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些事尚未查清, 不知是否还有藏匿在周边的刺客。回京路途颇长,难免会出疏漏,给贼人机会, 因此御驾不能冒险摆驾回宫, 只允了痛失爱子的谢尚书提前扶灵回去。

  其他人依旧驻扎在营地, 等候雁翎卫彻查搜检。

  大多人脸上愁云惨淡, 这群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哪里经过此等场面,昨日才见尚书公子的尸块被一块块地捡回来, 今日就见雁翎卫行急匆匆地排查刺客,都躲在帐篷里不愿出来。

  营地里因此骤然冷清下来, 只有仆婢们来往匆匆,但也不敢久留。

  但谢晏却乐疯了。

  没人在外面走动的营地, 就成了他撒欢的地盘。

  那紫玉膏涂了两天,肿就消了大半,能下地走了,只是不那么灵活。他虽平日里体弱, 小病不断, 但玩心重,精神好, 也不把自己当伤号,稍好一点就耐不住寂寞往外边跑, 良言管也管不住。

  再者, 裴钧和段清时顿顿饭点儿来堵他帐篷,他脚都快好了, 那两人的手包得反而更厚实, 可他实在吃不下一天六份的饭了。

  早上良言端着镜子照了照,说他脸颊都吃肿了。

  谢晏一看, 果真如此,当即伤心得趴在枕头里,害怕自己以后会吃的像个猪头。

  不是没叫良言赶过人,可是段清时脸色白得吓人,一做表情就掉下来一块,谢晏吓得以为是自己把他脸皮都碰碎掉了,哪里还敢开口拒绝他的饭。

  殿下就更甚,第二日来时,胳膊甚至都拿带子吊在了脖子上,还掏出几十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的纸来,说是愧疚昨日没给甜甜准备礼物,特意抄了二百遍“对不起”给甜甜。

  以谢晏的脑子,根本想不到这两人是在夸大病情博同情,只觉得他们好惨好可怜。尤其是殿下,手都不能用了还给甜甜写字道歉,大概是用嘴叼着笔抄的,特别辛苦。

  于是赶人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了。

  塞不下的箱子,用力捅捅还能再塞一点,可是吃不下的饭,是真的一口也吃不下了。

  谢晏为了逃饭,日日溜出去找伤已经好差不多的嘉成玩,因为嘉成吃得少,她那的饭菜精致又好看,最重要的是,嘉成不会往他嘴里塞饭。

  -

  这日又快到了饭点儿,眼见段清时身边那个仆从正蹲在帐篷外边擦洗食盒,约莫马上就要送饭来了。他心里大叫不好,拿手巾往头上一盖,遮住脸面,趁着无人注意,就自帐篷后边开溜了。

  等裴钧踩着点上门,却被守门的小石告知,平安侯去找嘉成县主玩了。

  自从摄政王遭了平安侯厌弃,连带着被摄政王派来护卫他的小石也不被待见了,进不了帐篷,最多只能守在毡帘外。

  裴钧皱了皱眉:“怎么又去了?”

  自从那日与嘉成有了共同逃命的情谊,谢晏和嘉成的关系变得十分融洽,可这走得也实在太近了些。几乎只要不在自己帐篷里,那就一定是在嘉成帐篷。

  小石弓着腰,战战地道不知,过了片刻,又细声道:“好像是在县主那儿认识了什么新朋友……”

