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谢晏送出行宫后, 裴钧一-夜未睡,翻了好多个身,连带着宁喜在旁边守夜打盹也时时惊醒。

  到了第二天, 天还没亮, 离春猎开始还有一阵。

  裴钧直愣愣地躺在床上, 听见窗外有动静, 来来回回的跟过街老鼠似的。他心浮气躁,猛地坐起, 喝问道:“宁喜!一大早的外边干什么呢?!”

  “哎,哎!”宁喜听见声音, 忙推门进来,他两袖挽着似乎正在收拾东西, “回殿下,平安侯不在了,他那些行李还堆在偏房,奴正叫人给扔出去。”

  见摄政王神色不悦, 宁喜讪讪问:“……还是殿下留着有用?”

  他留着能有什么用!

  裴钧抿了下唇, 挥挥手叫他去了,外边响声更大, 像是抬箱子之类的。他闭着眼也睡不着了,索性趿上鞋下了床榻, 披了件外袍坐在案前, 擦拭自己的佩剑。

  没一会儿,宁喜进来询问:“殿下, 之前给平安侯裁了几身新衣裳, 殿下还要么?”

  裴钧也没见过新衣裳长什么样,听宁喜之前说, 还有两身猎装,飒气得很,他没好气道:“……孤要它做什么!孤能穿还是怎的?”

  “哦。”摄政王话音刚落,宁喜就朝外喊道,“殿下说,扔了!”

  裴钧:“……”

  宁喜颠颠地去了。

  没一会儿,他又捧着几物进来问:“殿下,那平安侯落下的翡翠九连环,殿下还要吗?还有这条发带,这件补了一半的旧披风……”

  裴钧心烦意乱地丢开手中拭剑的巾帕,皱眉道:“他摸过的东西,晦气。你自行处理,以后不必问孤!”

  宁喜点点头,捧着九连环等物扔进了一只空匣子里,朝宫人摆摆手:“殿下说,晦气,扔了扔了。”

  又是一阵叮当乱响,裴钧越听越心烦,放下剑,起身到内室去更换猎装。系着蹀躞带时,听见有宫人蹬蹬蹬地从窗下跑过。

  宫人昨晚被调去别处干活,并不知晓院中发生了此等大事,仍乐呵呵地捧着个瓶子进了外殿,瞧见屏风后绰绰人影,躬身问道:“殿下,昨日言管家叫找了瓶子插这支迎春花,不知要放到哪里?”

  裴钧听到这话,想到是那支谢晏登高摘折的迎春,他还没有见过。

  可是还未出声,那厢宁喜已将宫人拦下,冷声道:“什么东西也敢往殿下屋子里摆!平安侯摸过的,殿下统统不要,别送来碍殿下的眼,拿去扔了!扔远点!”

  “……喏,宁公公。”宫人吓了一跳,也不敢问缘由,唯唯连声地抱着瓶子跑了。

  裴钧:“……”

  宁喜进来伺候摄政王穿戴蹀躞,见他面色奇臭,脸都要拉到脚跟上去了,忙阿谀逢迎地讨好道:“都扔了都扔了,一件不剩,殿下莫要生气了。早膳备好了,殿下用一些?”

  谁想摄政王坐在桌案旁,看到宫人端上来小花糕和粟米粥,脸色更差了。

  吃了点粥,夹了点腌菜,裴钧却觉得吃了一肚子气,将筷子猛猛一搁,语气不善地问道:“那插花的瓶子你们也一起扔了?!”

  宁喜正往他碗里布菜,听他怎么突然提起瓶子来,愣道:“花被平安侯摸了,那瓶子又插了他的花儿,不也等同被他摸了吗?奴以为殿下嫌他脏,就一块给扔了,就是个连花纹都没有的白瓷花瓶。”他愕然大惊,“……难道那瓶子贵重?”

  “……”瓶子自然是不贵重,但重要的不是瓶子。

  裴钧浑身上下不舒坦,端起粥碗喝了两口,过了会硬着头皮问道:“鹿鸣行宫里有先帝亲手栽种的花苗,乃是御物,摘了就是大不敬。他摘那花是什么花?什么颜色的?”

