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分明知道,唯独此事,绝无可能。”

  苏巽定定逼视着黎晟,目光如炬,丝毫没有退缩的意味。

  即便退后一步考量,他与黎晟二人之间确实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但此事只应也只能存在与终结于他二人之间,不应涉及旁人半分。

  更何况是段云泱。

  黎晟的面色也慢慢冷了下去,双眉间的褶痕逐渐加深,铭刻成冷漠决绝的纹路:

  “朕可不是在开玩笑……哥哥,你要知道,眼下皇宫卫队将你们层层包围,你们二人便是插翅也难飞。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你最好还是莫要拂了朕的意为妙。”

  “若不试试,怎会知道结果?我奉劝陛下也别将话说得太满。”

  段云泱上前一步挡在苏巽身前,不避不让地迎着黎晟阴骘的眼光,嘴角缓缓泛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当局者迷,苏巽或许不明白黎晟这份的剔骨恨意来源于何处,他却隐约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怅恨难解,迂迂回回,究其根源,不过是情之一字。

  将苏巽微凉的手掌握得更紧些,他毫不意外地察觉黎晟的面色变得更加黑沉,额角甚至青筋暴起,大有抑制不住怒气的意味。

  他心中自然明白,激怒此人会有什么后果,然而此时他与苏巽身陷囹圄,除了兵行险招试图让黎晟盛怒之下发作,再趁场面混乱伺机逃脱,一时似乎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沉凝压抑的氛围弥漫在众人之间,出人意料地,黎晟紧攥的双拳蓦然松开,削薄的唇角微微一勾,先前沉凝的神情荡然无存,竟尔笑吟吟地道:

  “哥哥,我们犯不着为外人置气……虽然当初你骗过了朕逃出生天,但朕几经探查,从来没有追丢过你的踪迹。尽管无法确定你所在的具体位置,加以排查却是不难。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慕鸾姑娘?”

  苏巽呼吸一滞,那染血的残躯刹那间闪过眼前,话音不由得微微颤抖:“……只因她未能顺遂了你的心愿,你便取了她性命?”

  难怪当初慕鸾濒死之际望见那与黎晟分毫无差的颜容,会如此仓皇,如此绝望。

  “无用之人,留下何益?”黎晟眉梢轻挑,笑容甚是不以为意,“正如哥哥栖身长久的无谢楼,当朕心中容不下,也随时可除之后快!”

  话音方落,他便扬起左手,做出斩杀的姿势。

  少顷,一阵沉闷的隆响从远方隐约传来,紧接着炽烈的火光在东南侧天际熊熊亮起,熠熠地将整个天幕映得通红。

  火势在宫墙中都能观览无余,又来自于朗京东南方……

  段苏二人视线相错,内心皆不由得泛起浓浓后怕与骇然。

  这疯子,竟一举焚毁了无谢楼!

  倘若不是二人早已察觉到不对,将无谢楼人员物资及时转移,眼下的损失只怕不可估量。

  黎晟兴味索然地望了望远方情状,仿佛只是随手拈灭了蝼蚁一般浑不在意。见眼前二人被此情此景惊得愣在当下,立时示意身边军队发动了攻势。

  见状,段云泱冷哼一声,手中锁链舞得暴风也似,将卫兵手中的兵器尽数缴落;苏巽则在他的防护之下,驱使着手钏向着西角门一侧猛攻,力图将包围圈拉长。

  二人这般一攻一守,配合默契,小半刻钟便前行了百米有余,眼见着西角门已近在咫尺,而以黎晟的刚愎自用,竟未提前将宫门封闭!

  见事态尚有回旋的余地,段苏二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将逼近到身前的的卫兵击退,运气于脚底纵身跃起,凭借着轻功向宫墙掠去。

  在苏巽用傀儡手环冲击地面后,段云泱搂住他腰身,手中锁链奋力下击,将二人的身体推得更高。

  数次叠加的弹跳力可谓效用非凡,眼见二人距离角门垂落的房檐已不过数尺,黎晟的神色却丝毫不显慌乱,只见他身后数人骤然半跪在地面上,每人手中紧握一柄精钢小弩,在夜色中寒光闪烁。

  苏巽与段云泱立时便认出此物正是玄霄阁特制的破风弩,但此刻二人身处高空,任何动作都会减弱去势,而想到破风弩机射程有限,箭矢也只能单发,在空中减弱了去势,抵御起来应该不难,因此并未向一旁闪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弩身血槽内的箭矢一经射出,竟在半空中一分为五,前进的速度也进一步提升,转瞬间便朝着二人迎面罩下。

  段云泱心中警铃大作,深吸口气,紧绷的神经刹那间濒临极限,笼罩而至的箭尖上泛起的隐约绿光更教他眼眸倏然间瞪大——

  这些箭上竟淬了毒!

