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浓云翻卷着沉闷的气浪,青青兮欲雨,强烈的压迫感教人窒息。

  段苏二人疾速穿行在迂回的宫道上,不时放倒一两名巡查的守卫,逐渐甩开身后的鼎沸人声与火光冲天,抵达慈熹宫附近。

  鉴于慈熹宫及其附近宫舍乃妃嫔居住之所,平日里很少有男性守卫进入,内部多为宫女嬷嬷一流。二人仔细打量四周了一番,挑了间宫殿西侧的窄小柴房潜入,插上门闩暂时躲避。

  “这回也算是不虚此行,”段云泱淡淡地笑了笑,似无奈又似怅惘,“至少彻底坐实了天吴等人与皇室勾结的罪名,在临行之际,我也成功地给梁帝留下了一份大礼。”

  苏巽自然知晓他指的是什么,毕竟方才在养心殿中寻找证据之时,他便顺势将元若拙提前备好的失魂散撒入了养心殿中的花花草草,甚至连地面隐蔽的角落也未曾放过,床榻附近更是加大了剂量。

  这样一来,除非梁帝将养心殿整间翻修一遭,里里外外尽皆撤换,否则是不可能逃过失魂散的侵袭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天吴如此做法并不代表玄霄阁所有人,除了往日盘古的追随者,现在的阁员中定有明理之人,你也不必对此过于悲观。”

  安慰地轻拍段云泱的肩头,苏巽黛眉缓缓拧起,神情显得颇为严肃:“只是不知天吴那边是否会先发制人,倘若意见相左的双方已起了冲突,以亲近皇室一脉的势力,定然会痛下狠手。”

  “若玄霄阁有任何动静,凌珂必定会及时告知你我,既然眼下尚无消息传来,你也莫要太过忧心。”

  “于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苏巽在软甲中摸索一番,周身除了傀儡手钏、火石、飞爪与双匕首,便只剩下了叶知蘅赠予的爆发晶石。

  冰凉尖锐的触感抵于掌心,他勉强平复下不安的心绪,与段云泱商议起下一步的路线来。

  他们此刻身处之处,距离西角门仅有数道宫墙的距离。然而方才在养心殿的一番动作早已打草惊蛇,此刻皇宫出入口定然有重兵把守,短时间内怕是难以逃出生天。

  唯一的可能便是制造些假动作掩饰二人行迹,试图将追兵引向另外的方向,如此这般,二人便可趁乱逃往宫外。

  此刻夜色已深,手边能利用的工具有限。两人讨论一番,决意将东侧柴房引燃,这样内宫走水,定有大量卫兵前往救火,他们便可趁乱从相反方向逃遁。

  一切竟是出乎意料地顺遂,从慈熹宫西侧至东部的路途中,他们一路并未被他人所察觉,甚至连巡夜宫女的身影也不曾得见。

  抵达柴房之后,苏巽用火石点燃枯枝,协同段云泱一道将燃着的枝桠抛向宫殿后草木密集处。宫室大多为木质结构,秋冬时节气候干燥,很快诸多房梁便被熊熊引燃,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向着整间宫迅速殿蔓延开来。

  不知是否因为夜深人静,众人睡意深沉,直至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去,烈火已经将大半个慈熹宫吞没,远处才勉强传来几丝惊惶的呼救声。

  段苏二人屏息凝神,根据脚步声确定已有几支卫队奔赴了慈熹宫附近,才放轻动作向着西角门飞奔而去。

  身轻如燕地翻越数道宫墙,眼见西角门的房檐近在咫尺,苏巽额角却突突一跳,仿佛有什么伤及生命的巨大威胁正在逼近。

  本能地推开身边的段云泱,电光火石间,一杆长/枪从二人拉开的空隙中横穿而过,划破了苏巽前胸衣衫,将某件乌黑的物什也随之击落。

  其劲力之足,竟而连衣襟下的软甲接口也生生破开,顿时将苏巽面上的易容强行拽落,褪到肩头以下,露出了本来面貌。

  这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段云泱冷不防被苏巽大力推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容易立稳身形,刺目的火光已经漫上了面庞,来不及伸手遮挡,便被身着重甲的卫兵团团围困。

  “真是该死……”