  这不明知故问吗。

  宁喜腹诽:先帝何时在行宫栽过花,况且您和先帝父子之情淡漠,先帝的私物摆件都叫您给砸了扔了,若不是玉玺不能动,您怕不是连那劳什子一块给砸了!

  ——今儿个倒在意起一支莫须有的花苗来?

  他心里明白是为何,但不敢下摄政王的面子,嘴上琢磨着道:“就是……迎春。有金黄的有鹅黄的,密密挨挨的开得极盛,花蕾缀了满头,压得细枝沉甸甸的,想是全枝梢里最好看的一枝。那个香味……哎哟,奴书读的少,形容不起来,反正就挺香的。”

  那么香那么满的花枝,他看都没看上一眼,就给扔了?

  裴钧听了,更觉腹中不是滋味,撂下碗筷时脸都青了。

  宁喜看他不动筷了,支使宫人们将残盘收拾了,裴钧一个没看见,一口没动的小花糕也被他拿走。

  -

  行宫外,鹿鸣营地。

  谢晏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差点从小床上滚下去,被良言一把接住。他悠悠转醒,睁开眼迷迷糊糊唤道:“唔,殿下……”

  “公子想他做什么!他就是个人头畜鸣、绝情寡义、口蜜腹剑、狗彘不如的衣冠禽-兽!”良言一连骂到底,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谢晏茫然地眨眨眼,一个词都没听懂。

  因为脖子上在昨日被铁甲卫擒拿时,被金属手甲掐出了印子,看上去红紫转青,有些吓人。但是表面的淤青,过两天就消了。他往上扯了扯衣领,怕公子看了担心。

  昨日是夜深人静时,纪指挥使将他们送到这来的。

  纪疏闲将睡熟的公子放在小床榻上时,欲言又止了一会:“他这事,你也有一份罢?”他深深看了良言一眼,有些无奈,“你们……消停两天。”

  临走时,指挥使掏出一块令牌给他,说遇急事可请他帮忙。

  良言伺候谢晏起床梳洗,直到坐在床边挽头发的时候,谢晏才慢慢清醒过来,左右看了看:“阿言,这是哪啊?殿下呢?”

  “死了。”良言冷哼一声,脱口而出,过后才意识到不行,公子会哭,才不情不愿地改口,“……在忙。”

  良言无法说是摄政王将他们扔出来了,也不能说摄政王不要他了,只好避重就轻地道:“公子,我们是在行宫外的营帐里,这离打猎的地方近,晚上还能吃篝火烤肉。”

  谢晏“哦”了一声,乖顺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在小床边晃动着腿脚。

  昨日殿下说过,今天要开始打猎,他有很多公务,只有忙完了那些才能过来陪自己。又听阿言说起篝火的事来,一时被吸引过去了,所以很听话地没有再问。

  昨日被裴钧仔细上了药,他觉得脚踝疼得不那么厉害了,甚至可以慢慢的下地走动。

  殿下今日很忙,那大概不会一大早就过来抓他涂药,谢晏想到这个,不由庆幸了下。但是又想到这也意味着他可能见不到殿下,又因此萎靡下来。

  不过他如今脑子里装不下太多东西,只萎靡了一会,待吃过当做早膳的两只小花糕,就被良言捧来的新衣裳给勾去了魂魄,眼睛倏的亮了起来,那边微不足道的不愉快很快就丢到了一边。

  待良言帮他穿好了新猎服,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给殿下看看,良言去倒盆子里的脏水,他就趁机撩开帐篷的毡帘闷头往外溜,然而才走没多远,才抬头看见外头布满了百顶几乎一模一样的帐篷,像是撒在草地上的羊羔。

  谢晏不认得路,再转身,连哪一顶是自己的帐子都不认得了,又见外边人多,零零散散早起的家仆们拿视线剐着他……他一下就慌了,站在原地愣神。

  眼睛刚控制不住地发红,忽的有人不看路,撞了他后背一下。

  谢晏往前踉跄两步,脚过分用力,疼得厉害,刹那间没有支撑住身体,一下子就跌坐在了草地上。这一下可好,睫下的雾气迅速凝结起来,湿漉漉地在眼眶里转动。

  “抱歉,你、你没事吧?”

