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嗣音酒量惯常的大, 司马卫侯被喝的不省人事之后,还是被他扛下了楼给丢到了韩离的床上。

  宿醉后的第二日早上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太阳穴像是被人一针针刺着的那样发疼, 顾则笑来拽着人起床的时候, 嬴嗣音还是一身的酒气没散干净。

  顾则笑摇着他道,“侯爷侯爷, 快醒醒, 咱们该去接沈清寒回家了。”

  沈清寒这个名字突然落进了耳朵里的时候,嬴嗣音的这颗心却是没忍住猛的一沉。

  想不明白的,始终想不明白的, 真能有一个人, 他的存在是让人能过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吗?

  嬴嗣音睁开了眼睛,他张口说话时声音稍微有些沙哑, “药仙谷那两位姑娘放回去了吗?”

  顾则笑道,“没呢,我想着还得要她们带路就没让她们走,不过那两个女人中的其中一个闹腾的很厉害,说是什么要给谁谁喂药, 那药不按时吃就得怎么怎么的,吵的我脑仁子疼就先出来了。”

  给谁谁喂药?

  对了, 沈清寒身上的那伤……

  嬴嗣音的脑子总算是能想事儿,昨天一时冲动倒是给忘了那家伙走丢的时候还带着一身伤,自己费了这么大劲的找过来,竟然都不知道沈清寒的伤势如何, 好了还是没好,严重还是不严重的就这么自己甩甩袖子走了?

  嬴嗣音放下自己的腿来,顾则笑立刻麻溜的把鞋子给他套上。

  嬴嗣音道,“则笑,去把那两个女人带到本侯的房间里来。”

  “侯爷,那俩女人可吵了,一晚上鬼哭狼嚎的,闹的我压根儿睡不着,都恨不得给她们一人一棒子先把人给敲晕再说。”

  “别废话,快去。”

  像是没了生气的力气,嬴嗣音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柔和下来几分。

  顾则笑吐吐舌头,一溜烟的又跑出去带人了。

  雪茶和紫鸢被推进嬴嗣音入住的客店房间里时,那男人正好披上最后一件外衫,还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好在顾则笑拽人进来之前就提前招呼过说。

  ‘我家侯爷最讨厌女人咋呼,你俩要是不想死,最好乖乖呆着别乱折腾。’

  ‘嬴嗣音’这三个字在江湖中的渗人程度那是直接等同于‘恐怖’的,比什么妖魔鬼怪听着都更吓人,紫鸢进屋就哆嗦的厉害,倒是雪茶眼睛肿肿的,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就这么直直望着嬴嗣音。

  嬴嗣音坐回椅子上,顾则笑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过来。

  嬴嗣音轻抿一口,压了压嗓子眼那火辣辣的疼意下去后才开口问道,“沈清寒的伤,很严重吗?”

  雪茶抬手擦了擦眼泪,“我不知道你说的沈清寒是不是我哥哥,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只知道我的哥哥,我从瀑布泉下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差一口气就没了,眼睛被熏瞎,嗓子被毒哑,浑身上下全是剑伤,肩侧腰侧和腿骨好几处都被石头撞的移了位,手指尖被人拔了,手筋也被人挑伤,没醒过来的时候一直迷迷糊糊的在呓语,嗓子明明发不出声还努力的去喊去叫,我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害怕,他怕,他怕他口中的那个仇人会再回来找他。”

  “仇人……”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嬴嗣音才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一般,心跳骤然停止的那个瞬间,心里的苦痛像是蚂蚁一样一点一点的遍布全身,然后疯狂的咬噬浑身上下的骨血。

  这感觉,就像是你遇到了一个人,你觉得这是命中注定,于是强行把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你想给他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爱,可是到头来却发现,人家不仅不需要,甚至还觉得痛苦。

  嬴嗣音的存在,让沈清寒觉得痛苦。

  他就像一个魔鬼一样,甩也甩不开,扔也扔不掉,就这么一直缠绕在自己的身边,然后疯狂的折磨你。

  别人给的爱是糖,他给的爱却是刀。

  别人给的糖一颗比一颗甜,他给的刀却是一刀接一刀的往你身上捅。

  沈清寒实在是觉得疼,所以连武功也不想学了,仇也不想报了,甚至产生了这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的活着吧,只要舒服一点就好了的想法。

  沈清寒想着,只要再也不遇到嬴嗣音就好了。

  沈清寒想,却又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是这样的呢?怎么会有人是这么爱人的呢?他嘴里一句句的说着喜欢,说着爱,可是所作所为全都是巴不得他沈清寒早点死。

  沈清寒想,若是能早些死也好了。

  毕竟,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你什么也得不到,身边的东西还在一样一样的失去。

  沈清寒是被疼醒的。

  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软的厉害,心口的地方一阵一阵拉扯的疼,他记得自己好像听见莫南风的声音了,他记得自己好像跟那个家伙一起离开这个地方了,可为什么他又躺回来了呢?难道发生过的一切,又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吗?