  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眼下被士兵层层包围,便是插翅也难飞。

  此刻情势不可谓不危急,段云泱心中却不由泛起奇异的冷静沉着之感,手中锁链横举,退后几步靠住苏巽脊背。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二人背身而立,面对重重围困,便如数年前的烛阴与毕方,饶是前路生机渺渺,只消知晓身后那人犹在,便可获得无尽的勇气与决心。

  苏巽同样挨紧了段云泱,凛冽的视线射向长/枪来源之处,语气森冷:“徐平之,我竟不知昨日与你一战,竟着了你此般阴损手段。”

  方才被枪尖挑破软甲的刹那,一只漆黑小虫也随之跌落于地,长期浸淫浸淫蛊毒之术,他岂会辨识不出,这赫然是蛊术师惯用的子母双蛊。

  施蛊者只需趁人不备,将子虫置于对方身上,母虫便能循着气味追踪他人行迹。原本以他的能力发觉子虫并不难,只可惜由于软甲阻隔,终究比不上肌肤触感的敏锐,故而着了他的道,竟丝毫不察。

  “哥哥,你莫要怪罪小七,这一切都是朕的主意。”

  斜刺里骤然传来一声轻笑,刹那间段苏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惊骇莫名。苏巽更是觉得周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这个熟悉的称呼一经传来,伴随的便是粘稠的血污、酷烈的痛楚与不堪的□□。

  而那一声自称,亦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来者身份。

  正是梁国当朝天子,黎晟。

  只见在火把明亮的光晕照耀下,一道颀长身影缓缓步入,徐平之则眉眼垂顺地立在一旁。

  来人身着锦缎龙纹长袍,头戴垂珠白玉镶金冠,肤光盛雪眉目如画,端的是月华之姿,皎皎出尘。对比之下,更显得他面上阴鸷邪肆的神情格外诡异。

  令人惊惧不已的是,他的样貌,竟与苏巽别无二致!

  见状,段云泱只觉顶门轰轰作响,顷刻间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记忆的碎片浮光掠影般闪回,联想起以往听闻的种种,心念电转下,埋藏的真相登时呼之欲出:

  当初苏巽之所以能顺利逃脱,怕是卫队将他认作了梁帝本人,所以才不敢妄加阻拦!

  “一年前刺杀任务的失败,便是你与天吴一早计划好的,而少昊正是你们事先安插的棋子,是也不是?”

  “呵,棋子?”黎晟冷笑一声,不知为何,视线不曾瞥向段云泱半分,而是牢牢锁定在苏巽身上,“来人,将面具呈上来。”

  话音方落,他身后便有一位侍从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将一枚琉璃面具递上。这面具式样苏巽段云泱如何不识,正是玄霄阁众所使用的款式。

  而黎晟犹嫌不够一般,轻蔑地笑了笑,抬手将面具缓缓覆盖在脸庞上——

  刹那间,与二人记忆中少昊的身影重合。

  冰冷的现实如飞羽箭矢,转瞬间将人心攒射得鲜血淋漓。

  “我早该料到是你……”苏巽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变得沙哑,“少昊,只是我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以梁国皇室的财力人力,若天吴有意,你与玄霄阁达成同盟易如反掌。那么为何要隐藏身份,苦心孤诣地在玄霄阁潜伏那么久?”

  要知道,少昊加入玄霄阁的时长甚至超过了段云泱,倘若当初那件事未曾发生,此时他的资历已可称得上元老级别。

  “哈哈哈哈,朕的傻哥哥,你怎生就不明白呢?”

  黎晟蓦地笑了起来,雪白的面容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似是被某种极致的喜悦攫住:“便是因为你啊,为了你,朕又有何不可为之?”

  他的笑容愈是发自内心,苏巽便愈是觉得脊背生凉,心底忍不住泛起由衷的厌恶:“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的生父乃前相国苏瑜棠,生母则为相国夫人杨羽婕,无论如何与梁国皇室扯不上半点关系。你的兄长想必另有其人,我可决计高攀不起。”

  遑论其中横亘的屠灭家族之仇,单论黎晟其人的残暴行径与梁国皇室的荒淫无道,便足够教他生出不可遏制的嫌恶。

  “哥哥这是要叙旧么,可此处不是个好地方呢。”

  黎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面上笑意不断扩大,眸中的视线却冰冷至极,牢牢锁住了他身边的段云泱:

  “正好这个人我恼恨得很,哥哥不若先将他杀了,再与朕好好谈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段云泱:你丫逗我呢?苏苏连伤我一根汗毛都舍不得,还杀我?做梦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