  来人是位锦衣公子,说话声温文有礼,但因为无意撞了人而有些慌张。他一早起来活动,准备过会开猎时好大展身手,哪想着一掀开帘子出去,外头就站了个人。

  他转到对方面前,弯腰去扶,问他是否有受伤,待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看清对方的脸时,眼里闪过惊讶:“晏哥!”

  谢晏揉着腿站起来,才发现撞他的是段清时。

  段清时今日着花青色骑射服,头发均用玉冠束起,一改往日的书生气质。他见谢晏眼中有水气,脸也脏了,忙抽-出丝帕来给他擦脸,但干燥丝帕哪擦得净草灰,反而越蹭越花。

  春猎仪式即将开始,他见周围人越来越多,少不得拿诡异眼光打量他们的,忙把谢晏拽回旁边自己的帐子里:“晏哥,你别蹭了,跟花猫似的……我帐里有清水给你擦擦脸。”

  谢晏听他形容自己像花猫,知道肯定很丑,他环顾四周也没瞧见良言来找他,也不愿这样出去见人,只好跟着段清时进帐子了。

  段清时委实没有想到,他心心念念想见谢晏,谢晏竟就出现在自己帐子门口。

  更没想到,他就是客气客气,以为谢晏不会跟回来,没想到谢晏就这样跟自己回帐了。

  进到帐子,段清时反而束手束脚起来,一会是拿这个,一会是拿那个,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意思。直到谢晏端起他放在案上的铜镜照脸,他才回过神来,将丝帕浸了水。

  “晏、晏哥,你怎么在营地里住?我以为你会在,在行宫里。”段清时局促地将丝帕递给他,“你,你擦擦脸……”

  昨夜夜色深沉,他们来得又悄无声息,谢晏一觉睡到天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的,是故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

  段清时见他不理人,也不觉受了冷落,反而更殷勤:“晏哥,你早上吃东西了吗?我这有乳茶,你小时候爱喝的,你要不要尝尝?”

  谢晏还是沉默,段清时放下-乳-茶,又拿起一包没拆的纸包:“那、那邺京特产的酥果子,你要不要?”

  邺京是南邺曾经的国都,如今划归做大虞的一个郡城。

  谢晏问道了熟悉的点心香味,他蠢蠢欲动,但也只是看了看,没有拿。

  阿言说过,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吃——虽然这个段清时已经见过几面,但对谢晏来说就是知道个名字的关系,算不上熟人。

  段清时两手捏着纸包,目不转睛又拘谨地望着他,脸色不由得微微一红,紧张得将里面的果子捏碎了一角。

  “晏哥,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紧身窄袖红骑装,衣摆绣着栩栩如生的卷草宝相花。

  脚上是鹿皮小靴,束白玉蹀躞带。

  衬得人英俊秀颖。

  段清时一眼就看出,这料子是西疆的贡缎,华软又垂坠,轻易不会勾破。因为工艺复杂,一年下来也就织几十匹,宗亲贵族都不够分。

  这种料子不易上色,赤色是最难染的,浓一点显得老气,薄一些又觉人轻浮。

  谢晏身上这件,是极正的朱红,愈显得发乌颊白,一痕雪颈。他少时也常穿红,但少年英气与如今的青年俊朗亦有不同,他这般去到猎场,恐怕满场都找不出比他容貌更英俊的了。

  听他这么说,谢晏也欢喜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不禁得意起来:“真的?”