  至于是什么朋友,小石不是近身伺候的,也不太知晓。

  “……”裴钧本想去寻,但想到这两日谢晏对他爱答不理,哼来哼去,此时自己去了,无疑会平白再惹人生气。

  营地又不大,如今更是被雁翎卫守得跟铁桶一般,也没有什么危险。

  嘉成性子豪爽,却也还守规矩,她能介绍谢晏认识的“新朋友”,顶多就是其他玩得好的将门小姐,都是大家闺秀,她们带着谢晏,总也不至于爬上爬下玩那些野的。

  裴钧走至一半,停下来叹了口气。京城处处是人,他门都不敢出,如今难得来一次鹿鸣猎场,林子却因为闹刺客而去不成了,又不能把他拘在帐篷里,随他去玩吧。

  道了声“算了”,就回了中帐。

  -

  但裴钧不知道的是,谢晏认识的新朋友却并不是什么公子小姐,而是个小仆。

  小仆的名字叫狸奴,只是嘉成身边的一个伺候梳头的。梳头的手艺好不说,人长得还小巧玲珑,肤白如雪,脸蛋秀气漂亮,下巴也尖,眼睛竟是晶莹的蓝绿色。

  他一站在那,风-情殊丽,衬得其他婢女们面黄肌瘦,都跟蔫了的黄花菜似的。

  是有一次他去找嘉成玩,但嘉成不在,他在帐篷里等了很久,口干舌燥,狸奴找了一圈没找见县主,只好自己进来给他奉茶。

  谢晏怕陌生人,更怕陌生女子,第一次见狸奴时,闻见狸奴身上的香粉味,立即躲得老远,以为他是个姑娘,却见他穿着男子衣物,还因此困惑了好一会。

  后来有其他仆婢告诉谢晏,狸奴是天阉,不然汝南王也不会放心让一个男仆来照顾小姐梳头。

  谢晏不明白什么叫天阉,经良言解释了还是云里雾里,但总算知道是男孩,只是尿尿的地方和别人不太一样。他这才敢凑上去,欣赏狸奴的眼睛。

  就是因为这双碧蓝猫儿眼,所以他才被取名叫“狸奴”。

  狸奴男生女相,不仅眼睛好看,会梳头,还身法灵变,会走索、空翻,就是在两棵高高的树之间栓一根绳,他灵巧地在绳上走来走去,还能翻跟头,好几次谢晏都以为他会摔下来,吓得谢晏捂着眼睛不敢看。

  他还会小幻戏术,譬如扑的一声从谢晏背后变出花束来,或者从阿言的袖内变出活的小雀。

  谢晏叹为观止,扒着良言袖口翻了好几遍,问他是不是提前带了鸟来,联合狸奴骗他。良言无奈地摊着两手,惹得狸奴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死气沉沉的营地里,每日只有嘉成那边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谢晏心里巴巴地想学那个变花束的幻戏,因此今天还还特意带了自己很宝贝的果茶,要送给狸奴尝尝。

  果茶是殿下给的,他问过良言会不会做,但良言说虽然材料不算贵重,但是制作工艺复杂,恐怕凭他不可能复制出来。

  谢晏正和殿下闹别扭,自然不愿意去问裴钧再要一罐。

  可这一罐在来鹿鸣猎场的路上就被自己喝掉了很多,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点了,自己都舍不得喝,真馋了就拿出一片干果片来,泡一点解解馋。

  要不是真的很想学那个幻术,他是绝对不会将一整罐都拿出来的。

  谢晏捧着一小罐果茶,十分肉疼,但他知道,想要别人宝贵的东西,就要用自己同样宝贵的东西来换。所以尽管再不舍得,也还是拿出来了。

  走在路上,他最后打开茶叶罐口闻了闻果片的香气,结果就听见狸奴的哭声。

  他忙瘸着脚跑了两步,发现是有两人趁着嘉成不在,正在欺负狸奴。他们拽着狸奴的胳膊,还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将他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狸奴吓得脸色煞白,又哭又求的,旁边帐篷里探头探脑的几家仆婢,却也不敢出来说话。

  “你们拽狸奴干什么?”谢晏急急上前,拦住了狸奴,他用手去推那把刀,“你们不要碰狸奴!”

  拽人的是两个身着雁翎服的小吏,见拦人的是平安侯,一时间不敢乱动,生怕刀锋划在他手上,他们可担待不起。指挥使早就吩咐下来过,说以后遇见平安侯,都记着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不然得罪了平安侯,以后牢饭连馊的都吃不上。

  但两名小吏平日都是干一些打杂跑腿的活,听听就完了,哪里轮得到他们见到这种大人物。

  结果谁想,今儿人手不够了,他们第一次到达官贵族的营地里来搜检,就径直撞在平安侯脸上。

  一边是贵人,一边是公务,哪个都得罪不起。

  小吏为难了一会,不敢松手,无奈对谢晏道:“平安侯您不要为难小的们了,搜查各家帐篷和可疑人物,是摄政王下的旨意,小的实在不能将人交给您。不然,您亲自去与殿下……”

  这事是殿下吩咐的,谢晏思索了一下,就这么一弹指的功夫,一名小吏趁其不备一伸手就把狸奴拽了过去,两手往背后一扣,另一名则挡在谢晏面前,拽着他的手脖子。

  谢晏怎么挣也挣扯不开,就这么着,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狸奴给押走了。

  狸奴边走边哭喊:“侯爷,侯爷救救狸奴!侯爷……”