  沈清寒张口想喊人,可是一张嘴,喷出来的却是一口黑血。

  身旁有个不认识的人,那人伸手扶住了沈清寒弯腰吐血的身子,扶着他坐起身后,又端了一碗喂着便是苦涩味道的药汁喂到自己的嘴里。

  那个人坐得离自己有些远,沈清寒看不见,他想伸手去摸,对方也只是不动声色的悄然躲开。

  “你是谁?”沈清寒嗓子虽然哑,但是早已没了此前那般的难听,他问,“我这是在什么地方?雪茶呢?莫南风呢?穆飞云呢?”

  对方还是不肯说话。

  直觉自己身旁的这个人很熟悉,可是闻不到他身上的问道,听不到他的气息,沈清寒便执意的伸手去摸,可是自己越是想摸,对方反倒越是坚持的去躲,沈清寒摸不到,便只能探着身子不停的逼近,床榻只有这么大,他逼出一段距离后便晃着身子差点儿没摔到地上。

  那双手就是这个时候扣住自己手腕的。

  沈清寒被人抱住,他眼上覆着白绫,涂满了药,突然掉眼泪的时候,只能感受到一片刺目的疼意。

  “嬴嗣音……”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沈清寒的嗓子都在发抖。

  “是我。”

  沈清寒突然收了力气,浑身软绵绵的就这么任由嬴嗣音伸手来抱住,眼泪不受控制的湿了脸,第一声笑的无奈,第二声笑的绝望,第三声笑的认命,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笑得人心尖儿都跟着疼。

  “对不起,对不起。”嬴嗣音只能反复的念叨着这三个字。

  本来是下定决心要回冀北的,可是临走之前又从雪茶的口里听到沈清寒伤势实在严重,于是他便想着,就来看一眼,只看一眼,只要确认了沈清寒身上的伤没问题之后,自己就回去,然后闭关冀北,直到咽气也再不出来。

  可哪知道,来了这药仙谷,只看了沈清寒一眼,这脚,便再也挪不动了。

  沈清寒身子虚弱,雪茶给他用的药物里又带有很多慢性毒物,他的悲伤全都是浸到了骨子里的,所以反倒是不会大哭大闹,笑完之后便安安静静的任由嬴嗣音抱着,脑袋昏昏沉沉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嬴嗣音替他换了外袍,又认认真真的把地板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净后这才出门。

  顾则笑背着自己的惊天雷就在门外等着,一见嬴嗣音出来便跳起来道,“侯爷,刚刚司马哥哥捆了莫南风和穆飞云去药房的时候,听见那两个小子说什么,沈清寒身上除了毒还有蛊的事儿。”

  “我知道。”嬴嗣音淡淡的回应道,他第一次伸手抓沈清寒脉的手便已经察觉了,想也不用想都知道是这药仙谷里的丫头们搞的鬼,“去把那位雪茶姑娘请过来吧。”

  顾则笑道,“侯爷,这一回,你真的不带沈清寒回去了吗?”

  嬴嗣音摸摸顾则笑的脑袋道,“不是本侯不想带,是人家不愿意跟我们走。”

  顾则笑嘟了嘟嘴道,“可是沈清寒不跟我们回去,以后的冀北侯府就更无聊了,他在的时候好歹能同我说两句话,侯爷也会比以前更开心些,侯爷,你明明喜欢人家,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人家呢?”

  “我欺负他?”嬴嗣音没听明白这句话,要知道他待沈清寒那可是极尽自己的全部耐心和宽容去对待的,那个人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心情一个不好自己还得跟上去哄着,不高兴就是两个大巴掌往自己脸上甩,想翻脸就翻脸,想伸爪子就伸爪子,就这样,嬴嗣音也从来没说过他半句不是。

  这也算欺负?

  顾则笑像是看明白了嬴嗣音的心理活动,他道,“侯爷,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沈清寒,你虽然对沈清寒也比对以前的任何人都体贴了很多,可是我不得不多说一句,你不觉得你对人家的好,就跟是在养小狗似得吗?”

  “本侯……”

  “侯爷,喜欢人不是你这样喜欢的,沈清寒跟你闹脾气,耍性子,你不过也是看着觉得可爱所以心下不烦罢了,可是一旦提起真正重要的事情来,你就再也不会去考虑人家的感受了,这就像是你养了只小狗,小狗咬了你一口,你不会打他,但是小狗对别人摇摇尾巴,你便觉得他不乖,然后又不给小狗吃饭,又把小狗关禁闭,吓唬他,恐吓他,还为了以前的狗,别的狗把本来应该给他的骨头再给别人,侯爷,你觉得你真的对沈清寒好吗?”

  嬴嗣音笑的时候嘴角稍微有些抖,想着自己三十六岁的高龄却是被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教训,嬴嗣音觉得无奈,但是也无可奈何,他只能轻声道,“沈清寒不是小狗。”

  顾则笑道,“侯爷,这一回不想别的,你好好学着去爱人吧,沈清寒不是嬴景文,你们之间也没有旁的恩怨情仇,你只是喜欢他,想带他回家,想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抱着这样的心态,好好的爱他一回不可以吗?”

  可以吗?

  不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拿命更的文。

  小天使们请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