  段清时忙点头。

  谢晏思索了一会,脸上挂上了甜美的笑容:“那殿下一定喜欢。”

  他一笑,如春日璨阳,段清时直接看愣了,压根没听见他说的是谁,呆呆地又点了点头。待回过神来,谢晏已转过身去照镜子了,他忙跟上。

  段清时还没看够,就听外面有人焦急地喊“公子、公子”。

  是良言的声音。

  他纵然不愿旁人打搅他与谢晏独处,但良言一直扯着嗓子喊引起围观,更不是个事,只好挑开帐帘,放良言进来:“晏哥在这。”

  良言见是段清时,立刻咄咄冲进来,上下将谢晏检查了个遍,见他毫发无伤,只是身上沾了些草茎灰尘,而段清时手上正拿着一块帕子,他警惕地看了段清时一下:“东阳郡王。”

  段清时苦笑道:“你也不必防我跟防贼似的。只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晏哥,帮他擦擦衣裳罢了。”他揣着一丝希望,问道,“待会春猎仪式就要开了,你们可定好了座次?若是没有,我旁边还有位置……”

  良言眼珠子转了转,公子好容易来一趟,就是想看看春猎风采,如今摄政王正在气头上,想来是指望不上。段清时现今殷殷切切的,倒是可以蹭蹭他的光。

  “好啊。”良言面带微笑,“有劳清时少爷。”

  自多年前段清时与谢晏闹掰以后,良言也对他不是个滋味,别说是声“少爷”,见面没喊“段狗”都是好的了。

  段清时大喜过望,原地踱了好几圈,忽地反应过来,挑开帘子唤自家的小厮仆从:“去,去,给平安侯加个软椅!今日风大,素纱屏风也备一张!还有果盘,酒水……”他一顿,突然想起什么来,摆摆手,“不,酒水就不必了。”

  晏哥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能碰酒。

  他忙得团团转,吩咐道:“换成乳茶。瓜子、松仁……还有上次买的那个枣心核桃,多摆一点——还不快去?!”

  “是是。”小厮一头雾水,忙叫上几个人一起去布置。

  -

  春猎第一日,重头戏是上午在寻鹿台的开猎仪式。

  寻鹿台即是猎场外围一处空旷的大平地,如今已搭好避风的屏障,布好瓜果酒水。

  届时祭礼官诵过祷词,众卿共饮了歃血酒后,便以帝王逐鹿、悬丝取雁开场。过后众人各自选定日子报与礼部,决定哪天下场,由此便算作正式开猎了。

  况且这几年春猎放开了,也允许女眷参加,是故京中不少将门虎女、飒爽巾帼,也都跟随父兄来玩猎。

  每日头筹者称小筹,春猎结束那日,总计排行得猎物第一者,称为大筹。均有各自的彩头,虽说算不上有多贵重,但胜在一个热闹出彩。

  段清时几人抵达寻鹿台时,已有诸多贵子入座。

  他们刚坐落在位置上,不远处立了一排的牡丹屏风后面,女眷那边就窃窃私语开了。敢来春猎的,都不是什么娇弱女子,且正当是年少慕艾的年纪,望见他们两个坐在一块,都不由得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东阳郡王旁边那个是谁?也忒俊了些!”

  “没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儿郎。”一鹅黄贵女拿羽扇掩了掩嘴,凑到旁边一红衣女子身旁,笑道,“嘉成县主,你惯常与京中贵子们一块玩,你可认得他?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嘉成正盯着满场找段清时,冷不丁瞧见他带着谢晏进来,也一时惊讶:“晏哥哥。”

  “晏哥哥?”鹅黄女子摇了摇她胳膊,嗔怪道,“叫得如此亲密,哪个晏哥哥,快与我们说说!京中新出了这般俊俏的公子哥儿,嘉成藏着掖着都没给我们提过!”

  “就是就是,前儿还一口一个‘清时哥哥’呢!不知这位‘晏哥哥’是哪家新贵的儿郎?新入京的钱尚书家的?还是闵将军家的?”