  直到狸奴被押远了看不见踪影,那小吏才将谢晏放开:“请平安侯恕罪。”

  谢晏看着手腕上留下的指印,气得眼眶发红,抬手就把茶叶罐砸在了小吏身上:“你们把狸奴还我!”薄铁镀银的茶叶罐砸在他身上,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是谢晏嗷嗤一声捂住了肩膀。

  因为罐子在小吏练得硬邦邦的胸膛上弹开,弹回去撞在了谢晏的肩膀。

  谢晏愣愣地呆了一会,看着茶叶罐摔在地上撒了,肩头还被自己扔出去的罐子砸了一下,心疼身体也疼,立刻眼眶里掉下金豆子,很快就眼泪汪汪的。

  小吏傻眼了,他身上只有一条用来擦汗的粗帕,没法给贵人用,却也不会安慰人,只好直愣愣跪下道了一声“请平安侯恕罪”。

  谢晏想打他一拳,可是想到刚才茶叶罐的下场,怕自己拳头被他胸膛打扁,伤心得收回了手,不想理他了,扭头往回走,同时放狠话道:“你等着!我叫阿言来揍你!”

  小吏:“……”

  谢晏走出两步,小吏正要起身,见他忽然又回转,小吏赶忙又跪下了,却见平安侯只是回来捡他扔出来砸人的茶叶罐。他捡起罐子时,看着洒了满地的果茶,满眼难过,小吏顿觉愧疚万分。

  小吏见他还想捡,忙一个箭步爬起来,把果茶一片片捡起来,吹干净上面的尘土,用粗帕子包好,两手捧给平安侯。

  “……”谢晏接过包好的小帕,他都帮自己捡东西了,愣了愣,只好道,“那让阿言来揍你的时候轻一点。”

  小吏连声称是:“谢侯爷赏一顿揍。”

  谢晏抹着眼泪走了,也没忘记狸奴,狸奴是殿下下旨抓起来的,要想救狸奴,看来只能去求殿下。

  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还是拔腿往裴钧的中帐里去。

  -

  中帐里。

  裴钧刚由宁喜换过药,上身赤-裸,精壮薄覆肌肉的胸膛就这么坦露着,左手持笔,在面前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上圈圈画画,眉头深拧。

  自从出了这档子意外,摄政王便不在行宫中住,而是霸占了指挥使的中帐。逼迫得纪疏闲无处可睡,只得日夜为国操劳,眼皮下都熬出了青色。

  宁喜给他磨了墨,将需要他一会儿批阅的折子摞在他手边,便回到旁边继续守着一炉药汤,时而给风炉扇扇风助火。

  药熬得差不多好了,宁喜滤出了一碗浓黑的药汤,端过去:“殿下,该喝药了。”

  就此时,毡帘突然被人挑起了一半,继而响起几声吆喝质问声。

  裴钧手一抖,沾着墨的笔在纸上划出了歪歪曲曲的一道。他正要责问何人喧哗,忽的听见帘外有人气鼓鼓地喊道:“他可以随便进我的帐子,我为什么不可以进他的?”

  “……让他进来。”

  裴钧怔了片刻,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话毕,猛地起身,压着声音匆匆慌慌叫宁喜,“快,衣服,孤的衣服!”

  宁喜搁下药汤,忙到榻上去给他拿了件外袍,刚递给他,裴钧就蓦的意识到什么不对,赶紧把手里的笔塞给宁喜。那笔还沾着墨,一下子甩出了几星墨点,溅在了宁喜身上倒还好,同时也溅了一小星在他自己下巴上。

  还没来得及找东西给他擦,谢晏已经撩开帘子进来了。

  宁喜顾不得,一顿手忙脚乱后,忙把笔收起来。

  裴钧则做出一副精力不济,强撑着在看公文的虚弱模样。

  谢晏重一脚浅一脚地快步到他面前,本是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抓走狸奴,结果一进来就闻到浓得几乎呛人的药味,再一抬眼,见他仅披着一件外袍坐在案几前,袒露的前胸上露出了几行捆绕过去的纱布。

  他胸口上还有别的疤痕,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但与正常的肌肤颜色不同。

  突然,那疤痕跳了一下,是裴钧经不住他这么赤-裸裸地打量,轻咳了一声。谢晏猛地回过神来,看到他桌上的折子和笔墨,又见他嘴边有个墨点。

  “你又在用嘴写字?”

