸿胪寺协理,拟章程出来。

  意在与西狄使团重谈和平联姻之事。

  朝野内外都不由议论纷纷,想两月前摄政王显然是对西狄公主无意,如今怎么反倒突然同意联姻。更有主战派,私下愤愤揣度起是否那西狄公主有什么魅术,迷惑了摄政王。

  但不知是哪里传出的风声,说西狄使团狸猫换太子,假意和亲,实乃图谋不轨。

  七日间,有人眠得香,有人食不下。

  风言风语堵不住,自然流进了福景宫里,坐立难安的吐伏卢柔一脚踹开了旁边房间的门,提起瘦削了一大圈的九皇子:“你究竟是谁?!”

  九皇子惶惶不可终日,神色飘忽地道:“柔儿你说什么,我当然是你九哥……你难道连我也不信吗?”

  吐伏卢柔也不敢妄断,这个人确实是与众皇子公主一同长大的九皇子不错,但外面的传言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大虞人虽然好吃好喝地将他们供在福景宫里,对他们毕恭毕敬,但又不许他们离宫半步,显然是在调查什么。

  自上次宫宴,宫奴落水那件事,吐伏卢柔回来后冷静下来,越想事情越是蹊跷。

  直到前几日,她使金银珠宝“贿赂”了守门的侍卫,打听到一点模棱两可的消息,得知这件事可能与使臣悉罗云有关,愈加感到惊悚。悉罗云不见了,加上九皇子听闻风声之后,被什么吓破了胆似的,魂不守舍。

  吐伏卢柔就算只是个不懂朝政的公主,也发觉出其中的异样来。

  她不禁也开始怀疑起这个“九皇子”的身份。

  只是这中间有太多秘密了,她问不出来,也想不通。身处异国他乡,她再娇蛮,再看不起九皇子,能倚仗的也只有能话事的九皇子。

  如今那个摄政王传话来,七天后要重开谈和宴会,吐伏卢柔心里感到一丝希望的同时,又升起一股不安。

  倘若真如流言所说,这个九皇子身份存疑……

  天知道那个杀-戮成性的摄政王会对她做什么!

  只怕这场宴会是鸿门宴!

  当初父皇让她来和亲,是希望她能靠美貌迷住大虞摄政王,父皇还对她说,将来裴钧定能踹掉那-乳-臭未干的小皇帝,登基为帝,到时候凭她的本事,指不定可以捞个皇后当当,再不济,也是个贵妃。

  吐伏卢柔心想,她在西狄再得-宠-,最好也不过是被父皇指给某个大臣,若是不幸,说不定还要远嫁到其他部族的蛮人,用以巩固权势。她心高气傲,西狄那些脑满肠肥的臣子她一个也瞧不上,周遭的其他小国她更是嗤之以鼻。

  若最终总是要嫁一个,还不如嫁到大虞,至少大虞繁荣些,大虞人也生得秀气。将来待她做了皇后或贵妃,想得到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她怎么能想到,她人才刚到大虞,摄政王连都没正眼瞧过她一眼,就出了这种事情!

  吐伏卢柔气死了,狠狠踹了一脚这软弱无能的九皇子。

  她一出来,就迎面遇上其他使臣,也都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众人见“九皇子”吓成了软脚虾,难免不对外界传言信了几分。

  吐伏卢柔见他们这般,烦躁道:“慌什么慌,再慌我们也不能插翅从这宫里飞出去!就算真是鸿门宴,大虞人还能当众杀了我们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谁也不觉得那摄政王是个良善之辈。

  不过短短七天,吐伏卢柔本就纤细的腰肢因此更愁瘦了一大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1 02:05:07~2022-04-03 18:4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鲜桃汁贩卖机 20瓶;51857226 15瓶;呱呱呱、肉包子、荔枝 10瓶;桃一一一一一、 5瓶;发财、yuzu臙 2瓶;陈酒、。。。。。、唉唉唉呀、包包、想要体验男孩纸的快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