  众贵女们挤做一团嬉笑起来,催嚷着让嘉成介绍介绍。

  嘉成瞧见段清时一路护着谢晏,坐下了又是给他剥瓜子,又是给他倒-乳-茶,跟下人似的,不禁有些郁闷,轻轻跺了跺脚:“哪是什么新贵,就是平安侯谢晏!”

  众女一听是平安侯,纷纷没了声响。

  平安侯谢晏,之前是不太晓得,但元宵御宴那场笑话满京城传遍了,谁不知道啊,那就是个连数儿都数不清的傻子!

  她们来春猎凑热闹,纵然是想出来玩玩儿,见识见识场面。但春猎上众多俊俏儿郎,她们难保不想多个机会,能自己相看相看意中人。

  平安侯是个傻子,自然是没人愿意嫁的。

  众人没了心思,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一阵可惜。

  一边嗑瓜子,又忍不住频频往他那边看,面颊控制不住地飞上一层粉红。

  ……虽然但是,他可真好看啊。

  -

  说话间,御驾来了,摄政王亦伴驾而至。

  众女的心思很快就被摄政王吸引过去,要说人中龙凤,金质玉相,那自然是非摄政王莫属。虽说嫁是不敢嫁的,但偷偷放在心里憧憬倾慕者比比皆是。

  段清时正给谢晏剥松子皮,小碟里很快就堆积成山,他一边闷头剥,一边跟谢晏说话,扭扭捏捏好几次想去摸他的手,又不敢。

  谢晏一口吃掉了碟子里的松子仁,塞得两颊鼓鼓,仓鼠似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上面讲话的摄政王。今日裴钧穿了身银丝墨的绸面猎装,金镶玉的蹀躞带,左肩至左胸穿戴着一块皮质护甲,上面糅压着凶兽穷奇的图案。

  阳光一照,墨绸中隐有银线流辉。

  不知讲到什么,下头人齐刷刷开始恭贺。

  谢晏不懂,忙丢下手里松子,啪-啪-啪也跟着鼓掌。

  待旁人贺完了,他还在鼓,在满场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出。直到段清时羞赧地过来摁住他的手,又将一只装了-乳-茶的酒盅塞他手里。

  “已经鼓完掌了,该贺酒了晏哥,贺酒。”

  谢晏“哦”一声,捧起酒盅,遥遥向殿下举起。

  “……”裴钧视线扫过去,微微一愣,见一袭赤衣的青年侧身靠在桌案旁,目光熠熠。

  他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五六岁虞京的夏夜,他从鸿胪寺下值,谢晏也是一袭夺目的红衣,挑着一豆明烛,乖慵地趴在窗口,问他上不上去喝酒。

  但裴钧随即意识到,以谢晏自己的财力,根本置办不起这身昂贵的行头。

  宁喜立刻故作无辜道:“奴真给扔了呀,可能是他们捡走的罢?真是可恶,奴下回扔远点。”

  “……”裴钧上下打量谢晏一遍,半晌,冷嗤一声,“糟蹋衣服。”

  宁喜却不赞同:“可奴瞧着还挺好看的。满场儿郎,哪还有比平安侯更俊的了?”

  裴钧一挑眉。

  宁喜:“是是是,糟蹋了糟蹋了。”

  裴钧将酒盅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满脑子都是谢晏赤衣玉带的模样,酒水也明镜似的倒映着他的影子,思绪浑浑噩噩地跑远了:也还行吧,倒是挺飒的,腰又细。

  就是系带扣子多,解起来麻烦,不知道穿着这身抱起来……

  裴钧猛地惊醒,咚一声将酒盅放下,好容易平复的脸色又黑下来。

  “嗤……咳咳。”宁喜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又克制地死死压住,面无表情地板着一张脸给他续上酒水,低声提醒,“殿下,该到您悬丝取雁了。”