  裴钧没听明白:“什么嘴……”

  没等他说完,谢晏已经气呼呼地走上前来,绕到了案几里边。

  倘若换个别人,便能看到此时摄政王桌上纸张绘制的,是京中各大势力阵营的关系网图,他圈出的几个,正是亟待拔除的一些钉子,其中有些很可能与今次这场刺杀有关。

  但谢晏只是瞥了一眼,绝大数字都不认识,便将它们都推到了一边:“不许看了!”

  “慢点……”裴钧条件反射地收拾了一下。

  谢晏看他护着那堆字,更加不愉快,他一路点着脚跑来的,脚有点疼,站着还低着头跟裴钧说话很不舒服,于是干脆坐在了他面前推空的案几上,蛮不讲理地两手按在他圈椅扶手上:“你看我!”

  这样一来,就成了谢晏两臂环着他,居高临下,定定地瞪着他看。

  裴钧微怔,不由得向后倾了一下,后背紧贴着椅背,缓缓吞咽一声。

  “好,不看了……看你。”裴钧看他气如河豚,鼓着颊,眼睛还红红的。他左手将乱下来的一缕碎发拨到谢晏耳后,蹙眉问道,“谁欺负你了?”

  谢晏闷闷地说:“你为什么要抓走狸奴?”他思来想去,狸奴这几天都和自己在一起,没有犯什么错,殿下却叫人去抓他,“因为我和狸奴一起玩,不理你,你就要把他关起来吗?”

  他睫毛一颤,本来想好了要忍住不哭的,但控制不住一滴泪珠就失重坠下来,迸碎在裴钧赤-裸的胸膛上:“我以后不和狸奴玩了,你把他放了吧……”

  “什么狸奴。”裴钧一头雾水,他转头看宁喜,宁喜也茫然地摇头,“嘉成送你猫了?孤没有抓你的狸奴。”

  谢晏呜一声,他不承认,眼泪掉的更凶:“狸奴就是狸奴,狸奴会后空翻,狸奴很好,他不挠人……呜狸奴……”

  裴钧被哭得心都碎了,想帮他擦脸,谢晏还扭开头不让。但他哭得颠三倒四的,裴钧实在不知道什么狸奴。后来谢晏哭累了,没力气打他,裴钧才找到机会把他劝到小榻上坐,叫宁喜去打洗脸的水。

  裴钧拧了帕子给他擦擦脸,看他哭势稍弱,想到这里能有什么良猫,大概是嘉成逮了只野猫哄他玩,如今猫跑了,他才伤心成这个样。

  于是苦口婆心地安慰道:“这里的狸奴都很野,你小心被挠。看看就行了,早点放回山里也好。等回了京,孤再给你找一只听话的好狸奴。”

  谢晏一听,以为他还要把狸奴丢进山里,顿时又被气哭了,眼眶里开始打雷下雨,哭得都开始抽噎:“我不要别的狸奴……我真的不和他玩了,你不要把狸奴丢进山里……”

  裴钧肩上披的衣服都被他扯掉,没办法:“……好好好,不丢,不丢。”

  他趴在小榻上哭了一会,没多会就把自己哭睡着了,梦里还要找狸奴。

  裴钧不想他一会儿睡醒后又开始闹着要狸奴,就把纪疏闲叫了过来,让他去找猫。

  纪疏闲刚审了一遍刺客回来,身上正一股子血腥味,一进帐子就得了件这样的差事,他拿了条半湿的手巾擦了擦靴子上的污迹,一边问:“猫?什么样的猫?什么品种?什么花色?”