  电光火石间来不及细思,他没有分毫犹豫,半空中身形调转,将苏巽牢牢箍入怀中,自己则弓起身体,以脊背迎上了倾泻而来的箭雨!

  与此同时他将体内真气催发到极限,不计代价地蔓延到身体后侧形成坚实的防护罩,全然不顾气海是否干涸亏空,难以为继。

  按照他对破风弩的了解,即使箭矢经由数度推进,其力度也难以突破寻常高手的真气防御。况且他武功走刚猛一路,短时间内息的强度绝非常人所能企及,以死相搏,或有一线生机。

  这转瞬间的心念电转几乎耗尽了段云泱的精力,然而苏巽瞳孔一缩,视野中碧幽幽的箭尖仿若夺命的厉鬼,转瞬间湮灭了他眼中所有光采:

  惨绿中泛出一丝猩红,甚至连金属箭头都在药液腐蚀下不断消融——

  那赫然是……化生散!

  “云泱,不要!!!”

  在箭矢接触到段云泱护体罡气的刹那,并未如他所料一般颓然坠落,反而猝然泛红。

  炽烈的火焰随即从箭身中段爆发,打碎了储存在腔体中的毒药,顷刻间毒液四溅,猛烈的爆发力顿时打破了内息与外力冲击的微妙平衡,段云泱闷哼一声,后背严密的真气流登时寸寸龟裂。

  他后心的衣衫与肌肤被大大小小的密集爆炸轰击出不可胜数的细碎创口,箭矢中的毒液则犹如附骨之蛆,从伤口处寸寸侵入,再随着极速运转的真气流蔓延到周身百骸!

  胸口犹如生生受下一记重锤,逆血转瞬间夺口而出,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呈现出不详的紫黑色。

  段云泱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晃,搂着苏巽径直从半空坠落,仓促间只来得及将那人勉强护在怀中,后背便重重地砸向地面,再次抑制不住喷出几口鲜血。

  令人惊骇莫名的是,随着段云泱的血液溅落在地面上,不过刹那的功夫,竟而将砖石也腐蚀得微微凹陷。

  苏巽一时间目眦欲裂,此种情状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经由伤处侵入段云泱身体的剧毒,正是化生散无疑!

  霎时间天崩地裂,星火坠落,心中的绝望无告满满当当,他整个人却冷静得可怕,伸手连点段云泱周身大穴护住心脉,再将真力灌注到创口深处的筋脉之中,止住伤口喷涌的毒血。

  化生散的毒性何其猛烈,段云泱几乎是在坠地的同时便痛得失去了知觉,但双臂依旧将苏巽搂得死紧,便是昏迷过去也不曾放松。

  苏巽好不容易拉开他僵硬的双手,抬眼望见那致命的紫黑色已经蔓延上了他脖颈,胸口仿若重锤轰击,痛彻心扉,立时便是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缠绵病榻一年有余,他自然知晓,化生散毒性酷烈无药可解,这条性命的苟延残喘不过是与天相争……

  可究竟是为何,今日段云泱也遭此厄运?

  剧毒的血液腐蚀着肌肤,痛楚如棘刺透穿蔓延,他却恍若未觉一般,将身前失去知觉的段云泱抱得愈发紧贴,力道几乎揉入骨血。

  天道何其无情,何其讽刺!

  若是让自己与之相逢,又为何累得那人遭此大难,为何不独独让他受罚?

  他原本便是暗炎幽狱里挣扎的魂魄,拼命地追逐着那孱弱的光,不想终究令他人永坠黑暗。若是如此,这世间还有何物值得他留恋追寻?

  不过浮生一梦,终有尽时。

  缕缕不绝的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嘴角,墨黑的瞳眸中满溢的尽是汹涌的绝望。

  对身边逐渐逼近的将士恍若未觉,他抬眼前望,空洞黑沉的目光直直逼视着黎晟,右手则探入怀中,将那枚透体生凉的晶石缓缓紧握。

  “铮!”

  清脆的碎裂声在苏巽怀中响起,晶石的碎屑刺入霜白的肌肤,漫流的血液鲜明若斯。

  而他羽睫徐徐垂下,一滴星泪滑落眼角,似决绝,又似叹息:

  “一起下地狱吧。”

  苏巽话音未落,染血的右手中顷刻间爆发出灿烂光华,流水般从指缝内渗出,迅速汇流到左手手腕处的傀儡手钏上。

  那二十粒碧莹莹的傀儡宝石逐一亮起,点燃一簇簇晶亮的光焰,紧接着澎湃的气浪以手钏为中心向外爆发,光焰却燃烧得越来越明亮,甚至将不远处宫墙上暖黄的灯火也渲染成了相同的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云泱受伤了!!!!要开始虐了QwQ