  一把大弓呈上来,连带几支特制羽箭。每一支箭的尾羽上都系着极细而轻盈的丝线,同时礼部会放出一笼雁鸟,待箭射出,礼官会顺着丝线拽回。

  若箭上有雁,便意味着百姓农稼顺遂,大虞攻无不克。

  每年到此节目,年轻的贵子贵女们就都竖起颈子来看,毕竟摄政王百步穿杨之姿平日难得一见。就算摄政王身滚煞气,也并不妨碍他生得容颜俊美,弯弓引箭的风采堪称大虞一绝。

  裴钧接过大弓,套上了拘弦扳指,拉弦试弓时,冷不丁远远瞧见段清时正凑到谢晏身边,脸都快贴到他身上去了。因两人座前置了挡风的屏风,故而看不大清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

  谢晏面前是一碗乳茶,茶里撒了一把炒米,因是煮得滚热端上来了,他吃不得,只能耐心等待它放凉。

  “晏哥。”段清时唤了他一声,脸颊浮起怪异的红。桌案下的手不住去勾扯他的袖角。

  “唔。”谢晏碰了碰碗,被烫得倏然一抖,碗里的热茶溅出来洒在他手上,瞬间烫红了一小片。

  段清时一把握住他手,也不嫌他手上泼了茶汤黏腻,取了自己帕子一点点地给他擦拭。擦了手,见他脸颊也被溅到了一滴,也想去揩时,却被谢晏偏头躲开了。

  他失落了一下,顺着谢晏的脸垂垂往下,看到他的肚子。

  似是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终于下定了决心,坚定道:“晏哥,孩子……生下来,我养。”

  谢晏:“……?”

  良言:“……”

  段清时深吸一口气,略有些难过道:“我一开始确实不敢相信,你竟然怀了别人的孩子……但我这几天也想了很多。晏哥!”

  他握住谢晏的手,忠心耿耿:“你放心,将来这孩子,若是女儿,便是我东阳王府唯一的县主;若是男孩……我定想方设法,让他承袭我的郡王!”

  谢晏不知所云,茫然地朝他笑了一下。

  这笑在段清时眼里,充满了凄楚苦涩,段清时立即更心疼了,只当他这段时间在摄政王府上过的不顺心,又或许是惨遭虐待。

  如今怀着孩子,还惨遭摄政王抛弃。

  摄政王不是人。

  段清时的眼神不由愈加深情,定定凝望着身边俊朗的青年,手不由静静地从他腰前滑了过去,企图摸一摸他腹中的孩儿。

  他与谢晏,是义兄弟的关系,这孩子天生应和他亲一些,本来就应该唤他一声“小叔”。

  如今段清时认下这个孩子,那“小叔”自然升格为“小爹”。

  他自觉已经是初为人父了,还有些羞赧,还没摸到谢晏的肚子,手就有些颤抖了。但语气却坚肯,一字一句道:“晏哥,不管这孩子是谁的,我保证,一定视若己——”

  “嗖——!”

  一声凌空破鸣。

  一支悬丝羽箭刺破屏风,擦着段清时的耳尖过去了,箭羽罡风将他鬓边发丝齐整整削掉了一截,划出一线血丝,铿一声扎进他背后的围栏上,入木三分。

  那围栏用白膏泥夯过,二百斤的壮汉踩在上面都未必能将它撼动。

  这一箭后,竟震荡出了两条裂缝,可见这一箭力气之大。

  若是再偏上两寸,只怕此时东阳郡王的脑袋都被它射穿了!

  段清时也意识到这个后果,骇然之余,捂住脸颊的伤痕,扭头瞪着他:“你——”

  “抱歉,东阳郡王。”摄政王语气温和,面含微笑,“风大,孤不小心射偏了。”

  他说着从盘上又取一箭,搭上弓口,随即眼神骤冷,箭头竟向着段清时的方向铮铮拉开:“不过你若再敢碰孤的甜甜一下,孤可不敢保证,下一箭——会不会射得更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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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裴:(前)他摸过的东西我不要!拿走!别来问我!

  (后)那花我都没见过呜呜呜,他穿红猎装真好看呜呜呜,甜甜,别碰我的甜甜呜呜呜

  段:摄政王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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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甜:呜,不枉我走这一遭,这么多人争着当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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