  裴钧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猫,谢晏哭了这么久也没说清楚,他沉思一阵,眉头微皱:“一只……会后空翻的猫。”

  纪疏闲动作一滞:“…………”

  裴钧:“……”

  沉默了一会,纪疏闲原地跪下,痛心疾首道:“殿下,是臣这几日哪里差事办得不好,您不满意?以至于要这么折磨微臣?您要实在想看猫后空翻,不然……喵~”

  他学了一声猫叫,“臣给您翻一个?臣翻得也很好。”

  “不是,你起来。”裴钧顿了顿,解释道,“他的猫丢了,确实是一只会后空翻的猫。”

  纪疏闲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见到小榻上侧躺着个人影,肩上盖着小薄毯子,眼眶一周都红红的,像是才哭过一场。但即便是平安侯过来耍性子,也不能要求一只猫会后空翻。

  妖妃祸国。

  大虞危矣。

  因为平安侯丢了一只会后空翻的猫,原本伺候在摄政王身边的宫人都被打发出去找,纪疏闲也揪了几个没事做正在打牙祭的小吏出去问。

  折腾了两个时辰,直到一名宫人从女眷营帐里找来了正跟小姐妹推牌九的嘉成县主,此事才终于水落石出。

  原是此前纪疏闲拷问那几名刺客间,查出行刺一事与西狄脱不了干系,又或许还遗留有内应在营地中潜伏。因此特意来请示了摄政王,是否对营地进行搜检。

  纪疏闲办事裴钧向来放心,并没有多过问,便交给他全权处理。

  下头小吏得了令,挨个帐篷搜查可疑人员和物品,今日便在嘉成奴仆的小帐里搜出了一些西狄妆粉和物件,再见其主人碧眸浅发,正是西狄人的样貌,便直接将他当做奸细给抓了起来。

  所以此“狸奴”并非彼狸奴。

  这两日陪谢晏玩的,是一名叫“狸奴”的梳头小奴,并不是一只会后空翻的猫。

  如今这名小仆正被看押在别处一顶帐篷里,作为可疑人物排查,并没有动大刑。只是被推推攘攘的形容狼狈了点,但人是安全的,此时正害怕得小声哭泣。

  中帐里一片冷寂。

  嘉成被这气氛瘆得茶都端不稳,看了看刚睡醒的谢晏,又看了看摄政王:“就是这样,狸奴是我小时候自杂耍班子里买下的,我瞧他在后台被人虐打,还要把他卖给大肚流油的地主,便瞧他可怜,将他买回来伺候梳头。狸奴性子软,打小跟着我,不会是奸细的。”

  她说完,拿美眸偷偷睨了裴钧一下,咽了声口水,怯怯地问:“五哥哥,我能走了吗?我牌九还没推完……”

  纪疏闲没忍住,笑出了声。

  裴钧脸色冷淡,抓起一块砚台扔过去,被纪疏闲一把捧住:“出去,翻两百个后空翻。然后去查狸奴身世背景!……笑,很好笑?”

  “不不,臣没,没有笑,一点也不好笑。”纪疏闲抱着砚台,嗤嗤憋着笑去了。

  等人都走干净,帐中有安静了下来,裴钧走到还在愣神的谢晏面前,温声道:“听见了罢,只是将他带走查一查,等查清了,自然会将他放出来。”

  谢晏问:“那要查多久?”

  裴钧道:“两三日。一查清我就将他带去见你,好不好?”

  那就是两三日不能跟他玩了,也不能学变花束的戏法了。

  谢晏脸立刻皱了起来,他想说能不能过去看守的营帐找狸奴玩,但是忍住了,因为他听明白一些,这件事不是殿下自己要抓狸奴,而是为了调查虎豹的事。

  那就是公务了,公务是不可以闹脾气的。

  谢晏揪了揪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那查完了一定要告诉我。”

  裴钧应了声“好”,低头看到他手中是个经纬粗糙的布帕包,不像是他的东西,便打开看了看,见到里面沾了泥土还没舍得丢的果茶,一时无言。

  “既然掉地上了就不要捡了。”裴钧哄他将脏果片交给自己,“回京后孤再命人给你制一些。”

  谢晏眼睛一亮:“那,那能多制一点吗?我想送给狸奴,好跟他……”他突的一顿,捂住嘴,咽下了要跟他学幻戏术的话头,只嘀嘀咕咕说,“你抓了他,我要跟他道歉的。”

  裴钧借机去握他的手,唇角略微一勾:“孤抓的他,又不是你抓的,你为何要替孤道歉?”拐弯抹角的,不过是想问谢晏,你和孤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立场替孤道歉。

  谢晏静了好一会,似乎都没有想明白这件事。

  “没关系。”裴钧取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去找狸奴玩的时候还没有用膳吧?”他怕谢晏拒绝,补充道,“甜甜也该饿了,饿了就长不大的。”

  他说,“我让宁喜给你弄点吃的,想吃什么?”

  谢晏摸了摸肚子:“那天的馄饨……”

  裴钧立刻就叫宁喜去准备,等到馄饨来了,谢晏就着他的手吃干净一碗,吃的嘴唇红殷殷的,还说想再要几只。裴钧无有不从,如今再也不怕他营养太多,吃得甜甜难产。

  而且一整顿饭,没有段清时在旁边烦人。

  宁喜帮着盛馄饨,眼见着摄政王心情都舒畅了。

  这种舒畅,在翌日一早,谢晏打包了他喜欢玩的几样小玩意,带着帐里的一张小案,吭哧吭哧跑到中帐里去,在摄政王身旁安家了,谁叫也叫不走,说要第一时间知道狸奴被放出来的消息……时,终于达到了顶峰。

  宁喜看他跟鼹鼠似的,来来回回从自己帐篷里往这搬东西。他有心想劝平安侯,但看到摄政王一脸默许,甚至是赞赏的表情,又将那些话咽回去了。

  期间有官员进来议事,裴钧就叫人立了扇屏风在谢晏面前。

  谢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尽量小声地在屏风后面自己玩。但室内能玩的东西毕竟有限,等到九连环有些玩腻了,其他小玩意也变得无聊,他又想张口问狸奴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时宁喜“嘘”了一声,给他递了一沓纸还有笔,说可以画着玩:“殿下这会儿正在看折子。”

  他看到殿下正在认真写字,用的是左手。

  原来不是用嘴叼笔,他误会了。

  但是左手会写字也好厉害,谢晏试了试,反弄了满手墨,只好放弃。

  于是按捺下来,趴在小案几上画猫猫狗狗,画云彩和小草。画了好几张,听见动静,忙抬头,见殿下只是看完了这本,换了下一本,帐里只有沙沙的笔墨声。

  谢晏想起殿下的字,虽然看不懂,但就是觉得很好看,方方正正的,不像自己画的这些东西,乱七八糟。他安静了一会,也学着裴钧的样子,端坐起来开始写“字”。

  他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与其是写字,不如说是在画字。

  还是良言教的,但至今为止,他写“谢”字还是缺胳膊少腿,“晏”字更不提了,根本记不住。所以他写的是自己的小字,“平安”。

  因为简单又好记。

  待写了十几个平安,谢晏又觉得腻味了,想写点别的,可他不知道写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裴钧,见裴钧写完了这本,将折子收拢合起来,去取下一本。谢晏觉得此时出声并不会打扰到他,于是插了这个空隙跟他说话。

  “我可以写你的名字吗?”谢晏礼貌而小声地问道。

  裴钧可谓是喜上眉梢,他竟会写自己名字!

  这待遇,段清时那厮沾都沾不上边儿,过会儿见了段清时,少不得要跟他炫耀一番。那厮,以为自己摸了下甜甜就了不起了,据说好几日了都没洗手,还在手上套了个手套。

  自然欣然同意:“当然。你写罢。”

  谢晏满把抓起笔杆子,胡乱沾了点墨汁,他歪着头胳膊举了半天也没落笔,滴下来的墨团在纸上洇了一层又一层。

  裴钧疑惑:“怎么了,可是纸笔不好用?”

  正要起身过去查看,谢晏抿了下唇,犹犹豫豫地说:“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就叫殿下吗,可我听别人叫魏王也是殿下,你们两个叫一样的名字吗?”

  他顿了顿:“而且这个字我不会写。”

  裴钧原本舒畅愉悦的心情,在此时,唰的一声,跌到了冰点。

  “……”

  宁喜动也不敢动,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站在帐子里,听见这样一句话,他偷偷乜了摄政王一眼,感觉这位阎王爷的脸都快要拉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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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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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狗:他来陪我办公!

  燕燕:我只是想盯着你,早点把狸奴放出来……

  裴狗:他还要写我名字!他好爱我!

  燕燕:对不起,请问你的名字是……

  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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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喜: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不在赛道上的段小茶:呜我买了个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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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本场茶味比赛中,因为选手段小茶没有找到赛道,因此裴老师自然晋级下一轮。

  可是赛后,记者却看到裴老师躲在厕所里哭泣:呜呜他问我叫什么

  #裴老师,今天也要坚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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